第 3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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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1-09-19 21:43 字数:4733
韩钧又看了一眼闹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半,窗外天光发白。他把头重新放回到枕头上,侧过身,木然地躺在那儿想了想,极力将刚才的噩梦和记忆区分开来。他确实记得自己曾听到过楼下车库门的声响,而且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起床去迎她……
男人的身体被一个恐怖的念头控制了,突然警觉起来。他翻身下床,披着一条长到脚踝的浴袍蹑手蹑脚地摸下楼,借着从车库门缝射进来的一缕晨光,看到红奔驰左侧的门半开着,女人仰着脸躺在里面……韩钧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地靠近车门……他看到妻子的眼睛紧闭着,嘴半张着,能够听出她鼻孔均匀的呼吸。
香冰在睡觉——在一起同床共枕了十八年之后,要韩钧做出这个判断并不很难。他又扫了一眼轿车内外,并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放下了心。每逢韩钧看到妻子这样劳累过度的样子,他就觉得心疼和内疚,此时,他相信女人昨晚出门的时候并没有骗他。
韩钧虽然跟妻子同岁,但是在感觉上,他总觉得自己要比妻子小许多,他对香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依恋情绪,或者说是一种“依附感”。香冰是那种“即使没有男人也能活得很好的女人”,同时又是那种“喜欢给男人照料的大女人”,所以,韩钧和她生活在一起,只要自己不想和她斗,日子就过得很平稳,很安全,很轻松。当然,这种安全感主要是对男人而言,韩钧和香冰一起过了十八年,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始终觉得很安全。即便在香冰提出离婚的时候,韩钧也没有觉得这种“生活的安全感”受到了威胁。
“你别担心!离了婚,这幢房子留给你,我搬到佐尔坦那里住……咱们用不着分家,你也不用从公司里撤出来。”那天,香冰跟丈夫摊牌的时候已经就把这话说得清清楚楚,她实在太了解韩钧了。
“那么,孩子呢?”男人问。
女人被问住了。她确实还没有仔细考虑过孩子的问题。作为母亲,她当然很想将孩子带走,但是她又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精力再分给他们;如果让她主动开口说“就把孩子留在你这儿吧”,她也说不出口,因为毕竟她是一个女人……不是她不放心把孩子交给韩钧,而是觉得这种话不应该从母亲嘴里说出来!这时,面对男人提出的这个她一直试图回避的问题,香冰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离婚的问题上非常自私,她怎么居然没有考虑到两个活生生的孩子呢?!
他们关于“离婚”的谈话就卡在了这里,这是香冰为什么沉默了一个月的主要原因。
郁香冰从来没有跟佐尔坦聊过关于他们婚后的具体问题。佐尔坦离婚,他两个女儿都跟了他的前妻;他要跟香冰结婚,女人要把一双儿女带过来,也该是很自然的事……但是香冰知道,佐尔坦不会反对,但也未必愿意。另外,她还知道两个孩子在韩钧生活中的分量,孩子们被接到匈牙利后的这三年,是韩钧全权代理了自己做母亲和主妇的责任……
香冰很想给自己找一段时间能够仔细想想孩子的问题,可是,她一天到晚总是被公司的生意和佐尔坦的求爱纠缠着,从来找不出一丁点时间。回到家,她只是一个扔在床上的口袋,脑子根本就不会转动。
韩钧同样害怕跟香冰谈孩子们的问题。他心里也很清楚,无论按照当地的法律,还是根据双方实际的经济条件,自己都没有理由和资本跟妻子争辩。但是,他真的很怕失去他们。在国内时,郁香冰在中学教地理,做辅导员,当班主任,她花在学生们身上的时间要比在家里多得多;韩钧除了出去应酬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家里看书、画画、带学生、料理家务,所以他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要比妻子多得多。
出国以后,香冰一头扎进了看不见彼岸的商海里,即使回国,她也多是不分东南西北地“跑货”,根本没有时间过问孩子的情况,倒是韩钧每年夏天都回北京陪孩子们过暑假,带孩子们到外地旅游。两年前,在佐尔坦的帮助下,香冰终于把两个孩子也办到了身边,儿子陌陌在布达佩斯的一家英国学校里读高中,女儿潇潇刚满九岁,也在当地上了小学。
身边有了两个孩子,韩钧的生活突然变得充实起来,同时也感到自己在家里的位置变得重要起来。朋友们在人前背后都说他是典型的“家庭妇男”,韩钧对这个绰号一点儿也不在意。时间长了,他对妻子的依存感逐渐转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从某种角度来说,在韩钧的感情世界里,陌陌和潇潇要比妻子还重要……
韩钧不忍心叫醒在车里熟睡的妻子,于是悄悄退回到楼上,洗了个澡,换了套衣裳,然后去厨房准备早点。他习惯性地在餐桌上摆好了四副碗碟,随后稍稍想了想,又收起了一副,放回到碗橱。
今天陌陌不在家。男孩一周前就已经跟父母说好:想借“五·一”的两天假期跟几个同学一起骑车去多瑙湾郊游,1日出发,2日午后(也就是今天下午)才能回来。
对于几个中学生结伴出门过夜,韩钧心里并不放心;何况陌陌还说:薇拉格也跟他们一起去。薇拉格是与陌陌同班的一个女孩儿,也是被陌陌天天挂在嘴边的女朋友,陌陌曾不止一次地把女孩儿带到家里玩。薇拉格的家境一般,但人很乖觉,而且有一些姿色,韩钧听儿子的同学说过,女孩追陌陌就像着了魔。
“这么一帮孩子出去住,尤其还有那个薇拉格,万一出了事怎么办?”韩钧担心地跟香冰唠叨。在孩子面前,香冰一向扮演“唱白脸儿的”角色,他很想让妻子出面,将儿子留在家里。
香冰当然知道男人所讲的“事”指的是“房事”,于是十分宽容地对丈夫笑道:“你别这么‘老土’,真封建!你还自称艺术家呢?!我看你是个‘农民艺术家’……你以为他俩不去外地就没有‘那事儿’了?”
“可是,陌陌还是孩子。”韩钧辩解道。
“在欧洲,十七岁就是成年人了。”香冰的话也早就等着他。
“可是……”
男人还想说什么,但被妻子不耐烦地打断了:“可是什么?你怎么不像孩子的爸爸,倒像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似的?!等陌陌上了大学,咱们也得让他搬到宿舍,或者另租一套房间搬出去过,锻炼锻炼他生活自理的能力。像你这样总惯着他,那怎么行?!这样下去,等孩子长大了,也会跟你一样……”
虽然话到舌尖,香冰还是将“窝囊”二字咽了下去。但是,女人不说,韩钧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闷着头,不再讲话。
其实,遇到妻子的这种“奚落”,韩钧的心里也很火。他心想:生了孩子就是为让大人养的,可你这个当母亲的什么时候养过他们?!现在还说什么要让孩子自己搬出去过,孩子们根本用不着搬出去,等咱们离了婚让他们都跟着你,他们就等于自己过了!你自己不管不说,反倒嫌我管得多了?我要是不管的话,你能回家就有饭吃?就有觉睡?……
但是,韩钧的火只能在心里火,从来火不到嘴上。他知道女人比自己更累。用不着争辩,郁香冰是这个四口之家的“经济命脉”。
一想到“经济命脉”,男人的心就软了下来,就开始自卑,开始心疼,开始小心,开始忍耐。他开始回避女人的锋芒,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会将她“引爆”。公司那边等着一个佐尔坦就已经足够危险的了,如果他再很不明智地朝外推她一把,那么女人很可能明天出门就不会回来了。虽然韩钧知道妻子早晚得走,但还是不能让她走的时候抓到自己的把柄,他要让妻子离婚后对自己感到歉疚……有人说过,一对夫妻就是一场战争。但在这场战争里,韩钧绝不会“主动进攻”,他的策略是“以守为攻”。
韩钧布置好餐桌后,就开始煮粥,烧茶,切香肠,烤面包,等到一切就绪,上楼叫女儿起床,帮她在牙刷上挤好牙膏,在漱口杯里打满一杯温水,最后才下楼去车库叫醒妻子。
郁香冰在昏睡中被丈夫摇醒,怔了好半天,这才弄清自己是在自己的车里。刚才她也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是和佐尔坦一起……所以,当她睁眼看到韩钧的时候,脸色羞红,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
“困死了!人家刚刚睡着你就来叫……我……”女人在喉咙里嘟囔了一句,但还是在男人的搀扶下从车里钻了出来。她将两条胳膊盘着架在半开的车门上,然后将脸埋在臂肘上稍稍站了一会儿,然后闷声闷气地问韩钧:“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几个小时?”
“还不到九点半……你顶多睡了四个小时,瞧你的两个眼圈儿,黑得跟熊猫似的。昨天又一夜没睡吧?”男人的语调很温存,很耐心:“我已经做好早饭了,你先喝点儿粥,填一下肚子,然后到床上好好睡一觉……你今天用不着再去公司了吧?”
“鬼知道!如果海关不去检查的话……对了,今天晚上,我得请律师吃一顿饭。”经丈夫提醒,香冰突然记起晚上和佐尔坦的约会,于是顺口编了个谎。就连香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既然已经跟丈夫摊了牌,为什么还要跟他编这个谎?
“到晚上还有一天呢,你先去抓紧休息一下。”对于女人的谎话,韩钧根本就没想听,更不会信。对于这类“善良的谎言”,他早已习惯了。
香冰跟着丈夫上了楼,到浴室擦了把脸,人顿时清醒了许多。她换了一身干净睡衣,然后将脏衣服顺手塞到洗衣机里。当她将洗衣机的盖儿盖上的刹那,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对男人的歉疚:大概六年了,香冰在家里从来就没有洗过衣服,没有做过饭……
她进厨房的时候,潇潇已经坐到了餐桌旁,女孩见妈妈进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咪”,然后继续埋着头往面包片上抹果酱。韩钧背冲着母女俩,正在煤气灶前煎鸡蛋。
香冰用两只手拄着椅背,在椅子后边站了一会儿,忽然问:“陌陌呢?”
韩钧扭头望了她一眼,说:“怎么,你忘了?他不是到多瑙湾‘度蜜月’了嘛!估计午后才能回来。”男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
其实,这只是女人“没话找话”,她一点儿没忘:前天早上,儿子推车出门的时候,她还笑着追出院门喊了一句:“喂,陌陌,钱带够了没有?住在外边小心点儿,千万别让人家大着肚子回来……”现在,香冰听丈夫这么一说,尴尬地“哦”了一声,又没话说了。
近来,香冰一回到家,都会感到一种十分难堪的“陌生感”,她倒不是觉得这个家陌生,而是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家来说,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尤其是韩钧,男人在知道了自己与佐尔坦的关系之后,继续对自己耐心依旧、温存依旧,这反让女人感到羞愧。当然,她没有想到,这正是男人所希望达到的目的。
韩钧将煎好的鸡蛋分成三份,分别拨到三个人的盘子里,然后,自己挨着潇潇坐下,哄女儿吃,逗女儿笑。香冰像个客人似的坐在对面看着,听着,觉得非常尴尬。
男人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然后催女儿擦嘴、洗手,之后跟女儿手拉手地一起上了楼。五分钟后,父女俩重新出现在厨房门口,跟香冰道“再见”。韩钧说,他得送潇潇去学校参加一个公益演出,之后去超市采购,大概下午三点钟回来。香冰勉强笑了笑,说了声“开车小心”,并朝女儿挥了挥手。
房门“咣当”一声撞上了,她脸上的笑容也随着凝住了。就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心里非常委屈!她很想见佐尔坦!很想立即离开这里!她郁香冰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自责的女人!
用完早餐,郁香冰破例刷了自己用过的碗盘,放到水池旁的塑料架上。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够减轻一点自己心里的歉疚,她和韩钧离婚的决心已下,她不想总是为了这种歉疚折磨自己。
她跟丈夫离婚,可以说出一千条一万条别人可以理解、可以赞同的理由。比如说:她跟韩钧一起时,好像坐在一潭死水里,她跟佐尔坦一起时,就像烤在篝火旁;她跟韩钧在一起只是“搭帮过日子”,而跟佐尔坦在一起还可以赚钱,做事业;还有,她跟丈夫一起做爱是“尽义务”,而跟佐尔坦做爱是纯粹的“享受”……但是,如果真有谁问她:韩钧对她有什么不好?她又很难举出一条可以称之为理由的理由。
韩钧温顺,耐心,有教养,不会交际,不会做生意,只会画画做饭带孩子……但是这些都不能说明这个男人有什么不好……那么,佐尔坦到底有什么好?他绅士,健壮,风趣,会赚钱,会做爱,会讨女人欢喜,他是个会计,是个外国人,而且并不是为了她郁香冰才跟前妻离的婚,还让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