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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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1-09-19 21:43 字数:4708
黑抹向身边的草,哭了起来。雪果要去抱雪朵,雪朵不让他抱。雪朵说,我又来经了。雪果突然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但仔细一想又糊涂了。他说,这,不好吗?雪朵就哭得更大声了,好啊怎么不好?你连个让女人生孩子的能耐都没有还好啊?雪果说,你不是也怕怀上了吗?雪朵说,我才不怕怀上呢,我就怕你不能让我怀上哩。雪朵哭成个泪人儿,雪果看着很伤心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雪朵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毛病?雪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我有啥毛病?雪朵说,生不出孩子的毛病啊。雪果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啊。雪朵说,女人也要男人播得出种子才能生呀,你是不是播不出种子?雪果被雪朵这些问题弄得越来越呆傻,到后来他就只能张着嘴看着雪朵发呆的份儿。
以后的好些天,雪朵居然看不见雪果的影子,她不想见雪果,她想雪果肯定也不敢见到她。
雪朵和雪果之间的变化让雪朵妈心里生出一分安慰。她想女儿傻是傻了点,但这样让她死了心,也就成了好事了。那天,她这个当妈的真想跟女儿好好说点什么啊。可她刚开口叫了一声朵儿,雪朵就把话堵回来了。雪朵说,妈,我还没死心哩,要是他去医院看过了,医生都说他有那毛病才算的。才算啥呢?雪朵也不知道。
雪朵去雪果家了。雪朵把雪果叫出来,说,明天,我们进城去,去医院。
雪果脸色有些惨白,他小声说,还是我自己去吧。
病
雪果进城没坐车。从桥溪庄过路去城里有很多车,随便招个手,给几块钱,不用费力就到城里了。但雪果就是不坐车。
雪果进城的步子迈得很艰难。往常他只用三个小时就走完了的路程,这天他用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他到饭馆里去找他的作民爸,被问的人不认识他,很不客气地跟他说,李师傅这会儿刚休息呢。他就去了作民爸的房间。他原来来过的,他知道作民爸在厨房后面有一小间房。后来雪豆来城里上学,雪果听说作民爸重新租过房的,但那以后他没来过,不知道新租的房在哪里,所以他只能先来这里找。
雪果看作民爸的门是关着的,想可能作民爸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正想走,一个小工过来了,问他,你找李师傅啊?雪果说,是。小工说,那你敲门啦。小工说过还窃窃地笑。雪果不明白小工笑什么,木木地问,你笑啥?小工说,我笑你不敢敲门。雪果想,里面是我作民爸哩,我怎么就不敢敲门了?想着,雪果就真敲了。没回应,雪果又敲。里面有人问,谁?他听出来了,是他作民爸的声音。他说,是我,作民爸,我是雪果。里面再没了声音,雪果以为作民爸是正在穿衣服,准备来给他开门哩。刚才那小工在那边看着他捂着嘴笑,后又挥着手叫他快逃。他觉得这个小工很好笑,就跟自己笑了笑。但作民爸还没来开门,他只好再敲。终于把门敲开了,作民爸的身后站着个很鲜肥的女人。女人看着雪果笑,说,我叫青梅,是这里打杂的。李作民回头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去吧。青梅还看着雪果,说,我刚才,跟你爸学烧菜呢。李作民沉了声不耐烦地说,快忙你的去吧!青梅这才笑着从作民爸身边挤出门,走了。雪果眼睛跟上女人的背影,看到刚才那个小工还站在那边窃笑。
作民爸沉着声音问雪果,你来干啥?
雪果之所以把进城的路走得那么长,就是怕面对作民爸的这句话,不想他还是没能逃脱这句话。雪果在外面很像个男子汉,到了作民爸面前他就是个孩子了。他还没说话就先哭开了。李作民以为雪果因看见了他刚才的所为才哭的。他把雪果一把抓进屋,沉着声问,哭个啥呢?!雪果却说,作民爸,雪朵要我来看病。李作民听得一脑子的糨糊,但他听出雪果并不是因为他刚才的事而哭,心就松下来了。他耐了性子问雪果,看啥病呢,你不是好好的吗?雪果抹了把鼻涕眼泪,说,雪朵说,要我去看是不是得了不生孩子的毛病。雪果一下子就把李作民弄傻了。
桥溪庄的女人怀不上孩子这种怪事已经有了好些年了,李作民有了雪果和雪豆,算是幸运。可这些年来,他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儿子也会陷进这件怪事里去。他被他的儿子猝然间推向一种绝望的边缘,他想抓住点什么。他说,不是,她们不是常常在求拜观音吗?雪果说,你不在庄上,你是不知道,庄上的人现在都不相信观音了。李作民问,为啥?雪果说,观音不灵。李作民突然发出几声干笑,像是在笑别人,也像是在笑自己。
李作民问雪果,雪朵怎么就偏偏认为是你有毛病?
雪果说,外庄的人都在说,我们庄上嫁出去的姑娘个个都能生孩子,姑娘没毛病。还说陈小路的女人跑出去也生了孩子,看来只能是庄上的男人有毛病。
李作民问雪果,你愿不愿去医院?
雪果说,我怕。
李作民问,雪朵怎么说?
雪果说,她哭。
李作民叹了口气,说,明天,我陪你去。
雪果说,要真有毛病,怎么办?
李作民说,要真有毛病,我们医。
雪果问,能治好吗?
李作民说,能治好,没有治不好的毛病。
雪果还想说啥,李作民打住了他,说,只要查出来真是男人的毛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第二天,雪果跟着李作民从医院出来,脚上如挂着块巨石那般沉重。平日里一个虎气生生的小伙子,一夜间就跟霜打过的苗一样,连上公共汽车都踢了个踉跄。李作民看着心痛,说,打起精神来,别像死了娘一样。雪果试着把背挺起来,但瞬间又萎缩了。
医生说,雪果排的是死精,是后天形成的男子不育。就是说,雪果是没能力让女人生出孩子来。医生还说,目前还没听说过哪里能治好男子不育。
李作民说,雪果,你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事儿。雪果没听见他作民爸的话。李作民把声音拔高了说,打起精神来,像平时一样!
雪果还是一个被抽尽了精气的死样子。雪果害怕回去,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雪朵,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的未来。他像一只突然间被人打昏了的兔子,找不到东南西北了。李作民想自己是父亲,父亲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前进的路。李作民决定暂时不让雪果回去。他想他应该给雪果一个指引。他让雪果呆在他的住处,由他躺在床上发着呆。有个空,他就进去跟雪果说话。他说,雪果,你怎么就相信那医生说的是对的?雪果不理作民爸。雪果已经被绝望淹得奄奄一息,不想再作任何挣扎了。李作民说了很多话,雪果还是那副死样子,李作民就不知所措了。
李作民这天烧菜几回忘记放盐,挨了老板的骂。李作民再回到屋里就不跟雪果讲那么多了,他用他操勺的那只手给了雪果两个结实的巴掌。雪果被他的巴掌给扇哭了起来,但声音涩涩的,看来这两巴掌并没能让他的大脑和喉咙完全醒过来。李作民就在雪果淌满了泪水的脸上再来了两巴掌,这下,雪果放开嗓子哭起来了。哭是挣扎的表现,生命只要有挣扎,就有希望。李作民拧紧了的心放松了,他把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大着嗓子对雪果说,站起来!雪果站不起来。李作民又要抽他,他才站起来了。雪果真站起来了,李作民又不知道跟雪果说什么了。但他知道他不能什么也不说。于是他说,坐下吧。雪果就坐下了。雪果像一块没了根的岩石一样坐下了。李作民这才找回了自己想说的话,他说,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病吗?我们医就是。既然是病就没有医不好的。医生只是说目前还没听说过哪里能治好这病,也没说以后也治不好这病不是?李作民说,明天,我就去打听,我就不相信找不到治这个病的方子。
李作民强迫雪果装出没事的样子站到雪山面前去。他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得了那毛病。他没想到,他的逃避意识使得雪果心中那份由他苦心垒筑的信心摇晃起来。雪果做不出没事的样子,雪果只能做出一副要死去的样子。
雪山问,雪果你怎么了?
雪豆问,哥你怎么了?
山子说,雪果肯定有心事。
雪果这才说,我病了。但他没告诉他们他得了什么病。他没有勇气说真的,也不想说假的。人在绝望的时候连说假话的心情都没有。
看到雪果成了一堆扶不起来的烂泥,李作民也很灰心。他不想再跟雪果多说什么了,他想他要做的就是去打听哪里有治这种毛病的医生。
没有种子的农夫
雪果在城里呆了三天,三天后他瘦了一圈。瘦了一圈的雪果突然决定回家。他是在一觉醒来后就决定回家的。那时候是中午,他作民爸正在忙着给吃客们烧菜。三天来他一直不死不活地睡着,三天后的那个中午他突然就活过来了。他站了起来。几天里他没吃些什么饭,站起来时身子有些打飘,像踩在云朵上。但他还是决定回家了。他走向那家饭馆的厨房,走向他的作民爸。
他的作民爸专心烧着菜,他这两天给雪果弄得时常走神,已经挨了老板几回的骂了,老板已经把“要不想干就趁早走人”这句话说过两遍了,所以今天他再不能走神了。
雪果都站到他作民爸的背后了,他作民爸也没发现。雪果看见作民爸把一只锅抡得跟一把扇一样,锅里的火焰吱吱欢叫。雪果说,作民爸,我回去了。李作民好像没听到雪果的话,他继续着他手里的活儿。雪果觉得没力气再说第二遍,就转身走了。这个时候李作民突然就感觉到雪果在身后了,好像是雪果刚才的话先跑到其他地方去玩了一小会儿,这会儿才走进他的耳朵。李作民转过身来看到的是雪果正在往外走的身影,于是他急忙朝着那个背影哎了一声。雪果站下了,他慢慢转过身来,像是怕转快了就会飘起来,飘到天上去一样。他说,我回去。李作民哈着嘴,木瓜一样。他没想到这个被打垮了的小子会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跟自己这个儿子说点什么。儿子站起来了,儿子决定去面对曾经是他那么害怕面对的事情了。儿子会不会再一次垮掉?
雪果走了。雪果没等到他作民爸想好该说点什么,就走了。
雪果是坐汽车回家的。雪果回到家时碰上了雪朵。雪朵像是一直站在那儿等他回来,他一下车就看到雪朵了。雪朵站在他的面前,眼睛紧紧咬着雪果瘦去了一圈的身体。雪朵看着看着,眼睛里渐渐储满了亮亮的泪珠。雪朵说,是真的?雪果慢慢地启开他那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变得很干的嘴唇,但他只是轻轻吸了口气。雪朵却又那么急切地希望听到雪果的声音,她的心打着摆子,虚弱地期盼着雪果说不是。然而雪果说的却是,我,真有毛病。雪果说完以后,雪朵的泪珠儿就滚出了眼眶。雪朵把两颗泪豆豆种到干渴的地上,扭头跑了。
雪果没有马上回家,他跟着雪朵去了。雪朵是跑走的,雪果慢慢地走着去,只一会儿就看不到雪朵了。但雪果知道雪朵是去家里了。雪果走到雪朵家,迎头撞上了雪朵妈。雪果就站在雪朵妈面前,不走,也不做声。好像他来就是要找雪朵妈,他就是专门带耳朵来听雪朵妈说话的。雪朵妈脸上面膜似的贴着一层不高兴。雪朵妈说,你欺负雪朵了。雪果把头往下埋了,眼睛看着地。雪朵妈说,你没有种子哪有权利开地?你把我们雪朵欺负了!雪朵妈声音突然怪怪的。雪果稍稍抬起头,看到她在抹眼睛。雪果想跟她说点什么,但他只喊了一声“婶”就再说不出其他的来了。雪朵妈抹干了眼泪正要认真听他说话,他却又不说了。他去了雪朵的房间。雪朵在房间里哭,哭声都传到外屋来了。
雪朵爬在床上,把头捂在被子里哭。雪朵的身子一抽一抽的,雪朵身上的被子也一抽一抽的。雪朵的哭声给被子捂着,听起来好像很遥远。雪果很想抱住这个痛苦的身体,但他没有抱,他的身体里有一个人问他,你敢抱她吗?他就不敢抱了。他不敢抱,也不知道说点啥,就一棵树样的戳在那儿。
雪朵在被子里喊,你滚开!你不要站在这里!雪果还是站着,站得像一棵没有风时的树。雪朵猛地掀开被子,把一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对着雪果吼道,我叫你走!我叫你不要站在这儿!雪果这时候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从一觉醒来到回到家的这段时间里,雪果的脑子一直都处于真空状态。这时候,雪朵那很具有穿透力的吼声终于冲进了他的脑子,于是他就想起他该说什么了。他说,作民爸说了这病能治。他又说,作民爸说了,他要去打听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