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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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六合网 更新:2021-09-13 06:54 字数:4822
中间,身后的奥迪车缓缓相随,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我们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既有点微服私访,又有点衣锦还乡。
曾经陪伴我们四年的教学楼,现在成了学校出版社。原来简朴的红砖小楼,也罩上了大理石和玻璃幕墙什么的。比这更糟糕的是,我们毕业前居住的第五宿舍楼已经不存在了,原址与从前的篮球场连成一片了,扩建成了现在的操场。操场的两边还搭着简易的看台。操场上铺着塑胶跑道,走上去毫无声息。
抬起头来,嗬——大墙还在啊!以大墙为参照,我们轻易地界定了原先五宿舍的位置和218房间的大致位置。我们宿舍的位置正好在一侧的看台上。我们测算了一下,218房间的高度差不多在看台的最高一层了。登上看台,虽然不高,却也有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之类的感觉。我们的目光,慢慢地集中到那面大墙上了。现在看来,大墙根本没有记忆里那么高大厚重,准确地说它只是一面墙。说它是大墙都有点夸张甚至搞笑了。我们看着大墙——姑且就这么叫吧,有点怀旧,还有点蔑视。
我想起一件事儿。老大背着手,腆着将军肚,慢悠悠地说。
我知道是什么事儿!老二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事儿!我和老三几乎是异口同声了。因为喝酒了,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高。不用说,我们四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起了毕业那年摔瓶子的事儿。
老大马上跟司机交代了几句,司机开车走了。过了一会儿,司机回来了,提着两个塑料袋。司机从一个塑料袋里掏出烤鱼片、花生米和牛肉干等佐酒小吃,从另一个塑料袋里拎出了四瓶啤酒。司机找来几张报纸,铺在看台上,把小吃摆上。我们一人一瓶啤酒,把瓶口一抹,对着嘴儿就喝了起来。
明月当空,秋夜清凉,周围浮动着略带咸腥的草香,此情此景,让你真想来几句唐诗宋词,嘴边就有“窗前明月光”和“但愿人长久”什么的。没说的,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很快,四个瓶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干杯啦,我们知道战斗就要开始啦!现在,我们就站在从前218房间的大致位置上。我们又一次确认一下位置。我们不想离大墙太近,也不想离大墙太远。我们不需要廉价的喜悦,也不必炫耀自己的力量。况且,我们都不同程度地感到,把大墙当作对手,既贬低了自己,也高估了对方。我甚至觉得,如果找一个大一点或者硬一点的瓶子,或许能把大墙砸出个豁口。
我们站齐喽,使劲儿扔!老大做出一个投掷的姿势。虽然胖,但动作标准到位。在他的示范下,我们几个都做出了说得过去的投掷动作。小时候,我们的体育课里从来都有投掷的内容,运动会上更少不了投掷的项目。那时投的是铁头木柄的手榴弹。投掷的原理相同:紧握瓶子,侧身分腿,抬左臂,弯右腿,右臂尽可能地伸直。我们四个人在看台上一字排开,像一排神秘的发射架,虽然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但是从棱角分明的身段上可以判断出我们的认真。就在一触即发之际,老二还叫了一次暂停,然后像运动员起跑前一样,不断地扭动着脖梗子,做着深呼吸。
没有人号令,我们几个人迅速分散,分头做着扩胸、抡臂和下蹲等准备动作。一时间,看台上无数只胳膊像风车一般呼呼转动。当我们重新站成一排时,浑身已经蓄满了力量。随着老大的一声令下——这回没有喊一二三四,瓶子像小炮弹一样嗖嗖嗖地飞了出去,然后,我们四个人蹑手蹑脚,支棱着耳朵,等待着胜利的声音。
就像期待中的那样,四声爆炸声如期而至,声音干净利落,带着结实瓶子破碎时的饱满和沉闷,可以想见它破碎得多么充分和彻底,如同节日的礼花。虽然是同一时间出手的,但破碎的声音却颇有韵致,并且有一声大似一声的趋势,在寂静的夜晚,就像一把深深插入肥肉里的叉子——四齿叉子。
耶——我们兴奋得呼喊起来了。老大张开双臂,与同样张开双臂的老二又是击掌又是拥抱,我则像进球的球员似的,一蹦蹿起来,趴到老大和老二的身上。我们用不属于我们这个年龄的夸张动作,表达着我们此时的真实心情。只是,这种欢乐的气氛刚刚开始或者说正准备开始呢,我们就感到了一股异样——老三傻呆呆地怔在那里。
怎么啦老三?我们几乎同时喊叫起来。这喊声与其说是探询,还不如说是邀请甚至责怪呢。在我们的喊声里,老三以更为激情的动作跳将过来,把庆祝的气氛瞬间推向了高潮……但是,想象中的场面没有出现,老三依然愣在那里,面无表情,但是牙齿却在不住地颤动,并发出细微、清晰的哒哒哒哒的声响。
是四声啊,老三!我用报喜的口吻喊道。
对,四声!老大和老二几乎同时说。
没有说话,老三的肩头蠕动了几下,缓缓地抬起了胳膊。他的手里,竟然攥着一个瓶子——那个应该扔出去的瓶子。瓶子通体明澈,辉映着皎洁的月光。
我想,如果还是三声,我再扔出去也……也不迟。老三嗫嚅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手里擎举着瓶子,不知是放下,还是扔掉。
原刊责编逯庚福
'作者简介'陈昌平,男,六十年代出生,1985年毕业于东北师大中文系,先后从事过教师、编辑和企管等工作。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小说创作并发表作品,九十年代中断,2001年重新开始写作,在刊物上发表小说多篇,其中《英雄》、《汉奸》和《国家机密》等小说为多家选刊转载,并进入多家选本和排行榜。曾获得辽宁文学奖、辽宁优秀青年作家奖。出版中篇小说集和中短篇小说集各一部。现居大连,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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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上挂串红辣椒
王长元
那拨儿人进屋的时候,老太太正在扫地。随着她胳膊一弯一弯地摆动,笤帚苗儿便刮扫着地面刷拉刷拉响,灰尘就沸沸扬扬飘浮起来,被窗子斜射进的阳光映衬出万千个白点,仿佛是鲜活的跳蚤在空气中上下跳动,弄得人眼睛迷迷茫茫。
老太太停止了扫地,将衣袖抻扯抻扯,擦抹几下炕沿,便说:他二叔,你们快坐。烟笸箩便拽了过来。
被唤作他二叔的是村长,脑门儿暗暗的。把炕沿让给另外几个人,自己蹲在了墙根处卷烟;一忽儿,红鲜鲜的舌头沿纸边一舔,指甲顺着牙缝抠出些许黏物,轻轻将烟卷拢。磕磕绊绊地问:那啥,顶子哪?
二婶:下甸子打草去啦。
村长:啥时走的?
二婶:小半个月啦。
村长:回来过没?
二婶:没。
村长吸溜一下鼻子,二婶,还不知道吧,顶子出事了。
二婶就一惊:出了啥事?
村长:杀人啦,顶子。这不,官家正寻他哪!
啥?老太太便呆在那里,眼睛就直直地看着炕沿上那几个人。她这才看清楚,来人不是本地的,都是公家人打扮,还有一个戴着大盖帽,再仔细看去,才发现他们已经带了绑绳和黑亮亮的枪。立马她心一颤动,眼仁儿就朝上翻过去,一丝透明鲜亮的涎水顺着嘴角飘落出来,在空中荡漾一下,随之就打湿了她黑土布的前襟,人便跟着向门框斜过去。炕沿上的几个人惊恐地奔了过去,将老太太放到炕上。
村长也麻溜站起,在缸沿上哧哧磨了几下指甲,磨出几分锋利来。就来到老太太面前,边用那锋利的指甲掐着人中,边唤着二婶、二婶。
一忽儿,老太太的鼻下就出现两弯月牙状的血痕,村长缓手的当儿,她鼻翅儿便扇动一下,睫毛就眨动起来,翻转的眸子虽归了原位,但依旧是愣愣向上看着。
警察:老人家,您先平静一下。
村长:二婶,你看你啥个身板还不知道,上甚火?既是杀了人,顶子就不是原先的顶子了,那便是犯了王法。犯了王法的顶子你还伤心个甚!麻溜缓缓,人家公安局还有事情跟你说。
老太太眸子这才转了一轮儿,一汪亮亮的湿润便映在里面。
看着老太太有了活气,警察就轻轻一笑,说老人家,您的心情我们是理解的,但是儿子杀了人,犯了罪,如今又跑掉了。这,国法是不能容的。我们希望您控制住感情,配合我们来抓凶犯。否则,比如说包庇儿子、袒护儿子,那样您老人家也有罪了。按我们的经验,您的儿子还会回家来的,那时您必须报告我们。
顶子真若是回家,你可得说呀!村长眼睛觑觑着,冲着她说,要不,那叫什么?对,叫窝藏。二婶,咱可不能糊涂啊!
她痴痴地点着头,两行老泪缓缓漫人面颊的褶皱,在沟沟汊汊里恣意流淌,一会儿,整个面庞已经全是泪水了,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警察拿出手帕,轻轻为她揩拭下眼泪,心头掠过一丝酸涩,于是就衔着烟在地上徘徊起来。没办法,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安慰她了,他还在仔细谋划着怎样抓到她的儿子。他最费思索的是:她儿子若回来,她怎么告诉我们哪?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徐徐喷出,丝丝缕缕在他头顶缠绕,他猝然发现了粮囤上那串红辣椒,眼睛立时闪出光亮,便指着红辣椒说,对,就用它。老人家,他若是回来,您就将这串红辣椒挂到窗户上。
二婶,听明白了吗?就挂那串辣椒。村长重复说。她又痴痴点点头,看了一眼红辣椒。
顶子伏在高粱地垅沟里已经三天了,脸都成了高粱叶子色,可是心还是那么嗵嗵地跳。事情来得太突兀了,突兀得他只有逃到高粱地之后才想起后悔,悔自己不该为那屁大的事而冲动,悔自己冲动时不该抡那镰刀。战战兢兢挨了三天,吃喝现在全成了问题,最讨厌的是那垅上的风,哗啦哗啦吹得叶子直响,仿佛有无数个脚步向他走来,把他弄得一惊一乍的……
可是一想到出逃,他又茫然了,天下这么大,地面这么广,去哪里呢?可是,不管去哪里,在要走之前,他一定要回家看一眼老娘。
老太太送走了那些公家的人之后,就把家里仅有的二十几斤白面都烙成饼,然后就一张一张地折叠,用纸包好,一沓一沓塞进帆布口袋里。又包了二斤盐巴,塞在缝隙处。她早已谋算好,顶子若回来,就让他把饼背走,先躲进小南山的石洞里,过个十天半月的,看看风声,她再想办法。她相信,办法总是有的。记得,她刚十岁那会儿,还扎着羊角辫呢,就给八路军伤病员往那山洞里送过饭,想想那会儿她都从没断过伤病员的一顿饭。如今,为了儿子,她还会没有办法?
小风轻轻拍打着窗棂,蟋蟀在墙角嘟嘟地叫,老太太迷迷怔怔刚要闩门的当儿,突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顶子站在了她的面前。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儿眨动几下,站在面前的的确是顶子。
娘,顶子憨憨地叫一声。
老太太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娘,快给我点儿吃的。
老太太就把口袋搬到了他的面前,说这里有饼,你吃吧,我再给你煎俩鸡蛋。
顶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和煎鸡蛋,眼睛贼溜溜地寻觑着,待最后一口食物从喉咙处咕噜一声咽下之后,他才急急地说,娘,我看你一眼就得走了,有没有钱啥的,给我准备点。
老太太赶忙把裤腰子拽开,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沓钱,递给顶子,说,就这些了,都拿着吧!顶子,你要去哪里?
娘,这您就不要管了。
顶子,我说你把饼带上,到小南山的石洞里躲躲。
娘,您就别管我了,我这一走,是死是活,真的不好说,啥年月能见到您,也都不敢想。娘,只求您自己保重啦!
顶子,老太太整个抖动起来,亮亮的泪珠向脸颊处滚动。
娘,还有一事。把咱家那把菜刀给我。
老太太抹了眼泪,愣了,说干啥?
顶子咬了下嘴唇说,娘,我手头怎么也得有个应手的家伙呀。
啥?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
顶子:娘,我现在已经想好,谁真若是抓我逮我,我已没有别的路了,就得拼了,反正我已是有人命的人啦,杀一个够本,杀俩就赚一个。
“轰”地一声,老太太就觉得脑袋像被谁猛然击打了一样,眼前金光四射,她做梦也想不到,她身上掉下的肉——顶子,如今变得这般可怕了,变成了杀人的恶魔,她颤颤地向前走了一步。
娘,快快给我取刀来。
好好,老太太表面应允着他,脚步便悄然向窗前靠近,趁儿子回身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