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曾氏六合网      更新:2021-09-13 06:54      字数:4797
  那时共产党的游击队真是太不容易了。他们打日本,国民党军队打他们,他们是腹背两面受敌。这时徐仁易已当上了国民党的上校团长,带着二百多人的队伍,专和共产党游击队作对。
  徐小孩的队伍和徐仁易的队伍经常交火,双方都恨不能一下子打败对方,但还是游击队势单力薄。徐仁易靠着枪多钱多人多,再加上心狠手辣,老百姓们怕他们恨他们,但又不敢得罪他们。对游击队,他们同情,不敢明面帮,背地里也不敢帮,因为一旦被徐仁易他们知道,那是要杀人的。所以游击队当时特别艰难。
  老八叔在说徐仁易这些“坏话”的时候,徐明祥坐在旁边坦然地听着,没有一点儿不自然。
  老八叔说,有一次两个游击队员受伤在山脚歇息,胆小而又贪财的山民报告了徐仁易,被徐仁易指派的人抓住了,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后来关押在郑财主的大院里,徐小孩带人营救,没有成功,他本人也被抓了。当时郑财主没在村里,到省城看病去了。徐仁易叫人把徐小孩捆成肉粽子,就在准备第二天要活埋时,又是黄芽儿在夜里,用酒把看守的士兵灌醉,把徐小孩放走了。黄芽儿又救了徐小孩一命。徐仁易发现是黄芽儿放走了徐小孩,大怒。这时郑财主也回来了,也是恼羞成怒,用皮鞭把黄芽儿抽得伤痕累累,还逼问她第一次是不是也是她放走的徐小孩。黄芽儿勇敢地承认了,痛骂郑财主夺了她的身子,但夺不走她的心。她的心是永远向着徐小孩的,她永远是徐小孩的人。郑财主妒火中烧;后来徐仁易竟用大砍刀砍掉了黄芽儿的右脚!
  我三哥转脸对徐明祥特别激动地说,你爷爷够狠的,要是遇上了我,我非得把你爷爷杀了!
  我三哥又逼问一句,我爹和你爷爷势不两立,你说咱俩怎么办吧?
  徐明祥无所谓,并且笑起来。他说,枝岈关的人,上辈人杀杀砍砍的,那是他们的事。后辈人现在生活在一起,没人记仇。你是大地方的人,咋比我们还小心眼呢?
  我发火了,说,这不是心眼大小的问题,什么事都应该有个说法,起码不该这样糊涂。
  徐明样张大无辜的眼睛说,不糊涂又怎么办?难
  2007…4…16 4:55:49举报帖子
  使用道具
  涢水客
  等级:版主
  文章:8826
  积分:49440
  门派:无门无派
  注册:2006年11月29日第 23 楼
  道还要把我老爹爹从坟里拉出来给你们认个错?
  我气愤至极,站起来,端起手里的茶水泼向徐明祥。茶水泼了他一脸一身,徐明祥只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他擦着脸,跟我三哥说,我不和你弟弟斗气,他还小。
  我三哥假装斥责我,但是都没站起来。我发现他是赞赏我的举动的,假如我要是打了徐明祥,他可能更高兴。我看出来,三哥比我还生气,他不过是在压着火罢了。但他还是要教训一下徐明祥。他说,你没有办法选择你爷爷,可是你应该有办法选择你自己。我看着你说你爷爷时那兴奋的样子,我就来气,从心里来气。
  我三哥用手指点着徐明祥,徐明祥不敢吭一声。我不知道是我三哥的身块吓住他,还是他的奔驰车和手里大把的钱。反正接下来,我看见徐明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一张脸,迎着我三哥。我从心里看不起他,我知道,就为了从我三哥手里拿到更多的好处,他可能什么都能忍受。但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么些年他心里难道就真的对上辈人的杀杀砍砍都不记仇了?无所谓了?心眼儿这张筛子大得能过石子?
  我看看他那张被我泼过的脸,心里想不可能!他现在也许是恨死我们哥俩儿了,这恨可能是双重的——他既恨我们是徐小孩的后代,又恨我们比他有地位也有钱,只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敢流露出来而已。
  中午的时候,我三哥开着他的奔驰车,在老八叔和徐明祥的带领下,去那所小学校。
  门卫和老八叔打着招呼,拉开大门,放我们的车进去。下车前,三哥给了徐明祥和老八叔一人二百,说这是一会儿让他们俩吃饭的钱。两个人双手拿了,相互瞅瞅,连说谢谢。三哥站在校园中央,四处看着。学校的操场不小,很破旧,全是土地。周边的教室看上去得有很多年历史了,屋顶上长满了蒿草,风吹草动,寂静无声。整个校园像是刮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一样,到处弥漫着呛鼻子的土味儿。
  我三哥问徐明祥,枝蚜关有几所小学?
  徐明祥说,就这一所。
  我三哥问他,是在这儿教书吗?
  徐明祥说,在另一个镇的小学。
  我三哥说,是不是枝岈关的小学校穷,你才去的外面?
  徐明祥低头不说话。
  我三哥又问,盖宾馆哪来的钱?再说这镇上好多新房呀,怎么就不能把小学校翻盖一下?
  徐明祥说,那些宾馆商店都是招商引资的钱,小学校怎么招商呀?再说游客来,谁看学校呀,不过最近听说镇上在研究盖新学校的事,可那是领导的事。
  我三哥没说话,在校园操场上走。徐明祥凑上来说,您那车的两个车轱辘,都比这学校值钱。老八叔听了,“乖乖”了一声,我说咋跟坐船一样呢,原来这值钱呀!
  三哥命令我们都上车坐着去,或是到别处待会儿,他想一个人在校园里走一走。徐明祥和老八叔立刻躲到边上,然后两个人小声地说着什么。我倚在车上,远远地看着三哥。我看见三哥肥胖的身体在无人的土操场上来回地走,时而低着头,时而仰着头,仿佛一个石碾在乎整着操场。离着老远看他,我才突然发现,其实在我们兄弟四人中,五官和性格最像父亲的就是三哥。以前就像,现在更像。三哥和父亲彼此相恨,可他却最像父亲。要是他再瘦下来,就是活脱脱的父亲了……三哥在操场上走着,偶尔猫下腰,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土地。我想他可能在寻找我家的老宅,可是这么大的一块地,他怎么能认出哪块是呢?
  来到枝蚜关的这两天里,我发现三哥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傻了,变得没有了主意,变得很冲动,一点儿都不像我原来那个很有头脑很有主见很沉稳的三哥了。来枝岈关前我心中的疑问,重又出现,三哥这次来,真的就仅是为了寻找爹的老宅吗?还有,他要在老宅的地下安葬父亲的骨灰,还要建坟,还要立碑,可这是学校的操场,在这里安葬父亲,眼下看来,显然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
  下一步,他该怎么办?
  下午,三哥对我说,这两天来,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觉得过去对不住爹,真是对不住。
  三哥很激动地说,爹要是活着,我就让他打,怎么打,我都不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跑。
  我问他为什么。
  三哥说,爹这一辈子可是出生入死,当年是郑财主那样的人把爹的幸福给毁了;后来,解放了,他又栽在女人脚下。
  三哥又说,我想为爹做点儿事。至于怎么做,我在想。
  事情总是突然会发生一些变化,就像我想不到自己会来枝岈关一样。
  当天晚上,已经是十一点了,我和三哥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人敲门。隔着房门一问,回应者是个女性,听声音还很年轻。我和三哥都面面相觑。我心想,这么晚了谁还能来找我们呢,何况还是千个陌生的女人。
  打开门一看,是一个年轻女人。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身材很瘦,举止得体,目光沉静,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山村里的人。她自报姓名,说她叫徐菊梅。我三哥说不认识。她说,你是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你是徐胜利的儿子。我和三哥都吃惊不小。这是我们来到枝岈关这两天来,第一个说出我父亲第二个名字的人。徐明祥他们都知道我父亲叫徐小孩,但是都不知道后来改叫徐胜利。
  我三哥急忙把她让进屋来,问她有什么事情。
  徐菊梅进屋后,还没落座就说,你们见到的徐浮安和老八叔,都是冒牌货,是假的。那个老八叔还不到六十岁,根本不是七十岁。还有那个徐浮安,更是冒充的了,是徐明祥找来的替身。真正的徐浮安早病死了,现在要是活着的话,该是六十岁了。
  最后这句话,把三哥和我都吓得一激灵。我三哥问她,你又怎么能证明你说的话就是真的?徐菊梅说信不信,由你们,那几个人给你们说的事,是真的,因为徐小孩的事情,老一辈枝岈关的人都知道,年轻的也听老辈人说过。那是一个英雄,在大别山地区谁不知道呀?但是他们谁又知道徐小孩后来改叫了徐胜利?
  我三哥不由得点了点头。
  徐菊梅接着说,只有我知道你爹后来的名字,所以你要相信我的话。
  我三哥问,那你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
  徐菊梅说,我就是想,让你不要受骗,我看不下你们被别人骗。还有,因为……因为,我们俩有关系。
  我和三哥都糊涂了,让她快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关系。
  年轻的徐菊梅,说起话来成熟得像个中年女人。徐菊梅的姥姥就是当年的黄芽儿。黄芽儿共生了两个女儿。徐菊梅的母亲是黄芽儿最小的女儿。原来当年徐浮安到省城找我父亲,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着当时十几岁的徐菊梅。徐浮安是徐菊梅的堂舅。他们是在黄芽儿去世后不久去的省城,应该说那次行动是执行她姥姥黄芽儿的遗嘱。
  我三哥问她当年去省城找我父亲,到底有什么事。徐菊梅说是通知一声姥姥去世的消息,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去送一只银脚镯。这是她姥姥临死前唯一的请求。
  我三哥瞪大眼睛,吃惊地让她说说关于那只银脚镯的事。
  原来那只银脚镯是我父亲当年送给黄芽儿的,也算是一个定情物,黄芽儿一直戴着。从我父亲送她那天起,就一直没有摘下过。后来只剩下一只脚的黄芽儿,一直把另一只银脚镯藏在身上。黄芽儿把那副银脚镯看得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徐菊梅说,姥姥是戴着一只银脚镯躺进棺木里的。临终前,姥姥拿出那只藏了几十年的脚镯,让我们交还给徐小孩,姥姥说到了地下,活着的时候身体缺少的部件会自己长出来的,她要在地下等着徐小孩把那只镯子再给她戴在那只脚上。
  徐菊梅还说,当年姥姥被砍掉脚时,她堂舅徐浮安就在现场。
  徐浮安在带她去省城找我父亲徐胜利的路上,曾给她讲了当时黄芽儿被砍脚的情景。当时气极败坏的郑财主闭着眼举着大刀就要向黄芽儿的脚砍,说是一辈子也让她走不了路,离不开郑家大院,帮不了那个赤匪。尽管他举起了刀,但还是下不了手,毕竟黄芽儿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徐仁易见状,让人把郑财主搀到了前院,随后他举起来大砍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挥了下去。刀下落的力量太大了,黄芽儿的脚和脚镯都飞了起来,但是黄芽儿没有去看她的脚,而是像只鹰一样,身子一跃而起,一下子抓住了那只脚镯,她双手紧抓着脚镯,还没有落到地上,人就疼昏了过去。后来,郑财主知道了那副脚镯的来历,就逼着她扔掉。但是黄芽儿发誓,要是敢动她的脚镯,她就立刻撞死。可能郑财主见黄芽儿已经没有了一只脚,动了侧隐之心,对这件事也就没再过问。
  徐菊梅还说我父亲徐胜利去招待所看她和她的堂舅,当他见到那只银脚镯时,双手哆嗦着一把抓过来,紧紧攥进了手里,像孩子一样把手贴在心口处,然后就开始落泪。徐菊梅说,老人只是落泪,一句话也不说。既不问过去的事,也没有问黄芽儿死后的情况。他只是无声地哭,一直哭,也不擦眼泪,就那么任泪水一直流着。
  我和三哥都无法想象父亲落泪时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们从没有看到父亲落过泪。父亲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但他一辈子没有表达过温情,他表达的都是愤怒,他把温情埋在了心底。其实母亲去世后,父亲也是一个人独坐在屋里,两天没有吃饭。想必在那独坐的两天里,他也为母亲哭过,只是我们都没有看见。是的,在那一年里,黄芽儿和我母亲相继去世,现在推算,大约前后也就相差两三个月吧。现在想起来,从那以后,直到父亲去世,在那两年的时间里,应该说父亲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很少暴怒了,只是一句话不说,好像没有了嘴。本来父亲身体还是不错的,后来就每况愈下,他的死应该也和郁闷有关吧,也和黄芽儿与我母亲的离去有关吧。
  三哥问我见没见到过那只银脚镯。我说没见过,一次都没见过。
  三哥自语着,这个老头呀,把它藏哪儿去了呢?他怎么什么事都能装在心里不讲呢?他到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