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左思右想      更新:2021-09-13 06:54      字数:4676
  面不行了吧?可喜泉仍然坚持不在三月三那天见面,要见面只能等过了三月三再说。喜泉这样坚持,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理由,也许是一个闺女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总要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抵抗一下,抵抗了,才表明跟人家见面不是情愿的,才对得起自己。娘跟大娘商量,把见面的日期改了,推迟到三月初六。在见面日期的问题上,应当说喜泉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说不在三月三跟人家见面,人家依了你,日期改到三月初六,这下你还有什么说的呢!这才叫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完了完了,喜泉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喜泉还有条件。原先定的见面的地方是在河北边的河湾,娘陪她走到河南边的河湾,她就站下不走了。娘说走呀,怎么不走了,往东不远,过了桥就到了。喜泉把脖子里红色的长围巾拉了拉,还是不走。雪家桥在河北边,她的村庄在河南边,只有在河南边跟人家见面,她才觉得有点仗头,有点优势。到了河北边,踩在外村的地上,她的优势就没有了。她说,他干嘛不到河南边来呢,这么一点路,又走不大他的脚。娘说,你这闺女呀,怎么这么会拿捏人哪!你是拿捏人家呢,还是拿捏你娘呢!说好的在河那边跟人家见面,你要是不过去,我还得过去跟人家说。就你这样的,一会儿一个主意,谁都不敢要你。喜泉说,不敢要正好。娘说气死我吧,没把人家的脚走大,倒把你娘的脚走大了。看着娘往桥上走去,喜泉一缩脖儿,禁不住偷偷乐了一下,心说,谁让你急着让我跟人家见面呢,走大你的脚也不亏。
  是大娘陪那小子一块过来的。大娘一过来,就站在一旁跟娘说话,让那小子单独向喜泉接近。尽管喜泉站在堤角的一片杨树林里,一直背着身子,她还是听见了那小子在逐步向她靠拢。她未免有些紧张,心头跳得厉害。她对自己说,不要怕,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又不敢吃了你。她打定主意,要开口说话只能是那小子先说,她才不先说呢。那小子从她身后走过来,转到她面前,说话了,问吃饭了吗?这头一句话喜泉就不爱听。他们见面是在半下午,上午饭早吃过了,下午饭还早着呢,这时问她吃饭了吗,问的是哪一顿呢?喜泉抬眼看了小子一眼,说怎么,没吃饭你要管饭吗?星堂说,没问题,只要你想吃,我马上到街上馆子里请你,想吃什么随你点。喜泉说,你就知道吃饭,吃饭,除了吃饭,你不会说点别的吗?别的说什么呢?星堂的脸有些窘,身上有些不自在。他低头看自己的脚,看了左脚看右脚。他今天穿了一双新皮鞋,皮鞋黑着脸,一点都帮不了他的忙。喜泉看出了小子的不自在,相比之下,她的气好像还壮一些。她说,说嘛,我等着听你说呢!那么星堂问,你今年多大了?你多大我多大。不一定吧,我今年虚岁十九,你呢?我不是说了嘛,你多大我多大。我怎么听说你比我小两岁呢?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星堂再次无话可说,他们的谈话再次陷入僵局。星堂不想说了,这个闺女很会打顶板儿,他说一句,这个闺女就顶一句,他要是再说,说不定还得被顶回来。喜泉替他找了一个话题,说,你可以说说你们家的事嘛!你光让我说,你为啥不说呢?我不会说。我也不会说。不会说拉倒。星堂大概不想这么快拉倒,说,我们家有什么事可说呢?喜泉说,我听说你二嫂长得很漂亮,是吗?你听谁说的?别管听谁说的,你就说漂亮不漂亮吧?漂亮管什么用,瞎搭了。此话怎讲?家丑不可外扬,我跟你说了,你千万别跟别人说,我二嫂是个石匠。石匠你懂吧,就是个不会生小孩的石妮子。不料喜泉生气了,喜泉说,我什么都不懂,就你懂,行了吧。谁让你跟我说这些的,让人恶心!喜泉曾听大娘和娘说起过星堂的二嫂,就故意问起星堂的二嫂,看这小子说不说实话。星堂不说实话她生气,星堂说了实话她也生气。由星堂的二嫂想到自己,自己虽然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不成问题,但她怕星堂也这么联想,一联想,考虑实质性问题就太多了,就过于实际了,其中恐怕还有对她的怀疑。她生气的意思,就是不容许星堂对她有半点怀疑。星堂低头笑了一下,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说,你看,我不说吧,你非让我说,我说了,你就给人吃没趣,这咋办呢!喜泉说,咋办?凉拌。星堂叹了一口气说,我算服了你了,你的嘴头子真厉害。你表个态吧,咱俩的事怎么样?什么怎么样?星堂说,别让我说了,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我看你聪明得很。被星堂夸了聪明,喜泉心里一阵高兴,为了继续显示她的聪明,她把眼珠转了一下说,那我得回去想想。你呢,你的态度还没表呢。星堂说,我跟你一样,也回去想想。
  见面的程序完成之后,娘和喜泉一块回家,大娘和星堂一块儿回家,她们分头征求两个孩子的意见。在回村的路上,喜泉一路绷着小脸儿,不说话。看女儿的神情,对这门亲事好像不大乐意,娘没急着问她。娘拿别的事情来说,一说今年的麦苗长得不赖,又说油菜结花骨朵了,喜泉还是没说话。娘回头一看,见喜泉的两个眼角都湿漉漉的,未免心里一疼,娘说,都怨娘,让我闺女受委屈了。我闺女还小着呢,不到十九岁,我再也不让我闺女跟人家见面了。娘拿出手绢,往喜泉脸上擦。喜泉嗯了一声,转过脸去。喜泉说,娘,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外面待一会儿。娘说那可不行,我不能让我闺女一个人在外头。娘一拉喜泉的胳膊,让喜泉跟她一块儿回家。喜泉回到家,就把新衣服新鞋脱下来收好,躺到小床上睡觉了。她当然睡不着。她说了回来想想。人家闺女不能当面答应,才说回去想想。你一个破小子家,有什么可想的,可气。娘做晚饭时,喜泉去灶屋烧锅。娘见喜泉情绪好些了,问,那孩子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吗?喜泉说,他敢!那你为啥不高兴?我嫌他不会说话,半晌不夜的,见面就问我吃饭了没有,好像别人都是饿死鬼托生的,八年没吃过饭一样。娘问别的还有啥。喜泉没说出别的什么。娘说,我还以为人家给了你多大的气受呢,弄半天就是因为这一句话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这地方的人不管谁跟谁见面搭腔,就是先问吃饭了嘛。不问吃饭了吗,问啥哪!人家问你吃饭了吗,是先跟你打上腔,也是关心你,这有什么不对。我看你挑毛病挑的不是地方。喜泉说,谁稀罕他关心我,反正我听不中他说话。我看你还是再想想吧。没什么好想的。等你大娘回头问起来,我咋样给她回话呢?你想咋回就咋回。不是我想咋回就咋回,这话得你说,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得说一句准话儿。喜泉说,准话儿就是不愿意。娘说,这可是你说的。
  大娘那边征求星堂的意见,星堂说喜泉的脾气太犟了,他说一句,喜泉犟三句,喜泉的话头老是压在他的话头上。要是娶了这样的闺女做老婆,恐怕一辈子都得受她的气。大娘不赞成星堂的说法,说你这孩子不要装迷,犟驴子有犟活儿,人的脾气犟点才有本事,才不怕吃苦。要是娶了喜泉这样的闺女做老婆,保证家里地里都给你拾掇得好好的,你一辈子都不吃亏。你这话跟我说说就算到头了,跟谁都不要再提。你要是把话说出去,要是传到喜泉耳朵里,喜泉想愿意也不会愿意。及见到喜泉的娘,大娘把星堂的意见瞒得结结实实,说星堂对喜泉很满意,夸喜泉又聪明又伶俐,长得又好看,恐怕十里八乡都挑不出像喜泉这样好看的。只要喜泉没啥意见,男方家很快就把定礼送过来。喜泉的娘没说出喜泉有啥具体意见,只说喜泉这闺女没福。喜泉的娘这么一说,大娘就明白了。闺女家的事无须多问,问多了反而不好。大娘说,再说吧。娘把大娘捎回的星堂夸喜泉的话告给了喜泉,喜泉相信那些话是真的。星堂当她的面时就夸过她聪明,这个话她已经知道了。喜泉还是有些感动,人说当面夸人不算夸,背后夸人才是真夸,星堂在背后也这样夸她,说明星堂是真的喜欢她。可喜欢她怎么样呢,她说过了不愿意,总不能再把话收回来吧。
  时间过了一年,喜泉虚岁到了十八。这期间又有人给喜泉说媒,喜泉没跟人家见面。她搬出了娘的话对娘说,你不是说过,不到我十九岁就不让我跟人家见面嘛!雪家桥那边,雪星堂的亲事也没定下。娘向大娘打听过,大娘说,有人给星堂介绍了一个,星堂也跟人家见了面,星堂说人家没有喜泉长得好看,没有愿意。叫我看,星堂还在等着喜泉呢!这个说法喜泉也听说了,她想坏了,自己把人家的事耽误了。自己要啥没啥,有什么值得让人家等呢。她拿镜子照了照,连头发耳朵都照到,证明自己长得是不错,确实不错。谁让你长得这样好看呢,真没办法。这时她又埋怨星堂,走过一村又一村,村村都有大闺女,谁让你等我呢,我又没请你等我。这天午后,喜泉说到地里放羊。她牵了羊,一走就走到去年她和星堂见面的那片杨树林去了。杨树长高了一些,变粗了一些,棵棵杨树都是在老地方站立着。可是,星堂去年来了,今年却没有来,只有她一个人到了这里。回想起来,星堂说话并没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可以说句句都在理上。倒是她有些不讲理,一句一句都给人家顶了回去。这时羊叫了一声,把正走神的喜泉吓了一跳。喜泉把羊看了看,这才想起来了,她说的是出来放羊,却把羊绳一直紧紧牵在手里,一点都没让羊吃草。见喜泉看它,羊又对喜泉叫了一声,仿佛在说,你不让我吃草,带我到这里干什么!喜泉吵羊,叫啥叫,不叫,谁也不会把你当成哑巴。你说你不是哑巴,我看你跟哑巴也差不多,你说的话谁听得懂。我来问你,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请你到街上下馆子,想吃什么随你点。你听懂了吗?没听懂吧,大傻瓜!喜泉把羊放到河坡里吃草,自己站到河堤的最高处,向河北边的村庄望着。她看到了,那个柳树刚发芽的、绿蒙蒙烟蒙蒙的村庄就是雪家桥。旁边还有两个村庄,那两个村庄都不如雪家桥好。雪家桥,这个村名也好听,一叫好像给人一种美好和温暖的感觉。从雪家桥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大概是谁家嫁闺女或是娶媳妇。想到娶媳妇,喜泉第一个就想到了星堂,娶媳妇的人不会是星堂吧?她只是听说星堂还没定亲,谁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喜泉到镇上赶集去了,想试试在集上能不能看见星堂。三月三庙会快要到了,据说今年庙会上有两台大戏,镇北头一台,镇南头一台。喜泉跟娘说的是,她到镇上看看戏台开始搭了没有。来到集市上,喜泉买了一点青菜占着篮子,就装着歇歇的样子,站在一个墙角往市面上看着。赶第二个集时,喜泉就在人流中把星堂看到了。星堂似乎比去年又长高了一些,越发像个大人的样子了。星堂的眼睛也很好使,在她看见星堂的同时,星堂也把她看到了。星堂显得很惊喜,惊喜过后是害羞,把目光躲开了。你害羞谁不害羞呢,喜泉也把眉眼低下了。只低了一下,她把眉眼又抬起来,想看看星堂这会儿怎么样了。星堂的想法大概跟她撞车了,她抬起眉来,星堂也正好回过眼来,二人的目光碰得更直接。两个人在大街上看来看去,这算什么!喜泉拐进旁边一家卖布的商店里去了。拐进商店后,她并不买布,而是躲在门里一侧的暗处继续观察星堂,看星堂如何表现。星堂没有跟进商店,而是退到街边,目不转睛地往商店门口看着。喜泉在商店里待得时间长一些,她伸头看看星堂,马上缩回头来;再看看,再缩回来,直到有一次看不到星堂了,她有些泄气似的从商店出来,准备回家。她走了没几步,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她,她回头一看,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她的正是星堂,星堂在对她笑,嘴张了一下,好像还要跟她说话。哟我的娘哎,这小子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她没敢再回头,加快脚步回家去了。喜泉试出来了,星堂肯定没有定亲,更没有娶媳妇。星堂要是娶了媳妇的话,对她就不会这样了。
  中午,娘从菜园里刨回一些葱。头年入冬时挖一道深沟,把葱密集地埋在沟里,下雪天都不耽误葱继续长。到了春天,葱叶重新泛青,葱白更是磁丁丁的。喜泉说刨的葱可不少,给我大娘送去点儿吧。娘说,想送你去送吧。喜泉把葱送到大娘家,大娘说,你看这闺女多好,刨点葱还想着你大娘。喜泉说,几棵葱,不值啥,谁让你是我大娘呢!大娘说,这闺女真会说话。上次大娘给你说媒也没说成,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