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左思右想      更新:2021-09-13 06:54      字数:4758
  蒋宜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她的气质中多了几分成熟气息,陈青想一定是徐一加为她注入的这种气息,她的手指哆嗦得更厉害了。她盯着蒋宜云的靴子,就像看着一对溜进屋子的大老鼠,满怀嫌恶,她进门竟然连鞋都不脱!
  我就知道张阿姨会跟你说的。蒋宜云拉过一把餐椅,坐在陈青对面,咄咄逼人地说,你不用盯着我的靴子看,我没脱,因为这也是我的家,回家怎么方便怎么是。说着,她将椅子往后挪了挪,把右腿压在左腿上,似是展览她的美腿给陈青看似的,陈青对蒋宜云这套对付她的伎俩已习以为常了。她和马每文结婚前,那时她还叫马宜云的,只要陈青带她上街,她会突然指着街上那些细高挑的女人对陈青说 :真像我妈的身材啊,好酷哟!进了商场,只要陈青看上的衣裳,她就会找出多种理由说它土气。到了餐馆呢,她在点菜时反复叮嘱服务员,我不吃葱姜蒜,告诉厨子千万别放这些讨厌的东西!陈青信以为真,刚结婚时,炒牛肉不敢放葱,清蒸鳜鱼时不放姜丝,红烧猪肘时本该丢上几瓣蒜的,可为了蒋宜云,她只能舍弃。所以新婚蜜月中的菜,没一道是滋味醇厚的,不仅马每文不爱吃,她自己也倒胃口。后来马每文有一天感慨,说他总觉得菜里缺少了点什么东西。陈青说,缺什么?你的宝贝千金不吃葱姜蒜,这菜让我怎么做?马每文说,小丫头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了,她这是胡说啊。陈青恍然大悟对丈夫说,她这是想让我把菜做得没滋味,你好早点离开我啊!
  蒋宜云跷着腿对陈青说,我很高兴你说我是“小妖精”,如今“妖精”这个词可是“聪明”和“美丽”的代名词啊。
  陈青无言以对,她觉得自己已经处于这场战争的下风了。
  我今天回来,并不是乞求你别把这事情告诉我爸,我不在乎。我和徐一加是谁也拆不散的。蒋宜云撇着嘴角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陈青说这话时,牙齿打着寒战。
  (未完待续)
  '原刊编辑 杨新岚'
  榆树下的哭泣
  叶兆言
  1
  小区那棵老榆树下,面对电视台采访镜头,张苏红哽咽着,不知
  道说什么好。很多人远远地看热闹,主持人显然很同情张苏红的遭遇,说张小姐你不要难过,有话慢慢说。今天要录制的这档节目,就叫“有话慢慢说”。偏偏张苏红这时候已无话可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都问他好了。
  张苏红又年轻又漂亮,电视镜头里显得楚楚动人。她所说的那个他,就是她的先生李恩。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李恩,他也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看了一眼镜头,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是这么回事,离婚,离。说完气鼓鼓地低下头,一副不准备讲理的样子。
  主持人回过头来:“张小姐,如果你的先生执意要离婚,你同意不同意?”
  张苏红想了想,说;我不同意。
  李恩气势汹汹:“不同意也不行,反正我要离婚。”
  主持人告诉李恩,他年轻的妻子目前正处于哺乳期,法律是要保护她的。换句话说,在法律保护的期限里,他没有权力提出离婚。李恩说他早知道这个什么法律了,现在不行,那就等哺乳期结束了再说。
  “你就真的这么坚决?”主持人的年龄要比张苏红大,远没有她漂亮,眼睛瞪大了,显然是被狠心的李恩激怒,“要知道,所有的过错,我是说过错,都是在你这边,你想想自己都干了一些什么?做人要讲些道德,要讲道理,懂不懂?”
  李恩说:“我怎么不道德,怎么不讲道理?”
  主持人说:“要是讲的话,你就不应该提出离婚。”
  李恩说:“说什么也没有用,我还是那句话,离婚,离!”
  镜头再次对准张苏红,她悻悻地说:“应该提出离婚的是我,你是过错方,你根本就没资格提出离婚。”
  李恩冷笑起来,说自己没什么大过错。
  “你还没有过错?还没有?”张苏红红着脸嚷起来,“和一个差不多都能做你妈的女人搞到了一起,还说没过错!”
  “我就是搞了,又怎么样?”李恩被惹恼了,勃然大怒,已忘记了电视镜头,怒不可遏,“是一个和我妈一样大的女人,大又怎么样,我喜欢,我就是喜欢?今天你不就是想让我出出丑吗,出就出吧,我不在乎。告诉你张苏红,你不要欺负人!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2
  事情说过去也过去了,张苏红和李恩偶尔会把电视台赠送的碟片,拿出来重新观摩。与电视台的实播节目不一样,碟片内容要更充实。一些激烈的话语,播放节目时已经删节了。
  “应该把你说的这些混账话,统统都播出来,”张苏红得理不饶人,用话轻轻地敲打他,“让全市人民都看看,看看你那不讲理的嘴脸。明明是你不讲理,还非要做出有理的样子。”
  “我并不像电视上这么坏,”李恩这会一脸憨厚,说不出什么,只能反复说一句话。
  “你也没有多好,不要把自己想得跟雷锋一样!”
  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这场风波,张苏红觉得她能够原谅李恩,是因为他后来在电视镜头前说的那些话。这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吐露自己的心声。面对电视镜头,说到后来,李恩突然激动,像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他其实是一个很没有用的男人。一个画面深深地打动了张苏红,背景是小区的那棵老榆树,李恩孤立无援地哭泣着。镜头转向了老榆树,对准了它的枝干,对准了绿油油的树叶。李恩声泪俱下,控诉着自己要离婚的理由,抱怨说他再也忍受不了做上门女婿的屈辱。
  李恩的自尊心显然是被严重地伤害了。在电视镜头面前,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会有些血性,是男人就会受不了。李恩觉得张苏红一家都看不起人,根本不把他这个在小区当保安的女婿放眼里。在张苏红一家的心目中,这个女婿一点地位也没有。李恩属于那种标准的没出息,银样鑞枪头,而张苏红的父母能看中他,也就是因为这个没出息,他们不想招一个太能干太厉害的女婿回来,毕竟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干也不厉害。
  李恩的父亲过去就是个看大门的,在老丈人工厂的传达室上班。除了小学门槛轻易跨入,李恩上什么学校都很艰难,初中是个最烂的学校,高中差一点没考上,大学呢,是排在末尾的电大,可就连这个电大,他也没有本事读完。张苏红是李恩电大时的同学,他们之间的差别,是她总算咬着牙把电大读完了。经过两次补考,张苏红才在父亲熟人的关照下拿到文凭。李恩的老丈人曾是一家军工厂的保卫处副处长,这些年工厂倒闭了,改行当了小区的物管主任。主任是个肥差,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小区周围的街面房,全在管辖范围内,承包给谁不承包给谁,都凭他一句话。
  李恩忍气吞声过了好几年,终于干了件扬眉吐气的事情,那就是把老丈人的一个老相好给办了。
  “我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张苏红是真的想不明白,谁也没想到他会使出这一招,“就算你是不喜欢我爹,要报复我爹,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张苏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丈人的相好叫武家荷,是小区附近一家洗头房的老板娘。谁也弄不清她的具体年龄,对老丈人来说,她似乎年轻了一些,对于李恩,又显得太老。张苏红知道李恩当了上门女婿有些压抑,他住在这个家里就像个旧社会受气的小媳妇,正是因为这个,她有些同情李恩,什么事都能让着他。医生说张苏红的子宫有些后倾,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儿子,为了这个孩子,她决定不放弃李恩。只要丈夫答应不再和武家荷来往,她可以原谅。
  张苏红本来不想原谅,可是事实上已经原谅他了。反倒是李恩不知好歹,这场风波过去了大半年,他们的儿子已经会走路,风云又起,张苏红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得了性病。很显然,李恩和武家荷还有来往。吸取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张苏红没有和李恩公开地大闹,而是关起门来,问他讨要一个究竟。李恩说,这件事情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就只能去问她父亲了。武家荷本来是清清白白,因为有了张苏红她爹,才变得不干净起来。张苏红说,李恩你可真够不要脸的,武家荷这样的女人,你竟然还能说她清白。李恩一本正经地说,凭什么说她不清白,并不是所有的洗头房,都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她跟你爹好,那是为了要你爹做靠山,是你爹到外面去嫖娼染上了,然后害得人家也有了性病。什么叫报应,这就叫报应。
  3
  张苏红对李恩的话半信半疑。好几年前,母亲确实是和父亲闹过,第一次大打出手,差一点离婚分家,起因就是父亲把那毛病传染给了母亲。她原来也是个女干部,工厂倒闭无处可去,提前退休在家。女人跟男人的结构不一样,得了病要比男人难治,张苏红母亲脾气因此也比过去坏得多,她终于从女儿嘴里掏鼓出了实情,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拍桌子摔板凳要和女婿拚命。
  “你给我滚蛋,滚得越远越好,”她像头愤怒的母狮子那样上窜下跳,骂完了女婿,又开导女儿,“他不是个人,他是个畜生,是个比你爹还要坏的畜生。”
  李恩有些得意,丈母娘竟然觉得他比老丈人还要坏。
  老丈人回来后,照例也是一顿痛骂。他和丈母娘一样,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意思,我们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把惟一的一个女儿嫁给你,是指望你能够照顾我们,就你这样,我们以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李恩再次想到了离婚,这个家他不想再待下去。一想到可以逃之夭夭,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样飞出去,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李恩的老父亲闻讯,拖着一条瘸腿赶了来,挨个地向大家跪下,恳求亲家翁亲家母,恳求儿媳,最后又恳求自己的儿子。他对亲家说,儿子太不懂事,不知好歹,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只当他是自己儿子,要骂就骂,该打就打,千万不要赶他走。他又对儿媳说,你千万不要跟这个混账东西计较,他是吃了屎了,脑子里进了水了,你犯不着把他当个人看。
  他说:“你是一个好儿媳妇,天底下最好的儿媳妇。他小子不是人,他是畜生。” 他又说:“人怎么能和畜生计较。”
  最后,他还得恳求儿子,恳求李恩认个错。李恩说,爹,我求求你了,有什么话,你能不能不说,能不能憋在肚子里烂掉。干吗非要跑来丢人现眼,跟这个下跪,跟那个下跪。你这样更让人看不上眼,这个家老子本来就待不下去了,你还要跑来添乱。我告诉你爹,这个家我不要了,老子要离婚,老子要到外面去闯天下。树挪死,人挪活,我就不相信自己闯不出个名堂来。老子已经窝囊够了,老子非要闯出个名堂给你们看看。
  他父亲叹着气:“儿子呀,你是真昏了头了,一口一个老子,你是谁的老子?”
  “老子就这么说,”李恩完全没有一点悔意,“我今天豁出去了,老子我今天就不相信离开了他们,就不能活。”
  李恩于是搬到武家荷那儿去住了。
  武家荷收留了他,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她说小祖宗哎,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你老丈人要是知道你在我这,我还怎么在这混。李恩说你怕他干什么,他有什么可怕的。武家荷说,我倒是想不怕他,可是我就是怕他。你一大男人都怕,我一女人家,租着他的房子,连个正式的户口都没有,还能怎么样。
  李恩说:“我就知道你是在玩弄我的感情,我离婚,然后跟你结婚,你说怎么样?”
  “好了,好了,你不要吓唬我。”武家荷连连摆手,“离不离婚,那是你的事,你要和我结婚,这是哪儿和哪儿。我真要是想结婚,也轮不到你。我要嫁就嫁你老丈人那样的,你太年轻,什么本事也没有,你这样的小白脸不适合我的。”
  “我就知道你是在玩弄我,我就知道洗头房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武家荷感到很委屈,她说李恩呀李恩,说我是玩弄你,那就算我是吧。你摸着自己良心好好想想,我怎么玩弄你了,我要了你的钱了,还是要了别的什么。我们好歹也是好过一场,我再坏,你也犯不着说这样的话来损我。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回到你老婆那去吧,她人也好,又年轻,又漂亮,又能贤惠体贴人,还有一个漂漂亮亮的儿子,你不想你老婆,总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