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左思右想 更新:2021-09-13 06:54 字数:4813
老店主说 :“把他们绑了。小八子,去叫地保来,这可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情。天亮后,再一起去县衙,诸位都是证人,也烦请—起去作证——好在天也快亮了。”
三个歹徒被绑了个结实,扔在大木箱边。
老店主说:“马瞎子,你心里有眼,侦破了这样的大案子,赏钱是少不了的。你丢个屁钱,全是你的计谋。”
众人便喷啧称赞马瞎子。
马瞎子说:“这少不了林二老弟的协助,我还摔了他一个大海碗哩。”
老店主说:“我还要谢过林先生,要不那一掌砍在我头上,准会天灵盖开花。林先生,你的功夫了不得。”
凌云翮这时才清醒过来,这真是荒唐,他不是要躲避官府吗?倒身不由己地卷入这么一个案子中,而且要去县衙作证,人世间的事,料也料不定的。
凌云翮说 :“我明日还有急事,去县衙我就免了吧。”
马瞎子说 :“再急的事,也没有这出人命的事急啊。你我皆是头等重要的证人,岂可不去?你怕什么?”
老店主说 :“就算帮小店的忙吧。”
凌云翮只好应允了。
这时,地保领来了镇里的几个捕役。
地保说 :“谁是证人?”
马瞎子说 :“我,老店主,小八子,还有这位林二先生。”
天渐渐地亮了。
地保说 :“走吧,去县衙。”
凌云翮说:“老店主,我这担瓷器就寄放在店里,好么?”
老店主点头,叫过一个伙计,让他把瓷器担子挑到库房里去。
凌云翮又闻到那一缸菊花的清苦香气,他想,他怕是难以回到这个旅店中来了。凭他的本领,要一走了之,并非难事,但他不能,一是怕小店脱不了干系,二是怕被人所误解他是杀人者的同伙,要不,为什么逃走?他若真走了,这几个歹徒会把此事推到他身上,以减轻自己的罪责,他便会成为一个谋财害命的小人,传之江湖,则必为同道所不耻。去吧,即使被捕被砍头,其意味则另当别论了。
凌云翮从容地走出了吉安旅舍。
昨夜下了霜,大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很远的地方传来军营的号角声,呜——呜——沉闷而单调。
(五)
果然,凌云翮在县衙的大堂上,被飞翰营的人认出。当时,他正准备往证词上摁下手印。在那一刻,他暗自庆幸一经摁下手印,便可以走出大堂,回到吉安旅舍,挑起那一担瓷器远走高飞。
蘸着印泥的手指接触纸面时,给他一种很温馨的感觉。两侧突然扑上几条大汉,猛地把他按倒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绑得像一只端午的粽子。一个歪嘴斜眼的汉子说:“凌云翮,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老店主惊大了一双眼睛。
马瞎子身子一抖,几乎跌倒。
那三个杀人犯收了监,候斩。
凌云翮立即被打入死牢。
走出县衙时,老店主对马瞎子说:“我们无意中帮了清鞑子和飞翰营的忙,害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朋友。”
马瞎子说 :“我愧对江湖啊。”说毕,双眼竟噙满了泪水。
老店主让小八子去雇了一辆马车,三个人匆匆上车,往吉安旅舍驰去。
回到旅舍,老店主走进库房,从瓷器担子里寻出了一把牛耳尖刀,然后去藏了。
“这位林先生恐难逃厄运,到那天我们去为他送行吧。”老店主痛心地说。
马瞎子说 :“他一定认为我们是飞翰营的同伙,我们有口难辩,唉。”
十天后,在湘潭的仓门前大刑场。光着上身的凌云翮被绑在行刑柱上,双目英气四射,无半点惊惧之色。
刽子手端着一柄鬼头刀,气势汹汹地立在旁边。
午时三刻快到了。
老店主和马瞎子,一人捧着酒坛子,一人端着酒碗,一步一步走到凌云翮面前。
凌云翮冷冷地看着他们,说:“抓我凌云翮,二位费尽心机,可领得重赏?”说毕,仰头大笑。
老店主手一颤,酒坛跌下来,摔了个粉碎,酒气便四散飞开。
马瞎子把酒碗一丢,说:“林先生,你误解我们了。”
凌云翮说:“你不是钦佩谭嗣同、唐才常两位大人吗?我今要步他们的后尘去了,此生何憾,此生何憾!你们来送行,是我之耻辱。伪君子如你们,再无甚者!”
老店主突然从怀里抽出那把牛耳尖刀,说 :“此刀是你所留,我惟有以一死来洗白自己,让凌君死而无怨。”
话音刚落,刀尖已“嗖”地插入胸口,插得真深,只留下刀柄,然后,身子一斜,缓缓倒下。
马瞎子扑了过去,摸到老店主的胸口,拔出那把刀来,血便溅起几尺高。他对着凌云翮喊道:“林老弟,我和老店主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阴曹地府我们要好好地喝几杯酒!”
刀尖又插进了马瞎子的胸口,他还攥着刀柄使劲摇了几摇,嘴角浮出几丝欣慰的笑意。
凌云翮蓦地什么都明白了,拼着力气仰天呼喊 :“老店主,马瞎子,我凌某错怪了你们,我操你祖宗的飞翰营!我操你八辈子的清鞑子!”
开刀问斩的追魂炮,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原刊编辑:何苍劲)
老人与狼
孙春平
一场大雨,山体滑坡。雨后,佟二爷看
过灾后的庄稼从山里回来,手里的褂子兜着一只山兔大小嗷嗷乱叫的小东西。他将小东西塞进空闲的兔笼里。佟二奶在屋里听到怪异刺耳的叫声,掀窗问,你整回个啥?佟二叔说,小狼崽子。佟二奶大惊,说你想惹祸呀?狼群找上门来,还不要了你的命?佟二爷说,塌山了,一窝狼都滚坡砸死了,哪还有狼群?佟二奶说,这一窝没了,远处还有呢。佟二爷说,真找上来,再说。佟二奶说,没狼群,这东西也养不得,长大了是祸害。佟二爷说,未必,我听说还有狼拣了人的孩子养大的呢,叫狼孩儿,可见这东西也讲仁义。佟二奶说,你见啦?佟二爷说,见不见,等我把这小东西侍弄大再说。
在这家里,佟二爷的话就是圣旨。佟二奶是个病秧子,在家烧饭补衣还行,又一辈子没生养,所以总觉欠着什么,逆来顺受的,惯了。
家里的大黄对着兔笼汪汪地叫。佟二爷喝斥,叫什么叫,它跟你同宗,不认亲啊?大黄叫了两天,也就接受了同宗兄弟,有时还趴在笼前和小狼互相舔嗅。
家里还养着几只羊。羊天性怕狼,既使是只乳臭未干的小狼崽,也吓得挤在墙角瑟瑟地抖。佟二爷走过去拉母羊,打算让它给小狼喂奶,可母羊乱躲乱撞,累得佟二爷一身大汗。佟二奶隔窗解恨,说该,活该!佟二爷只好挤了一碗羊奶,送到兔笼里去。小狼先是惊悸地望,后来真是饿得受不了,就凑到碗前舔了一口。有一口便有两口,三口,很快的,那碗见底了。三五天后,羊们不抖了,小羊羔也开始在兔笼前活蹦乱跳,咩咩地叫。
小狼长大了,在兔笼里转不开身。佟二爷趁羊在山上吃草的时候,手里备根棒子,打开了兔笼。小狼窜出来,怔怔神,立刻跟大黄厮滚嬉闹在一起,那样子像极了久别重逢的孩子。佟二爷扔了棒子,开心地笑了。
佟二爷从此给小狼叫大灰,喂大黄吃什么,就喂大灰吃什么,上山干活时大黄跟着身后,大灰也一路随着跑。但大灰毕竟野性太足,见了牛马驴,便跃跃地往前凑,惊得那些大牲口挣扯缰绳直要跑,甚至软了腿脚淋了尿水。乡亲们找到佟二爷,说牲口让你的宝贝吓破了胆,都不好好下力种地了。佟二爷赔笑说,我的大灰只是淘气,慢慢就好了。乡亲们恨恨地说,这是吓着了牲口,要是吓着家里的孩子,我们跟你没完!佟二爷也觉无理可辩,就用铁丝编了个拢口,再带大灰出门时,就给它像驴马样戴上,还在脖上拴条链子,牵着,干活时拴在地头树上。
到了秋天,大灰已长成一只接近成年的狼。远方的狼群不知通过什么信息手段,知道了小山屯里有一只它们的同类,每当夜深,便窜到村外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嚎。乡里派来干部,还来了个腰间别着手枪的警察,面色挺温和,口气却严厉,说你老爷子保护野生动物,这没错。但要保护,你就把狼放回山里去,这么养着,不利于狼的生存,也危及乡亲们的安全。佟二爷倔倔地问,我要不放呢?警察把手枪掏出来,做出向老鸹窝瞄准的样子,说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办法有的是。
佟二爷知道再不能把大灰留在家里了。当夜里又传来狼嚎声时,他便牵了大灰往屯外走,隐隐地已见了夜色中有狼的眼睛幽幽闪闪地逼近来。佟二爷解开链子,说去吧,好好活着,不许祸害人。大灰似乎听懂了佟二爷的话,伸出舌头在佟二爷掌心里舔。佟二爷心酸上来,一下一下摩挲着大灰脊背上已长硬了的毛,说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佟二爷说完,硬着心在大灰屁股上拍了两下,便返身回了屯子。
好长日子,佟二爷吃不香,睡不安,夜里常梦见大灰在自己身边蹦窜,醒来再睡不着,起身坐到院心去,痴痴地望着昔日大灰在家时卧过的地方。佟二奶责怨他,说你也上山去吧,你当狼的头儿,大灰是你孙子呀……
寒冬来了。这天夜里,佟二爷突听房门沙啦沙啦响,还听大黄汪汪叫。佟二奶说你去看看,是不是大黄嫌外头冷,要不它挠门干啥?佟二爷起身开门,便见月光下,院心里丢着一只死山兔。佟二爷提了山兔回屋说,大黄邀功呢。过了几天,夜里大黄又挠门,佟二爷再提回一只野鸡时,佟二奶就起了疑心,说大黄虽懂事,以前可从没半夜三更出去捕过食。它怎么出的院门呢?正巧那夜下了雪,佟二爷天亮打开院门时,看雪地上留着一溜儿狼的脚印,眼睛便一下直了。大灰回家来啦!大灰会捕食啦!大灰捕到野鸡山兔舍不得吃,送回家来报恩啦!佟二爷疯了一样往屋里跑,嘶声地喊,是大灰孝敬的我,是大灰呀!佟二奶初还不信,可佟二爷扶她到院门外看了,昏花的老眼也湿润了,喃喃地说:“这孩子……这孩子呀……”
佟二爷夜里又睡不着了,裹了大衣坐在房门口,木雕一样坐了一夜又一夜。大灰果然又来了,叼了一只山兔在大开的院门外徘徊。大黄跳起身欲去迎接,佟二爷把它按住了,向外招手,大灰,你来,你过来。大灰机警地东张张,西望望,然后一溜碎步跑进来,硕大的脑袋往佟二爷怀里扎,长长的舌头又在佟二爷粗大的掌心里舔。大灰已是一只健硕的成年狼啦!
大灰反哺报恩的事传开了,记者跑来采访。佟二爷兴高采烈,满面放光,还留记者在家吃饭,野鸡炖蘑菇。记者说,我把电视台的请来,等大灰再回来看你,我们录录相,行不?佟二爷摇头,说大灰怕生人,拉倒吧。记者又说,那我留在这儿,给你和大灰照张相。佟二爷说,你那照相机贼光一闪,别说大灰,连我都吓一跳。狼最怕光你知道不?
照片没拍,记者的文章还是发了出去。半月后的一天夜里,佟二爷正睡得香甜,突听外面轰然一响,急忙翻身坐起。是火药枪的声音。佟二爷叫声不好,这是有人在暗算大灰啦!娘的,暗算到家门口来啦!他顾不得披衣趿鞋,急往外跑,眼见院门外丢着一只山兔,一溜血迹淋出屯子,直向山林中去了。佟二爷恨得跳脚骂,你们这帮两条腿的畜牲,哪如我的大灰啊!
大灰生死不明,从此没了踪影。佟二爷大病了一场,屯里人安慰他,说夜里在屯外还见过大灰呢,只是转来转去,不肯进屯。佟二爷信以为真,病好后去山林里转了好多日子。
佟二爷一下苍老了许多。
大象、小象和人
梁晓声
我的朋友两年前亡于车祸。那一天是
他的忌日,我到他家里去看望他的妻子和儿子。
我和那做母亲的正低声聊着,她的儿子背对着我们,全神贯注地在看电视。里面正在播着电视片《神秘的地球》。
那男孩说:“小象真可怜。”
一只孤独的小象,想在傍晚时分加入一队陌生的象群,但却不断地被拒绝。刚刚连跑带颠地追上那一象群的小象,又遭到同样的驱赶后,又一次横着倒下了……
那又一次横着倒在泥泞中的小象,伸直了它的鼻子和腿,一动不动了……
男孩自言自语:“可怜的小象死了。”
我听到他抽了一下鼻子。
于是我知道那男孩在流眼泪了。
然而那小象并没死,它终于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
象群已经走得很远很远,远得它再也不可能追上了。
小象六神无主地呆望一会儿,沮丧地掉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