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9-13 06:53      字数:5803
  要的说明,这一任务是王阳明完成的。他说:
  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有这个性,才能生这性
  之生理,便谓之仁。这性之生理,发在目,便会视;发在耳,便会听;发在口,便会言;发在
  四肢,便会动,都只是天理发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谓之心。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
  来,人之所以具有仁、义、礼、智等伦理观念,是心的作用;人之所以能视、
  能听、能言、能动,也是心的作用。王阳明不愧是心学体系的集大成者,上
  述观点不仅吸收了“作用是性”说,而且也容纳了程颢诸人的有关思想。
  至于作为王学支流的泰州学派诸人,例如王艮、王襞、罗汝芳、杨起元、
  周汝登等,也都无例外地以“作用是性”说作为自己的理论基点。例如,有
  人问周汝登:“佛氏有神通,吾儒独无神通,何也?”周答道:“目含万象,
  耳含万声,鼻含万臭,舌含万味,现前俱是神通,此人人所同者,何谓无神
  ①
  通?”杨起元也表示:“明德不离自身,自身不离目视、耳听、手持、足行,
  ②
  此是天生来真正明德。”凡此种种,都充分说明了“作用是性”说对心学的
  深刻而久远的影响。
  因此,可以认为“作用是性”说不仅是心学的理论源头,而且也是它滋
  生蔓衍的基点。要研究心学,也必须研究“作用是性”说。
  三
  对于禅宗的“作用是性”说,朱熹不遗余力地进行过批判。他说:
  佛氏元不曾识得这理一节,便认知觉、运动做性。如视、听、言、貌,圣人则视有视之理,
  听有听之理,言有言之理,动有动之理,思有思之理。
  释氏只知坐底是,行底是。如坐,交胫坐也得,叠足坐也得,邪坐也得,正坐也得,将见
  喜所不当喜,怒所不当怒,为所不当为。他只是直冲去,更不理会理。吾儒必要理会坐之理当
  如尸,立之理当如斋,如头容便要直。所以释氏无理。朱熹认为,知觉、运动只是人
  的本能和行为,但本能和行为并不就是性,当然也并不就是理。例如坐,这
  是一种行为,但儒家却讲求“坐之理”,要求坐得像古时代表死者受祭的活
  人——“尸”一样,而不能“交胫坐”、“叠足坐”、“邪坐”,这里,朱
  熹严格区别了两个范畴——人的行为和人的行为规范。前者和人的感觉、思
  维、本能一起,朱熹统称为“心”,后者朱熹则称之为“性”,也称为“理”
  或“礼”。由此形成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心性之辨”。
  朱熹认为,如果承认“作用是性”,心性不分,行为和行为规范不分,
  那就和告子的“生之谓性”没有二致了。他说:
  作用是性,在目曰见,在耳曰闻,在鼻嗅香,在口谈论,在足运奔,即告子“生之谓性”
  之谓也。且如手执捉,若执刀胡乱杀人,亦可为性乎?战国时,告子主张“食、色,
  性也”,把人的生理本能视为人性,受到孟子的强烈反对,认为必将“率天
  下之人而祸仁义”;朱熹将“作用是性”说与“生之谓性”说并列,充分反
  ② 《王文成公全书》卷1。
  ① 《东越证学录》卷1。
  ② 《证学编》。
  ①
  ② 《朱子语类》卷126。
  …  66…
  映出他对这一命题的忧思与敌意。
  因此,尽管朱熹在构筑他的理学体系时,也吸受了不少禅宗的内容,但
  是,他却竭力反对引进“作用是性”说。
  有人征询对谢良佐“以觉为仁”的看法。朱熹说:“觉者是要觉得个道
  理,须是分毫不差,方能全得此心之德,这便是仁。若但知得个痛痒,则凡
  ③
  人皆觉得,岂是仁者耶?”确实,知得痛痒,只是表示触觉正常,并不就是
  儒学的人性楷模——“仁者”。
  有人征询对杨时“饥食渴饮,手持足行便是道”的看法,朱熹说:“桀、
  纣亦会手持足履,目视耳听,如何便唤做道。若便以为道,是认欲为理也。”
  ①据朱熹说:如果“认欲为理”,那危害可就大了,其结果将是“只认目之于
  色,耳之于声,鼻之于嗅,四肢之于安佚为性,却不认仁之于父子,义之于
  ②
  君臣,礼之于宾主,智之于贤者,圣人之于天道是性”。 原来,朱熹和孟子
  的担心是一致的,害怕人欲的流行会冲决“仁义”的堤防。
  除“认欲为理”外,朱熹认为“作用是性”说的另一个弊端是对道德修
  养的废弃。他说:
  若便以日用之间,举止动作便是道,则无所适而非道,无时而非道,然则君子何用恐惧戒
  谨,何用更学道为?
  确实,如果承认人们日常的“举止动作”都是“道”,完全符合伦理规范,
  当然就无须进行任何修养了。
  正确和谬误常常纠结在一起。朱熹区别本能和人性,行为和行为规范,
  欲与理等范畴,从理论思维的角度看,都是正确的,但他区别这一切只是为
  了维护儒学伦理观念,这就错了,而且是从根本上错了。
  四
  朱熹对“作用是性”说的批判完全符合禅宗的发展史。既然“佛性”只
  是目视、耳听、鼻嗅、手持、足行一类的本能与动作,那末,岂不是人人皆
  有佛性,人人皆佛,无须任何修行吗?
  禅宗正是如此。它认为“即心是佛”,反对修行、诵经、讲经等宗教行
  为,主张不修行即是修行,不追求成佛即是成佛。唐代的一个官僚王常侍向
  临济义玄提问道:“这一堂僧还看经吗?”
  答云:“不看经。”
  “还学禅吗?”
  “不学禅。”
  “经又不看,禅又不学,毕竟作个什么?”
  ①
  “总教伊成佛作祖去。”禅宗僧侣大师慧海向马祖问道的情况也与此类
  似。马祖问慧海:
  “来此拟须何事?”
  答云:“来求佛法。”
  “我这里一物也无,求甚么佛法?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作么?”
  慧海问:“阿那个是慧海宝藏?”
  ③ 《朱子语类》卷101。
  ①
  ② 《朱子语类》卷62。
  ① 《古尊宿语录》卷4。
  …  67…
  “即今问我者,是汝宝藏。一切具足,更无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
  ①
  在禅宗的某些僧侣看来,“无佛可求,无道可成,无法可得”;“求着
  ②                                                          ③
  即转远,不求还在目前”。如果追求成佛的话,那就成了“野狐精魅”。
  他们甚至危言耸听地告诫人们:“求佛求法,即是造地狱业”;“你若求佛,
  ④
  即被佛魔摄;你若求祖,即被祖魔缚”。那末,怎样才能成佛呢?这就是“无
  事”,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平平常常、自自然然地生活。临济义玄说:“佛法
  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⑤
  作为宗教,必然有一定的教义、教规、仪式,对教徒也有这样那样的修
  行要求。这一切都否定了,佛被说成是除进食、穿衣、排解大小便之外别无
  特色的普通人,这也就在事实上否定了宗教。从这个意义上,禅宗对佛教有
  一定的破坏作用。
  其次,如果“佛性”只是作为肉体的人身以及人的本能、感觉、思维、
  动作,以至穿衣吃饭,岂不是意味着满足人身的需要、本能的需要乃是合理、
  神圣的吗?
  禅宗也正是如此,它并不提倡禁欲主义,并不排斥世俗生活。北宋时的
  ⑥
  禅宗僧侣慧南公然声称:“避色逃声,何名作者!”主张“放之自然”。
  另一著名禅宗僧侣宗杲主张“不坏世间相,而谈实相”,标榜“富贵丛中参
  得禅”,“茶里饭里,净处秽处,妻儿聚头处,与宾客相酬酢处,办公家职
  ①
  事处,了私门婚嫁处”,都是“第一等做工夫,提撕举觉底时节”。有一位
  官僚写信告诉他,从寺院回城之后,“着衣吃饭,抱子弄孙,色色仍旧。既
  无拘滞之情,亦不作奇特之想。宿习旧障,亦稍轻微。”宗杲复函说:“三
  ②
  复斯语,欢喜跃跃,此乃学佛之验也。”这位禅僧本人也很风流,居然让女
  信徒住在自己的方丈内,并要首座和尚前去会见,会见之前,说好以“佛法
  ③
  相见”,结果,这位女信徒居然“寸丝不挂,仰卧于床”。还有的禅宗僧侣
  则主张,即使进出“四五百条花柳巷”,“二三千处管弦楼”,也“事事无
  碍,如意自在”。④
  禅宗发展到这种地步,当然意味着对佛教教义的彻底背逆。
  五
  朱熹对“作用见性”说的批判也完全符合心学的发展史。
  据南宋人曾祖道称:陆九渊曾对他说“目能视,耳能听,鼻能知香臭,
  口能知味,心能思,手足能运动,如何更要甚存诚持敬,硬要将一物去治一
  ①  《景德传灯录》卷6。
  ②
  ③
  ④
  ⑤  《古尊宿语录》卷4。
  ⑥  《联灯会要》卷13。
  ①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21。
  ②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25。
  ③  《五家正宗赞》卷3。
  ④  《古尊宿语录》卷42;《续古尊宿语录》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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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
  物,须要如此做甚?咏归舞雩,自是吾子家风。”这一段话以人的本能论证
  人的道德完美自足,不需要做“存诚持敬”一类修养工夫,和禅宗反对宗教
  修行是一致的。
  陆九渊的上述观点不见于他留存下来的语录或其他著作,可能是他后来
  有感于自己理论的偏颇,因而删弃了。但是,这种现象,到了晚明时期,又
  重新出现。泰州学派的罗汝芳认为人自头至足,一毫一发,都是“灵体贯彻”,
  因此,只要有一个肉体的形躯便是圣人,他说:“只完全一个形躯,便浑然
  ①
  是个圣人。”他提倡“不学”、“不虑”,说是“以不学为学,乃是大学;
  ②
  以不虑为虑,乃是虑而能得也”。他的学生周汝登和杨起元都主张只要平平
  常常过日子,就是道。周汝登说:“士有士之事,农有农之事,工商有工商
  之事,入有孝之事,出有弟之事,饥有吃饭之事,寒有着衣之事,如是而已
  ③
  矣。能安于是者,无弗玄,无弗妙也。”杨起元则更进一步表示,一个人,
  只要天亮了起床,起床后洗脸,洗脸后梳头,梳头后穿衣戴帽,以后或作事,
  或见客,该说时说,该动时动,该吃饭时吃饭,天黑了就睡觉,第二天照样
  ④
  如此,也就是达到了“道”的要求,不必去从事“会语”讲学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