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7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1      字数:5005
  也不知肃方帝是怎么下的手,那么沉一块砚台,落下的角度也颇为刁钻,硬生生的将英国公的骨头给砸了个粉碎。这便是大罗神仙下凡,只怕也没有办法。而且英国公腰上还有一块块乌青,淤血难消,没一处可叫人乐观的地方,眼下能保住性命便已是极幸运的事。
  然而这幸运,对温夫人而言,是何其不幸?
  她听到英国公今后怕是再无法下床行走时,身子便已软了下去。
  都是她的错,早该拦了不让他入宫要人的才是……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是晚了。
  英国公的命留下了,这伤却叫他吃尽了苦头,也叫满朝哗然,人人自危。
  温雪萝被留在宫里头侍寝,却无名无分的事,也渐渐不胫而走。众人明面上自然是不敢提及,私底下却忍不住互相窃窃,忧心惶恐。
  其中尤以梁思齐为甚,他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御花园中,据闻肃方帝先是朝着自己的女儿走去的,他心头就有一团火熊熊烧了起来。若非温家的姑娘突然冒了个头,今日这倒霉的必然就是他的闺女了。
  而且只瞧肃方帝对待英国公的方式,他便不该再对这狗皇帝抱有任何念想。
  当权者昏庸无道,肆意妄为,那把要命的砍刀迟早也得落到他脑袋上来。
  他心中,反意渐深。
  肃方帝却在歇了两日后,神志清明了些。
  朝中的异样,他稍一留心,便也察觉到了。
  情况远超出他的预料,若再这般下去,局势不稳,于他没有任何益处。肃方帝枯坐在灯下,忍着隐隐约约的头疼,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却想不出好的挽救的法子。那日英国公触了他的逆鳞,他一时失控,险些要了对方的命。
  不过幸而英国公还有气在,否则这事就真的彻底说不明白了。
  他缓过劲来,便说当日乃是英国公温戎在殿前失仪,犯下了大错,他留其一命,便已是极宽宏大量。
  这样的说法,自然没人愿意相信,但有个由头总比没有要来得像样子。
  肃方帝转身便又去见了温雪萝。
  一来,他心心念念的十二楼还在筹措之中,本是劳民伤财之举,难免要失些民心;二来,他才派了人去西域三十六国探道,有意征讨敦煌,朝中武将的反对之声远远高于赞同。
  而且,他也已腻味了温雪萝。
  没必要继续为了个女人,让臣子们寒心。
  他冷静了些,遂使人领了温雪萝来面见自己,说念及英国公一片淳淳爱女之心,他十分感动,愿为温雪萝择一门好亲事,以了英国公夫妇的心。
  温雪萝身上疼了好些日子,精神也紧绷,这会骤然听到这样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冷汗立现。
  然而她困于深宫,又无人给她递送消息,父亲被肃方帝打断了骨头瘫了的事,她是一丁点也不知。听到肃方帝要为自己择亲,也只当他又是来试探自己的,急忙娇声说起自己爱慕他,此生非他不可,怎可嫁于旁人之类的话。
  肃方帝倒是真爱听这些,听了就哈哈的笑,搂了她入怀胡乱亲两口,不过这腻还真是有些腻了。
  他道:“你自个儿挑一人,朕即刻拟旨赐婚。”
  温雪萝身子一颤,张皇地去看他。
  男人仍道:“你可有属意的人?”
  若非英国公这会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他也懒得特地来问过温雪萝。但既来了,仔细问一问也好,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他胡乱想着,却见温雪萝久久没有声音,不禁又立马不耐烦了起来,变了脸道:“为何不出声?”
  温雪萝伺候了他几日,勉强也算是摸清楚了些他的脾气,闻言一哆嗦,忙低头小声怯弱地说:“但凭皇上做主。”
  肃方帝揉揉额角,笑笑说:“也罢,朕给你挑!”
  然而他焉会仔细挑拣?
  他在脑海里搜寻着可用的人,一下子便想到了成国公府去。
  才得了爵位不久的燕霖,虽比温雪萝还小上两岁,但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
  据悉温家跟燕家,早年也是有过婚约的,这不是正好如了英国公的意?
  肃方帝翌日便将温雪萝指给了燕霖。
  消息一出,众人皆惊。
  汪仁拿了这事当笑话,巴巴地跑到东城,见了燕淮跟谢姝宁就说,皇上还挺知趣,竟指了这么一门婚事。
  正文第420章 孽债
  谢姝宁听了这消息倒是愣了许久。
  原本温雪萝被肃方帝留在了宫里头,就已足够令她吃惊。不曾想,转个身肃方帝竟就改了主意,要为温雪萝赐婚。偏生这赐婚的对象,还是燕霖,怎能不叫人惊讶。
  不过放眼京都,燕霖倒也是位合适的人选。一来温家跟燕家,早些年也曾差点结了亲,这会没了燕淮换作燕霖,同温家人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毕竟温雪萝只要进了门,始终都是成国公夫人;二来温雪萝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该知道的人早就都听说了,这被赐婚的人家闷头吃亏是必然的。燕家先是没了燕景,后又没了燕淮,而今只孤儿寡母当家,早已日渐没落。故而这门亲事指给了燕霖,燕霖再恼火,也没有本事来反了肃方帝。
  肃方帝瞧着这办的事一桩桩是愈发的糊涂,但他近乎本能般的手段却仍还在。
  燕家的门第配温家,即便燕家不成气候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温家女高嫁了。说出去,依旧是肃方帝给指的好亲事。
  然而折辱了燕家,也不会为他带来太多的麻烦。
  肃方帝的算盘打得并没有众人预想的那般差劲,反倒是噼里啪啦一顿响,挺管用的。
  只苦了英国公,重伤在身,虽则保住了一条命,可往后只能瘫在病榻上由人服侍着吃喝拉撒,也同去了半条命差不多。
  圣旨下来时。温雪萝便也悄悄地伴随着内侍宣旨的声音,回了家。入门后,她却并没有立即去探望病中的父亲。而只匆匆抓了母亲的胳膊问:“娘,婚事怎么办?”
  温夫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瞪大双目,扬手便要朝着女儿那张俏脸打下去。
  温雪萝的动作却远比她更快,她一把便扣住了温夫人的手腕,冷笑了两声:“您想打我?”
  “打的就是你!”温夫人奋力甩手。挣脱出来,厉声呵斥她。“你个孽障,这回可害苦了你爹了!”这般说着,她声音一哽,泪水便从泛红的眼眶里扑簌着滚了出来。
  温雪萝见母亲哭了。眼里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意,听她提及父亲,也只是略带不耐烦地道:“爹爹不还好端端的活着?您胡乱瞎哭什么!”
  “畜生!”温夫人口中断喝一声,蓦地朝她扑了过去,“啪”地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扇了过去,直扇得温雪萝偏过头去,嘴角血丝殷红。
  案上茶具哐啷作响,温夫人大声喘息着,力竭般扶着桌沿瘫软了下去。
  掌心还灼灼发热。那一耳光连带着将她的精神气,也一并带走了。
  挨了一巴掌的温雪萝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抬起头来用手抹去唇角血丝。用不忿的眼神望着温夫人,恨恨道:“您没心思为我好好谋前程,我自个儿为自己谋,难道也不成?”
  温夫人哭着:“没为你谋划?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孽障!畜生!”
  “您也别胡乱骂了。”温雪萝咬着牙,“我要是畜生,您跟爹又是什么?”
  言毕。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夫人,又说:“您有这精神气骂我。倒不如仔细想一想,该如何筹备婚事。”
  肃方帝指的婚,定的日子的也近,眼瞧着她就要嫁入燕家了,她可不愿意再在这当口上出什么幺蛾子。哪怕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也不行。温雪萝丢下话,转身拂袖而去。
  只留下温夫人靠在雕花的桌腿上,瞪着眼睛朝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看得心头一片凄凉。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号人?
  早知今日,她早该胡乱寻门亲事将这孽障嫁了了事。
  然而世上从无后悔药,如今不论她再怎么后悔,局面也已没了改变的余地。
  肃方帝亲自下的旨,若不遵那就是祸及满门的大罪。
  温家也好,燕家也罢,都得遵从旨意,飞快地筹备起了婚事。
  但燕霖觉得憋屈,憋屈得让他恨不得撕了那张圣旨。小万氏来寻他时,他正皱着眉恼得在书房里团团转悠。一听见响动,他头也不抬便骂:“不是说了别进来烦我?听不懂话还是怎么的?滚滚滚!”
  字里行间,满是戾气。
  小万氏咳嗽了两声,说:“是娘。”
  燕霖这才抬起头来朝门口看了过来,看清楚面容,闷声道:“您来做什么?”
  “你都一整天不曾用过饭了,我还能不来?”小万氏指挥着下人提了食盒进来,摆了饭。
  燕霖不悦:“没胃口,不吃了。”
  小万氏没作声,将丫鬟婆子悉数打发下去,这才道:“娘知道你心里头不乐意。”
  “知道?”燕霖阴着脸冷笑了声,“那是他不要了的东西,而今却要我笑呵呵双手去接?”
  小万氏以为他说的是肃方帝,眉头一蹙,低斥:“休得胡说!”
  燕霖恼怒:“哪个字是胡说的?他燕淮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他不要了的东西,非得塞给我?凭什么——”
  话至后头,他已失了常态,一把将刚刚摆好的饭菜扫在了地上。瓷碎汤洒,一地狼藉。他无处发火,只得捂住了脑袋蹲下身去,呜咽着哭了起来,像个还未长大的小孩子,嘴里呢喃着:“他凭什么连死了也还是胜我一筹……”
  小时候,母亲偏疼他,他素来习以为常。
  可一贯严肃的父亲,在面对他的时候也总能露个笑脸。不像在燕淮跟前,父亲的脸永远是冷的,即便笑,那笑也是冷的,叫人看了害怕。
  到了年岁,燕淮开始习武,父亲唤了他一道。
  劈开腿。扎马步,一站就是大半日。
  他受不住,哀哀地叫爹。喊疼,喊热……
  父亲听见就会帮他揉揉腿,安慰他再站片刻就行。
  他却缠着闹着不肯答应,趁着父亲一晃神就坐在了地上再不肯起来。父亲的眼神便是一沉,他一害怕,想要爬起来继续却见身旁的哥哥咬着牙撑不住摔倒了。
  父亲大步走过去,背着手低头看他。平静无波地说:“还缺一炷香的工夫。”
  同样年幼的兄长,就撑着手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重新摆好了姿势。
  他迟疑着,不知到底是起来还是继续坐着。天这么热,太阳这么毒辣。树荫底下却是这般凉快……
  他听见父亲在呼唤自己,叫自己霖儿。让自己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握着纨扇,领着人匆匆而来,扑过来将他扶起,抱着汗涔涔的他心疼地冲父亲道:“霖儿还这般小,你怎么忍心?”
  他赖在母亲带着清甜香气的怀中,撒娇着喊娘,说疼得厉害,不喜欢练武。
  母亲就去看父亲。
  来回几番。再后来,他便渐渐不再跟着父亲跟哥哥一道扎马步了。
  他被母亲领着回了房,喝着沁凉的酸梅汤时。哥哥却因为暑热,晕了过去。
  但父亲,却依旧对哥哥没个好脸色。
  倒是听说他不爱习武,父亲还特地来见过他,说既如此,也已开了蒙。就好好读书吧。
  他忙不迭地点头,可这书却也没好好念过几页。
  哥哥他。却日日浑身臭汗,被盛夏的日头晒得面色通红。
  他就想,父亲对哥哥太严苛太坏了。
  不论母亲还是父亲,到底都还是偏爱他多一些。
  这样的念头,伴随了他许多年。
  然而时至今日,他再回首往事,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愚蠢的人。
  燕淮愈是用功刻苦,便愈是显得他无能无为。他忍不住去想,父亲到底是爱他多一些还是爱哥哥多一些?
  可父亲死了,这问题再也不可能会有答案。
  只有一件事,早在燕淮回来的那一天,他就清楚了。
  燕淮比他强,强太多!
  他样样都好,而自己文不成武不就。
  他禁不住怨恨父亲,怨恨父亲当年不像教授兄长一般的亲自教授自己,却全然忘了,那时分明是他跟母亲抵死不肯答应。
  他捂着脸,蹲在角落里,咬着牙哭。
  日头烈阳高照,书房里却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黑雾笼罩着。
  小万氏看着蹲在那呜咽着哭的儿子,听着他嘴里说的话,手握紧了又松,劝慰道:“怎么是他不要的东西,分明是温家退了他的亲事,是他没攀上。你瞧瞧,他没攀上的东西,这不直接送到了你跟前?明明,该是他输了一筹。”说着,她忽然一笑,“好了好了,他都烂在地里了,已是满盘皆输,你想他做什么。”
  燕霖听着,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却始终没有彻底高兴起来。
  东城宅子里,燕淮却也正同谢姝宁无意间说起幼年时的事。
  说他还不及桌子高的时候,就被父亲带着选起了兵器,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