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5 节
作者:
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1 字数:4987
“……他,去见了你?”咳嗽声戛然而止,万老夫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万几道将屋子里的人尽数都打发了下去,一面轻轻按了按万老夫人的肩,示意她躺着便可。他铁青着脸,口中放低了声音道:“他来问当年的事。”
说这话时,他望向老母时的眼神变得十分怪异,似恼恨似失望又似痛心。
“他问我多年来,为何一直不喜他。”万几道嗤笑了声,在床沿的椅子上坐下,“只要一瞧见他,我就忍不住想起那些龌龊事来。阖府上下,都拿如儿当心肝宠着,亏欠了小妹多少,只怕是数也数不清,她倒还长了脸连男人也抢上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硬生生成了个不知廉耻的蠢物!”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而今只要一想起,万几道仍气得浑身哆嗦。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宠的妹子,她却拿他当什么?拿小妹当什么?拿万家当什么?
还有燕景,那混账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连他也一并都耍了!
说到气闷处,他努力握紧了拳头,方才压制住:“您可瞧见了,他们俩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二人身上的劣根倒叫他继承了个透!”
只要一瞧见燕淮,他便忍不住生气。
疼宠多年的妹妹却是个连礼义廉耻都不顾及的人,认识多年的挚友又将他耍得团团转,他记恨多年,但凡见到燕淮,便觉迎面被人扇了两个大耳光,直震得耳朵嗡嗡作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偏生冷静下来又觉自己一家亏欠了小妹太多,歉疚感潮水般涌上来,愈发叫他心烦意乱。
他看一眼万老夫人,知她命不久矣,他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多气她,憋了又憋将剩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万老夫人这才哑着嗓子轻声道:“不怨如儿……是我哄了她嫁的……”
万几道眼睛一瞪,“哄?怎么哄?两家可是过了庚帖的!”
“她只知燕家派了人上门提亲,却不知是同哪个提的。”万老夫人的声音忽然镇定平稳了下来,苦笑了声,“我哄她,说是她。”
大万氏只爱吃喝玩乐,家中一应事宜,甚至于连她自己身上的事,她都不大清楚,又何曾多注意过自家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的妹妹。即便是万老夫人,当初燕家派来的媒人说是给小的说亲,她还吓了一跳呢。次女更是头一回仔仔细细地同她诉说她跟燕景之间的缘分,直听得她发愣。
万老夫人叹了声,“如儿不愿意嫁,说要离家独居去……”
万几道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事,面色微变。
这样的话。的确像是如儿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胡乱开口说的。
“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燕景的。”万老夫人咬了咬牙,提着一口气。“她说要么死要么离府独居一个人将孩子带大了也好,不论如何也不肯将孩子去了。”她说的渐渐急了起来,眼神涣散,“我多想一碗药给她灌下去啊……可你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若真那般做了,只怕她睁开眼便能自裁了!我也是没有法子。到了出阁之日,只能想法子将她迷晕了送出……”
一句话还未说完。万几道霍然站起身来,截然道:“娘可知道自己如今在说什么?”
万老夫人又咳嗽了起来:“人之将……将死其言也善。”
万几道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愤怒至极,“难怪!难怪那日我背着她出门。她连半点声息也无,我还当是心中愧疚不敢言语,您却同我说,她当时根本不清醒?”他气红了眼睛,“您疯了呀!她腹中的孩子若不是燕景的,又是谁的?即便真不是燕景的,她既想生,便生了又何妨,大不了生下来交由儿子来养。当是万家的孩子瞒也瞒过去了!”
万老夫人捶着床榻哭道:“若如此,如儿将来便只能远嫁……为娘如何舍得……”
到底还是她的心太偏,偏得什么也不顾了。
“娘的话。儿子已经没法信了!”万几道丢开了拐杖,扭头就往外头走。
他一瘸一拐,走得却飞快。
然而还没走几步,忽闻树上一阵轻响。
眉头一皱,他立即抬头循声望去,猛地发现高耸的树干上坐着个着月白衣裳的人。
“汪印公!”他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四处看了一圈。
汪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声道:“万大人这府里的戒备也委实太松懈了些。西北角几乎全空了,这可不像样子。”
万几道见他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又听他说府里守卫松懈,不知他都动了什么手脚,顿时脸色一白。
汪仁从树上一跃而下,道:“罢了,闲聊多的是机会,今日原是有要事需问一问万大人,咱家问完即走。”他可不是来斗殴的。
万几道冷笑:“何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汪仁既能悄无声息地进来,他此刻再唤人,也不过是于事无补。
汪仁见他知趣,面色好看了两分。他开门见山地问起燕淮的事来,听得万几道面色发黑,眯着眼睛看他,久久不开口。
“忘了提,本座方才光明正大听了些闲话。”汪仁束手倚树而立,悠哉悠哉地道。
万几道的脸黑了又白,“尸体就在东厂,印公知道的只怕比我清楚。”
汪仁耐心告罄,嘴角笑意渐敛。
站在树下,他心头莫名焦虑起来。
他不知,与此同时,同在找人的谢姝宁,却意外比他快了一大步。
她亲自去了一趟泗水,想见燕娴。到了地方一看,她却怔了下。燕娴所在的这座宅子,并不是她所知的那一座。前一世,燕淮在泗水也有宅子……记忆有些模糊了,她却记得那是座十分不起眼的小宅子,只听人说燕淮得势后,依旧很喜欢那座他少年时在泗水住过的宅子,很是整修了一番,故而外边看着不起眼内里却十分精致奢靡。
现在想来,难道那时里头住着的人,是燕娴?
当时可还有人传言,是燕淮金屋藏的娇呢。
她沉思着,一转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座二进小宅子。
心头一震,她鬼使神差地想去探一探究竟。
她只带了吉祥跟小七过去,一路只觉心跳如擂鼓。
吉祥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早前来时便派人四处都打探过,只是间外地行商的宅子,平素无人居住。”
他不解谢姝宁为何突然想去看一看,谢姝宁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自己陡然间想到的事。
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处,她看着准备叩门的吉祥摇了摇头,指了指墙。
吉祥愈发不解,但仍照做了。
丽日下,草长莺飞,初夏已至。
三人才到墙内,便都傻了眼。
树下穿着短打,正背对着她在磨刀霍霍的少年,身形那般眼熟……
像是已有察觉,磨着刀的少年背脊忽然绷紧。
谢姝宁瞧着,怔怔往前,忽然踩上一片干枯的落叶,发出一阵簌簌轻响。
他蓦地转过头来,见是她,登时惊慌失措起来,手一松,刀已朝下坠去。
她大惊,“小心!”
燕淮猛地回过神来,一个俯身又将刀捞了回来,而后愣愣地问谢姝宁:“你这会,不是该在去延陵的路上了吗?”
谢姝宁看着他,好好的,能跑能跳能说能动,不禁长舒一口气,只眼眶忽然一红,鼻子莫名发起酸来。
众人遍寻不见他的时候,他却就躲在泗水!
欢喜恼怒安心……各色情绪蜂拥而至,她忽然大步走近,一把捋了腕上玉镯砸过去,怒道:“这话谁都能问,偏你不该问!”
正文、第376章 欢喜
羊脂白玉的镯子,质地细腻,在日光直射下白得近乎透明。
烈日灼灼,逆光而来的镯子笔直地朝两步开外提刀呆立的少年掷去,一副去势汹汹。然而以他的身手,区区一只玉镯,又是从谢姝宁手中丢出的,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他若想避,不过易如反掌。可镯子迎面而来,他却并没有躲,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镯子重重砸上自己的额角。
这一掷,因为她五位纷杂的情绪,而显得力道十足。
燕淮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顿时便红了一块,竟是真的伤到了。
玉镯叮咚坠地,在场诸人皆是一愣。
他丢开了刀,俯身将掉落在脚边的玉镯捡起握在手中,而后伸直了腰,摊开手面向谢姝宁,轻声问:“要不要再砸一次?”
眼头不准,饶是他没躲没避,也只堪堪砸到了额角而已。若真是生气,只这么一下,如何能消。
谢姝宁不曾料及他会是这般反应,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哭笑不得。她抓着自己被初夏午后的暖风吹得鼓起的衣袖,摇头道:“傻子,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呢……”
燕淮浑身一震,下意识朝她望了过来,明亮如秋水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太多情愫——
思念、欣喜、担忧、疑惑、不忍……
终了,一一沉淀,他漆黑的瞳仁幽深犹如古井。里头倒映着的,只有她单薄的身影。
她生得高瘦,骨骼纤细。罩在衣衫之下的腰肢似乎不盈一握,瞧着柔弱无骨,像朵清晨时分仍笼在薄薄水雾烟气里的半开芍药。可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柔弱的人。
他缓缓收紧了手中的玉镯,淡如水墨描绘的双眉微微皱起。
依稀间,倒成了今世唯有谢姝宁知悉的那个燕淮。
像隆冬的湖水。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结了冰的湖水低下藏着的却是一汪温暖的春水……
她暗忖着。下一刻,他是不是就该同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同她说些“我不想见到你”,又或是“不耽搁八小姐了。还是请早些南下吧”之类的话?然后她听了自觉脸面挂不住,心中又难过,转而扭头便走?
谢姝宁的两道秀眉也慢慢蹙了起来,她抿了抿嘴,旋即咳嗽两声,微微别过脸去,道:“燕大人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这样问着,唇齿间似乎又有浅薄的酒意慢慢浮现了上来。
耳上一热,她忙伸手覆了上去。视线却一直没从燕淮身上挪开。
好容易见着了人,她只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就又会像是那天夜里一般。转瞬间便会从她面前消失。
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说:“我配不上你。”
谢姝宁一怔,她想了那么多种可能,却从没有想到过,他竟会这般说。
她紧紧拧起了眉头。
“阿蛮……你当得起更好的人。”他定定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谢姝宁蓦地被他激怒。冷笑起来:“你配不配的上,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微微一顿,她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燕淮身上,冷然道,“燕默石,你敢不敢说真话?”
燕淮呼吸一窒,想要往后退开一步,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
“说完再动!”
燕淮愕然地看着她,隔了一会方才道:“因为我不想娶你。”
谢姝宁原本还屏气凝神地听着,结果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当下气得头都疼了。
她垂眸,面无表情地慢慢松了手。
方才燕淮的话,吉祥也听见了。他暗自咬牙,对自家主子做的事说的话,都可算是无言以对了。先是好端端的突然假死,而今意外被他们给寻见了,却对谢姝宁说出“我不想娶你这样的话来”,谁不知道,他想娶她,想得都快魔怔了!
他有些不敢再看下去,这事叫图兰知道了,倒霉的还是他……
他跟边上的小七对视一眼,俩人面上皆有掩不住的担忧。
就在这时,谢姝宁忽然看着燕淮笑了下,语气温和地道:“燕大人可知道胡乱亲了人,却不想负责的后果?”
话音未落,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蓦地握紧了拳头,直勾勾朝着燕淮脸上打了过去。
打人不打脸,她今日偏就还要往他脸上揍了!
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
她一拳头挥了过去,面上还笑吟吟的,“登徒子,打杀了也无妨是不是?”
她活了两辈子,也从没有遇上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而今拼尽全力打出一拳,只觉心肺间郁气随着这一拳头都一块被打了出去。
然而她到底不会武,力气也不大,打人哪里像样子。
拳头落在燕淮面上的那一瞬,她怀念极了图兰……
眼看着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竟当着众人的面动起手来,小七跟吉祥都傻了眼,又见燕淮避也不避,拦也不拦,顿时急得焦头烂额。二人呆愣愣看着,想上前去阻一阻,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手,何况再来两个谢姝宁也根本伤不到燕淮多少……
这么一迟疑,谢姝宁的第二记拳头也痛快地落在了燕淮脸上。
两下拳头打完,燕淮面不改色,她自己倒痛得咬紧了牙关。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接朝着燕淮倒了下去。穿着绣鞋的脚重重一下踩在了燕淮脚背上,连带着他一块被撞倒。
“呀!”站在不远处的小七低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