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1      字数:5016
  可但凡是个明眼人就一定能看出来,此时此刻肃方帝身上的衣裳,的确大了些。
  肃方帝身形高大,眉目磊落,眼神深邃。原先同庆隆帝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故去的庆隆帝在自己的这个弟弟跟前,看上去就显得虚弱无力,没有男子该有的英雄气概,也缺乏帝王应有的气。
  然而这一切在肃方帝身上。都是明明白白存在的。
  曾几何时,新换上龙袍的肃方帝,比历代来的任何一个纪家皇帝都更有气势,更像是位与生俱来的帝王。
  就连汪仁都不得不承认,肃方帝是该当皇帝的,也委实当了一段日子的好皇帝。
  只可惜了,也不知是不是纪家的风水不佳,这么多位皇帝,画像挂了满满当当一室,竟就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长命安康的。
  汪仁垂眸暗自讥笑,依他看,只怕肃方帝的命也是长不了。
  眼前一声声催促他快去寻那劳什子仙长的肃方帝,面容消瘦,眼下青影重重。大声说句话也要喘上半天,哪里还有一分过去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先前是个英武伟岸的男子。
  汪仁仔细应了他的话,微微躬着身,后退着离了肃方帝的视线。
  出了御书房的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汪仁并没有立即出宫去帮肃方帝寻那踪影不知的道人。而是打发了几个人往宁嫔住着的纯禧宫去。
  肃方帝是从宁嫔那出来后,提出的要见燕淮,但其实他想见的人,却是燕淮曾经提起过的道士。
  思忖间,汪仁心中已有了数。
  片刻,一个小太监匆匆回来。背着风悄声同他道:“启禀印公,当值的内侍说,皇上发了好大一场火,宁嫔娘娘吓得直哭。据闻是因了床笫之欢,不知怎地惹了皇上生气。”
  皇帝召了嫔妃侍寝。边上原就该有当值的内侍伺候着。
  但肃方帝不喜这规矩,硬生生将老祖宗的规矩都给废了,而今只准让人在外头伺候着,旁的是一概不准他们多嘴。
  他不分昼夜地贪欢,早早没了所谓的节制。
  朝堂之上,不乏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官员。
  其中尤以当年拥护肃方帝即位的几人为首。于是,他们便推举了其中资历最长,最得肃方帝敬重的出面来谏言。
  然而谁知,这不说倒罢,一说之下肃方帝恼火至极,竟是全然不顾民心臣心,立即就发话要将这老匹夫发落了。
  这可是在朝野中颇有声望的几朝元老,素日肃方帝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何时指着他的鼻子这般训斥过。
  其当下便给肃方帝“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劝谏,妄图力挽狂澜,将肃方帝敲打惊醒。
  不曾想,说了不过三句话,肃方帝便起身断喝,让人将他拉出去砍了!
  朝野震动,天下哗然。
  肃方帝砍完了人,倒又清醒了片刻,愁眉苦脸地将自己在书房中关了半日,给那老东西捏造了个大不敬之罪,又兼贪赃舞弊,好歹给这事寻了个由头,勉强敷衍了过去。
  满朝文武百官,当然也都知道这些罪名,全是无稽之谈。
  但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吭声。
  一来二去,肃方帝的日子,愈发的不成样子了。
  皇贵妃先前倒也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几回,肃方帝一开始也听进了耳朵里,但到底没熬住几日,反倒是憋了几日心情焦躁,浑身戾气。过得几日,当皇贵妃特地去求见他商谈公主的婚事时,他漫不经心地听了几句,便要皇贵妃就地伺候他,做那荒唐事。
  皇贵妃大惊失色,如何敢答应。
  肃方帝便冷笑,将皇贵妃的衣襟都拉得散开了去,肆意地抓了一把她胸前的丰腴。
  面对陡然间变得粗鄙凶戾的帝王,皇贵妃失了神。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能变成这样?
  自此以后,二人再不曾谈论起惠和公主的婚事。
  皇贵妃也蜗居深宫,久不劝谏肃方帝,皆随他去。
  然则纵。欲伤身,肃方帝强健的身子,渐渐被掏空,衰弱了下去。
  他头脑清明的时候越来越少,一日大半时光都耽于酒色,精神变得极差,敏感至极,见什么都不顺心,身边伺候的宫人内侍,没几个不曾被他训斥责骂过的,掉了脑袋的人数也在日渐壮大。
  就连偶尔小润子来汪仁这回话,说起这些事,也是沉着脸,心有余悸。
  汪仁迎风而立,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却想着要走歪门邪道……竟也是个扶不起的……”
  自打淑太妃的事了结后,汪仁对继续在肃方帝身上动手脚没了什么兴趣。
  他虽然任意妄为,连帝位更迭也敢操控,连引诱肃方帝叔嫂乱。伦也拿来当乐子,但是他绝不会在眼下这个当口就让肃方帝下台。
  肃方帝膝下年纪最大的皇子尚不过总角小童,若肃方帝死了,年幼的皇子即位,天下必定不稳。到那时,不论他是辅佐幼帝还是转投虎视眈眈的诸王,都是一场费力气的苦活。
  他一日光花在净手上的时间就不知要几何,哪里还有空专程考虑一切重头再来一回。
  不过短短几十年的人生,于权势钱财玩弄“棋子”之外,他终于也找到了旁的乐趣,可不想立即就要收敛心思投入到这些索然无味的事上去。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将一旁恭敬候着的小太监打发了下去,自回东厂去。
  缓步前行着,他掩袖,重重咳嗽了两声。
  余毒拔尽,却还是伤了他的身子,需要时日复原。
  雨夜里,他虽拿下了燕淮,却也中了他的招。也正是如此,将人关进东厂后,他才起了兴要拿燕淮试药。仗着自己百毒不侵,尽一连让他中了两次毒,不试出那第一百零一种毒来,难泄他心头之恨!
  广袖垂下,他依旧不疾不徐地沿着长廊走着。
  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他才慢吞吞地回到东厂,趁着无人之时暗自揉了揉后腰的伤口,上头的痂结得很慢,时不时就要冒出来疼上一疼。
  他站在地牢入口处,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被个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小子当成猴耍了一把,他着实高兴不起来。
  可偏生他不知燕淮究竟同肃方帝透露了多少,是否提及了那道士的身形样貌,甚至于没准已经给肃方帝看过了画像……因而他无法随意寻个道士入宫用来应付肃方帝。
  汪仁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地牢,回到自己那四壁都被厚重帷幕团团遮住的屋子里。
  身下的椅子他坐过千百遍,今次坐起来,却似乎尤为不舒坦。
  他冷着脸唤小六去把燕淮从地牢里带过来。
  小六应喏。
  人正要走,汪仁忽然想起谢姝宁来,一炷香的时间早过,这会按理应当已到北城了,遂问:“谢八小姐可已回了北城?”
  小六略一想,斟酌着道:“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悄悄派了人跟了上去,八小姐却似乎早有预料。她并不曾回北城,而进了成国公府。下车之际,八小姐对着虚空说了句,不必跟着了……”
  汪仁掏出块帕子来,仔仔细细从指尖到指缝擦拭着,斥了句:“一个不会武的弱质女流竟也能发现你们的身影?”
  “小的知罪。”小六急忙告罪,心里却在想,照您的性子,必然会派人跟着,人八小姐那分明是猜到的……
  汪仁摆摆手:“先去地牢将人带来吧。”
  小六应声而去。
  片刻后,小六押了人上来。
  燕淮入内,站在暖如仲春的室内,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汪仁瞧见,斜睨他一眼,讥道:“这会知道冷了吧?”
  正文、第326章 放人(粉240+)
  他畏冷,屋子里非烧得极暖和不愿入。
  阴冷的地牢自然同这有着云泥之别,一冷一热,像冬夏两极。
  “印公可是想知道清虚道长的下落?”燕淮不答反问,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下了,当着汪仁的面给自己沏了一盏茶。
  汪仁用打量牲口的眼神看着尚且还赤着上半身的燕淮,阴阴笑了下,道:“那天在北城石井胡同里,你是故意叫咱家撞见的?”
  俩人不间断地互相抛出问题,却谁也没有正面回答。
  顿时,硝烟弥漫。
  燕淮轻呷了一口茶水,冷热适宜的茶沿着喉咙一路往下,直叫人浑身都暖和了过来。
  他握着茶杯轻笑:“印公才到今日才知?”
  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坏坏的张狂之意,听得汪仁额角青筋一跳,紧紧蹙起了眉头。屋子里明明烧得十分暖和,汪仁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却是挡也挡不住。他眼神如刀地朝燕淮看了过去,牢牢注视着少年猫似的狡黠眼神。
  由冷到暖,燕淮身上有了热气,又坐在了汪仁这间生人勿进的屋子里,他身上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些,现出一种用慵懒模样来。
  汪仁心神不悦,冷声道:“燕大人好大的胆子,你怎知自己进了东厂的大门还能全身而退?”
  他是东厂的督主,东厂如今能有这般权势利益,皆是他的功劳,是由他一手拉拔起来的。真论起来,东厂就像是他的孩子。
  而燕淮的做派,无异于在他的脸,告知他,东厂不过尔尔,根本就不叫其放在眼中。
  睚眦必报的汪印公,如何能高兴。
  “自然是不知的,一切不过都是运气罢了。”燕淮搁下了茶杯。打着哈哈。
  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一出,他筹备了多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打汪仁掌权。将锦衣卫所视作蝼蚁之后,原本由锦衣卫拨给东厂的人手尽数被驱逐,东厂内部改建。从那以后,休说旁人,便是锦衣卫的人,也从来不知东厂内里。
  数年前,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因不满汪仁独权起了杀意,妄图杀了汪仁,最后却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捉进了东厂。
  东厂连皇亲国戚都能先逮捕了再说,更加不必提只是个已经日薄西山的锦衣卫指挥使。
  汪仁贪玩。好容易得了个大玩具,又怎会轻易就将他杀了,只留着他日夜折磨,变着花样玩。
  据闻,东厂如今的二十八种酷刑里头。有至少七种,都是在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身上鼓捣出来的。
  等到他终于从东厂脱身,已只剩下半口气,浑身上下连块完整的地方都没有,一出东厂的门,便咽了气。
  这件事却被瞒得死死的,除了锦衣卫跟东西两厂外。几乎无人知晓内情。
  锦衣卫所的诸位,也由此被震慑,从此跟在东厂屁股后头打转,可有可无,还不如一条癞皮狗。
  这般屈辱的日子,却差点叫锦衣卫过成了习惯。
  燕淮自是不甘心。
  素日即便是他去见谢姝宁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带上吉祥。
  吉祥身为他的贴身护卫,没有他的吩咐,断没有擅离职守的可能。
  夜雨如瀑的那天晚上,他特地不曾带上吉祥,孤身前往北城石井胡同。
  一则他的确是担心着谢姝宁的处境。须得亲自看上一眼方才安心;二来,也是他知道这天夜里势必会遇见汪仁。
  他一早准备好了抹了毒的匕首。
  照理,以中原人的观念来看,用毒是十分下三滥的手段,多少人为了副所谓的气节,明明有可用的手段却也不用。
  燕淮自幼在漠北长大,跟着的是天机营的师父,后头更是成了风师父手下的一柄剑,杀人活命吃饭,日子如此纯粹又简单。他是药人,服食剧毒长大,自身不惧毒后,用毒反倒成了最好的伪装手段。
  所以他一开始便准备那这把匕首去找汪仁,一旦汪仁中招,以汪仁的性子来计算,势必会从毒上下手。
  只要汪仁的兴致还在,他就死不了。
  拖得几日,肃方帝那厢想必也该忍耐不住了。
  就算这些都出了差池,他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几年前他才回京都时,便能摸出汪仁的喜好,而今斗转星移,时光流转,他更是摸到了其中的关窍。
  汪仁就像个性子别扭的孩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连燕淮也没有料到,汪仁会突然朝自己发难。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匕首还是用在了它该用的地方。
  果不其然,汪仁拿他当成了新得的玩偶……
  燕淮在桌上屈指轻叩,道:“皇上想必还等着,印公不急?”
  汪仁眸中含霜,就肃方帝眼下那性子,休说他只是个掌印太监,就算他是个王爷,只怕肃方帝也是想也不想说杀就杀的。
  到了那时,他是反还是不反?
  为了活命,当然是要反的。
  然而他手掌东厂不假,可到了数万御林军跟前,又算什么?御林军统帅薛齐是忠君之人,等他杀了肃方帝,薛齐拥兵而上,不将他五马分尸,恐怕都不可能。
  凭他一个宦官,想要在当下谋权篡位,委实没有可能。
  所以多年来,他诱了庆隆帝发疯,勾了肃方帝跟淑太妃行不伦之事,却从来不曾想过,要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