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1      字数:5070
  声。
  汪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匕首往桌上重重一叩,面向谢姝宁温声道:“暂且让他活着。”
  谢姝宁心头一松,这才发现,汪仁方才那一刀,并非杀招。
  鲜血横流,谢元茂疼得死去活来,挣扎尖叫着用右手去抓自己的左手。
  然而他的左手只是无力地垂在那,像被抽去了一条筋,动弹不得。
  汪仁像是舒坦了,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道:“签字画押,有右手便够了。左手,我就先替他收着。”
  谢姝宁怔怔地点头,无话可接。
  “你可是觉得我这般做,僭越了?”蓦地,汪仁抓起桌上的匕首,问了她一句。
  谢姝宁颤了下,干笑两声,依旧无言以对。
  她若说是,难保素来性子古怪的汪仁,会不会立即发火大开杀戒。
  可她若说不是,是人都听得出这是昧着良心的假话。
  她索性不开口不言语。
  然而谁知,见她不作声,汪仁紧紧抿了抿嘴,握着匕首就大步往门外去,颀长的身影倏忽便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谢姝宁傻了眼,不禁手足无措,她这回又怎么了?
  稀薄的日光下,图兰靠在门边朝她望了过来,叹息着道:“小姐你又惹印公生气了。”
  “印公的脾气,我实在是摸不透。”谢姝宁茫然四顾。
  图兰眨巴着眼睛,掰着手指竖起三根,朝她一比,“小姐,印公这性子呀,就跟三岁小童似的,照卓妈妈的话说,你得顺毛捋……”
  话音未落,屋子里蓦地传出一声厉喝——“是谁,方才那贼人是谁?”
  他方才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闯进门来的人,就被冰冷的匕首扎进了眼窝里,疼得撕心裂肺,浑身冷汗淋漓,休说辨明来人,哪怕只是叫他撑着不要昏过去,都是万分艰难的事。
  钻心的痛意。叫他立时哀嚎着晕了过去。
  黑暗中,痛意仍旧一*洪水似的朝他涌来,突然,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袭上心头。他尖叫着睁开眼,一面血色弥漫红得发黑,一面只瞧见半张眼熟的脸庞。
  刺瞎了他一只眼的人,又拿匕首挑断了他左手的手筋!
  他嘶声呐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因为疼痛而滚滚落下的汗珠落进了眼睛里,咸涩的汗水触及伤口,发出烈火灼烧一般的猛烈疼痛。
  “杀了——”模样狼狈至极的谢元茂睁着只完好的独眼,挣扎着想要朝谢姝宁靠近,然而疼痛在全身上下四处侵袭,疼得他连关节都像是要碎裂了一般,方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便重重摔了下去。紧紧蜷成一团,面上的血水被鼻涕眼泪跟汗水混在了一块。
  谢姝宁攥紧了拳头,别过脸去,拂袖而出,吩咐图兰道:“去请鹿大夫来。”
  图兰应声而去。
  屋子里谢元茂的咒骂声呼痛声渐渐低了下去。少顷,不再发出,他再一次疼晕了过去。
  谢元茂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报还一报,这都是他该受着的。
  不远处,重新悄悄折了回来的汪仁,正站在树后看着她。
  他伸出两指重重按在自己的眉心上。头疼似地想,他就该再忍一忍,怎好在她跟前对她爹动手,这往后再见面,该叫她怎么看待自己?
  他暗暗想着,又禁不住去猜。这丫头会不会将今日这事告诉她娘,到那时,宋氏又该怎么看他?
  思来想去,想了半天,汪仁不由懊恼不已。他方才动手时是否太凶恶了?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拢了拢身上厚厚的大氅。
  正叹息着,图兰已带着鹿孔急匆匆地来为谢元茂续命了。
  汪仁就收了纷乱的心思,青松似的站直了身子,低低自语了句:“杀了他未免便宜,倒不如留着他闲了便去砍上几刀,到时再让鹿孔去治,来来回回定能捱上许久……”
  他说着,身影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谢姝宁正从屋子里走出来,遥遥看到一角雪似的衣摆从树后消失。
  她蹙了蹙眉,无奈地摇摇头,回玉茗院去见宋氏。
  三房掩在这血腥气味之下的,是少有的平静。
  玉紫被她留在了玉茗院专门贴身伺候母亲,她到时,玉紫正端着药碗在伺候母亲吃药。
  她缓步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接过玉紫手中的碗勺。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味道,淙淙热气在屋子里弥漫。她舀起一勺,吹凉了些送到母亲嘴边。
  宋氏张嘴咽了,不等她舀起第二勺,忽道:“是阿蛮?”
  自从她瞧不见后,平素反倒更是敏锐。
  谢姝宁便笑吟吟道:“娘亲怎知是我?”
  “你身上有梅花香气。”宋氏微笑,“可是见过印公了?”
  这些日子,汪仁总在谢家进出,他于宋氏又有救命之恩,渐渐便熟悉了起来。汪仁身上的总带着一股梅香,极淡,但宋氏一嗅便知。
  “是,方才遇上说了几句闲话。”谢姝宁端着药碗,敛了笑,正色道,“娘亲,父亲回来了。”
  宋氏一怔:“可已入府?”
  谢姝宁将药碗往旁边小案上轻轻一搁,柔声道:“是,几个时辰前,才刚刚进门。”
  话毕,她握住了宋氏的手:“娘亲想要如何处置,阿蛮便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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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312章 狗急跳墙
  世上之事皆有因果。
  当初母亲同父亲相遇,是为因,而今这一切,便是果。
  谢姝宁握着宋氏的手微微一紧,她知晓宋氏看不见自己,便不曾忍住,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来。若有机会,她多想回溯到过去,让舅舅不要救他,不要让母亲嫁于他。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缘,当她睁开眼,他们便已经走在了上京的路上。
  迎面而来的,是昔年梦魇,避无可避,只能迎头而上。
  她轻声说道:“娘亲只管说来便是,旁的皆不必挂心。”
  “他回来的事,长房那边可是已经知道了?”宋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你三伯父几个,焉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谢姝宁淡然道:“三伯父是聪明人,不该管的事,他断不会插手。”先前谢芷若那一出,必然在谢三爷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许多事,并非他一人就能掌控的。人算不如天算,算无遗漏的,哪里还能是人。
  谢三爷撑着副凡人皮囊,没有好处没有万全把握,他为何要出面帮谢元茂?
  “……阿蛮。”宋氏看不清她面上神色,只紧紧抓着她的手,有些焦躁地道,“到了如今,为娘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姝宁微怔。
  宋氏蹙着眉,语气急促:“娘亲若只是孤身一人,自是什么也不必怕,恨极了杀了他也就解恨了,后果如何全不必思虑。可你们兄妹怎么办?”
  她对谢元茂的情意早在日以继夜的冷漠中慢慢消散了,她过去曾经有多爱他,而今便有多厌他。
  甚至于,她只要一想起在惠州谢宅里度过的最后半个时辰,便忍不住浑身颤栗。
  她也怕极了他。
  事到如今,她跟谢元茂重新身处一地,对方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凭她宰割,这一瞬间,她却失了决策的能力。
  宋氏的面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谢姝宁一点一点回过神来,缓缓靠了过去。如幼年时一般,腻在了她怀中,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忽然问道:“当年的事,阿蛮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娘亲明明有离开谢家的机会,却始终未曾离开,皆是为了我们兄妹。”
  “可不是,换了女儿处在娘亲这个位置上,必定也是不敢离开的。潇潇洒洒拂袖而去,从来都不是难事。可我跟哥哥,娘亲是万万无法带走的。”前世十数年,自母亲去世之后,她一直不能释怀,一直都怪着母亲。甚至不惜在睡梦中责备母亲。直到这一世,她方才明白娘亲的心思。
  她忍耐着,日复一日地忍耐着,不过全是为了他们兄妹二人。
  这世道对女人太严苛,容不得她们肆意。
  谢姝宁徐徐道:“娘亲休怕,到了今日,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一拍两散罢了,我跟哥哥自然也是跟娘亲一道走。”
  “不成,你的亲事你哥哥的亲事,这都……”宋氏闻言脱口道。
  然而话未说完,已被谢姝宁清晰打断:“不会再有比眼下更差的局面了。”
  娶妻嫁人,除了往高门寻。难道便没有别的法子?
  婚事,要的是琴瑟和鸣……
  宋氏沉默,良久方道:“那我们,便走吧。”
  顿了顿,她已面色如常。直起腰坐直了身子,摸索着拍了拍谢姝宁的手背,吩咐道:“去,让人准备了笔墨。”
  谢姝宁温顺地颔首,起身站定,帮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吩咐玉紫让人去取笔墨纸砚来。
  玉紫应声而去。
  谢姝宁背对着宋氏,猛地听到她问:“印公此刻可还在府中?”
  “嗯?”谢姝宁微愣,“应,应当已经走了。”
  宋氏舒了一口气。
  谢姝宁不由诧异:“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宋氏摇了摇头,苦笑了声:“印公先时曾提过,要宰了他。我听着,倒不像是玩笑话。”
  谢姝宁:“……”
  她都有些糊涂了,母亲当年究竟对汪印公有何等恩情,竟能叫他在时过境迁这般多年后,仍鼎力相助。
  “早前只觉印公位高权重,不宜结交,后觉得他是个怪人。不曾想,他原是个这样体贴周到又嫉恶如仇的人。”宋氏叹了声,“只是这到底是家事,若牵扯了印公下水,难免是给他添麻烦。”
  汪仁待她太过周到细致,怕就是宫里头早些年的那些个主子们,也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宋氏胆小,不觉忐忑。
  谢姝宁则望着母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原本还在想,该不该将汪仁对谢元茂下了狠手的事告诉母亲,而今看来,是说不得的。
  何况汪仁的性子诡异至极,叫人根本无法琢磨,她可不敢在他的事上,多加置喙。
  于是她只拣了几句好听的话,让宋氏放宽心,不必多想。
  须臾,有人送了笔墨纸砚入内,依次摆好。
  宋氏对谢姝宁道:“为娘口述,你来写。”
  谢姝宁应是,铺开纸,蘸了笔。
  *****
  玉茗院里写着信时,长房老太太则正在同谢三爷急声说着话。
  “是不是老六回来了?”她声音很急,语气却是虚浮无力的。
  谢三爷紧紧皱着眉头,“是老六。”他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闻言面色大变,连话也说不出了,半响过后也只是拼命喃喃道:“这傻子,怎地也不知先来同我提前说上一声!”
  谢三爷没有说话,他已经气得不愿意开口,若非老太太派人寻了他来,他是连梅花坞也不愿意涉足了。早前因为次女谢芷若的事,他同谢元茂已是同闹崩无异。
  那之后,谢元茂去了惠州上任,他们之间更是全无联系,而今谢元茂闯了祸,谢三爷也委实不愿意多插手。
  可当着老太太的面,只要他还不想气死老太太。这话就都只能憋着,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老太太自语了半天,猛地看向谢三爷,掌中的一串紫檀佛珠因为晃动而簌簌作响。“老六就这么偷偷回来,皇上那若知道了,岂非要掉脑袋?”
  往轻了说,寻了各色由头,总也能找到个不合规矩却合情的借口来,好将这事给敷衍过去,总不至于落得个死罪。
  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偌大的京都,哪家不是夹紧了尾巴做人,谢元茂在这当口上作死。谁也救不了他。
  谢三爷最是清楚这一点,当下愈加没了话。
  老太太吃力地吐出一句话来:“先前那位李侍郎,坊间传闻是被皇上用镇纸活生生给砸死的,可是真的?”
  “母亲哪里听来的话?”谢三爷吃惊地侧目望了过去,面色微变。
  老太太见状便道:“这般看来。是真的了……”
  谢三爷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压低了声音道:“当时在场的只有皇上,李侍郎并个内官而已,谁也不知李侍郎究竟是怎么死的,宫里传出的话,也只是说他暴毙罢了,母亲不要胡乱猜测。”
  老太太闻言有些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