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8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1      字数:4993
  冬至跟老疤没有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也一道跟了上去。
  不过走至半路时,冬至心里已隐约猜到了汪仁的身份。
  年三十余,样貌出众,畏冷穿得厚实,武功不差……加之对方那一双尤为夺目的桃花眼……
  冬至暗道:该不会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汪仁吧!
  思及此,他不由得微微变了脸。
  他家小姐,竟请动了这样的大人物!
  到达客栈后,他的脸色还未能恢复如常。直至见到宋氏,他才惊讶又欣喜地回过神来,连忙磕头谢罪。宋氏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便已是极其欣慰,哪里还会怪罪,忙让人起来。
  冬至不肯,他这回犯了大错,委实没脸继续站着。
  宋氏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动作迟缓,分明是瞧不见东西的模样。
  他家小姐请汪印公前来惠州帮忙救太太回京,却还不忘拜托汪印公,一并带上他们,他却没能护住太太,让太太目盲了。
  千刀万剐,他亦难辞其咎。
  然而岂是他想跪着谢罪就能跪着谢罪的,汪仁大手一挥,喊了小五过来,道:“碍眼,拖出去好好教教!”
  小五同情地看了一眼冬至,嘴里高声应着“是”,将人真的给拖了出去。
  力道之大,叫冬至措手不及,像只马上就要被屠宰的小羊羔。硬生生给拉走了。
  老疤见状,连忙出声问候了宋氏几句,而后匆匆告退,多半刻也不敢逗留。
  鹿孔在桌前摆弄着药箱里的东西。一扭头,咦,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生石灰灼伤的眼睛,可有法子复明?”汪仁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进宋氏手中,一面抬头问鹿孔。
  鹿孔循声望去,正好瞧见他在给宋氏掖膝上滑落的毯子,不由傻了眼。
  这般温柔细致,颇为叫人古怪。
  但他转念一想,宋氏如今眼睛瞧不见东西了,身旁照料的人必然要比往常更加妥帖细心。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何况芳香芳竹都死了,宋氏身边如今连个能照料她的丫鬟也无。
  鹿孔悄悄移开视线,口中道:“太太可碰了水不曾?”
  说起这个,那灼痛似乎还在眼上,宋氏手轻颤着。回答道:“面上本就沾了茶水,生石灰撒上去时,同水混在了一处。”
  “……苦了太太了。”鹿孔懊悔不已,若不是他不够谨慎,又如何会叫谢元茂得了他的药,又怎么会有后头的那些事,真论起来。全是他的错。
  拆开了宋氏蒙在眼上的纱布,鹿孔仔细观察着伤情,斟酌着道:“拖了几日,不易治,但法子是有的。”他松了一口气,抬头看汪仁。“只是,那些药十分稀缺,我手中也无,怕是需要先回京后再去采买。”
  汪仁正色听着,闻言立即道:“那就马上启程回京!”话毕又问:“既是十分稀缺。京都的各大药房,可一定能有?若没有,宫中的太医院,是否会有?”
  鹿孔不敢点头:“着实说不好,但惠州,定然不会有。”
  汪仁颔首,不再看他,轻声问宋氏:“除了眼睛,身上可还有不适之处?”
  “并无,多谢印公关怀。”宋氏同他相处了几日,对他的为人已有了些了解,此刻听他这般问,便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身子不好不便上路,“即刻启程回京,无碍的。”
  汪仁仔细看了她几眼,微微放下心来,转头让鹿孔给宋氏好好把把脉,自己推门出去吩咐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至于谢元茂,何时想要他的命,何时都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治好宋氏的眼睛。
  汪仁从头至尾,厌恶不喜谢元茂,却从来也没拿他当回事。
  谢元茂于他,不过就是只臭虫。
  片刻后,鹿孔为宋氏诊完了脉,告知汪仁宋氏身子康健,汪仁这才彻底放心,准备上路。
  他亲自去里头搀了宋氏出门。
  鹿孔瞧见诧异不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冬至告诉他,那是宫里的汪印公,他才恍然大悟。
  迎着纷飞的细雪,他们一行人驶上了回京的道路。
  与此同时,谢元茂的那封信还在几百里地之外匆匆往京都送。
  京里的谢姝宁,此刻刚刚收到宋氏的最新消息。
  找到宋氏的次日,汪仁就打发了其中一人回程给谢姝宁报信。
  信中只言已找到宋氏,择日回京,并不曾谈及她眼睛受伤的事。宋氏不想让孩子担心,汪仁自然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因而谢姝宁此时尚且不知母亲的双目被灼伤一事,她一面心焦地等着母亲回来,一面忙着收拾整顿三房的人,率先将潇湘馆里的几个丫鬟先给安置了。
  她身边的朱砂到了年纪,也该配人了,柳黄也是。今后再跟着她,也不知能有几天安生日子可过,偏这俩人又是老实敦厚的,早些放出去配人才是正经事。
  她站在天光底下,穿着竹青色素缎面子的狐裘袄子,让玉紫当着众人的面开了钱箱。
  正文、第297章 震荡
  每人一百两,并些寻常首饰,算作嫁妆,已是极为丰厚。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朱砂最不起眼,柳黄敦厚老实,也不打眼。如今年岁都到了该放出去配人的时候,可谢姝宁手头并没有看好的合适人选。近日来,事情一波接一波,总也没有个平息的时候,她的心思,便没怎么搁在这些事上。
  因而她索性将这几个丫头的身契也都一一取了出来,还给了她们,又让人去官府消了籍。
  这般一来,哪里还有愿意留下的人,能重获自由,又可得大笔赏钱,谁不愿意走。
  潇湘馆里顿时忙得热火朝天起来,以朱砂柳黄为首,两日时间,便去了一大半的人。谢姝宁亦问了玉紫是留还是走。图兰必然是要一直都跟着她的,玉紫却还有的选。
  然而玉紫闻言只摇头道:“奴婢只想跟着小姐。”
  她也到了年纪该嫁人了,但她一早就想好,这辈子也不嫁人。她生得貌美,酷似生母,却自幼家境贫寒,生活困顿。父亲是个赌棍,日日流连厮混于赌坊,赢钱了喝酒,输了也喝酒,喝醉了就回家来动手打她们母女。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后来,母亲被他典给了人家做妾,换了他的赌资。
  她犹记得母亲声声泣血的哭喊声,记得那天深夜自己偷了家中仅剩的几个铜,穿着单薄的破絮夹袄,推开家门照着母亲的叮咛仓皇逃进冷风中时,摔的那几跤……
  她不愿意嫁人。
  如若离开了谢姝宁,她一个姑娘家,就算手中带着小姐三赏赐的大笔银子,她孤身一人,也难以护住,更不必说,她无意嫁人。
  故而她反复强调:“奴婢这辈子只想跟着小姐。”
  这话叫卓妈妈听见了。还当她是起了旁的心思,兼之貌美,妄图将来能在小姐出阁后在姑爷家占得一席之地,当即便悄悄将她带到了下头去痛斥了一顿。谁知玉紫心里藏着的事。竟同她想的截然不同。
  知道她是因为幼年时的事,落下了心病,不敢嫁也不想嫁,更不说给人做妾,她是万万不会愿意的。
  卓妈妈深深叹了一口气,自责不已。
  玉紫便这样留下了。
  不出几日,潇湘馆里的人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个。
  动静不小,但因是谢姝宁自己院子里的事,她又是私下里行的事,长房虽有所耳闻。但也没人好意思过来插手管教。
  她明年也该及笄了,长房诸人也不便借口她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事,将手长长地伸过来,干涉三房的事。
  可等到谢姝宁开始着手收拾正房的人手时,长房的大太太王氏。可算是忍不得了。
  她在谢姝宁手里吃过亏,这回便学聪明了,并不敢仗着长辈身份过来训斥谢姝宁胡闹,只立即便跑去了梅花坞见长房老太太,同老太太添油加醋地道:“六弟跟六弟妹都不在府里,阿蛮那孩子一人独大,如今尽是胡闹。好端端的,将府里的人都放出去了泰半,这成什么模样?不知情的,还当是咱们谢家不日便要垮了,竟连几个下人,也养不起了。”
  长房老太太捻着佛珠没大理会她。“她一没杀人放火,二没打骂顶撞长辈,不过是打发了几个下人出去,又不是将他们给打杀了,你管她做什么。”
  “母亲。这到底事关谢家的颜面……”大太太绞着手中帕子。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淡淡看她一眼,道:“那你就去管管她。”
  说这话时,老太太并没将大太太的话太当回事,说不了几句便将大太太给打发了下去。
  大太太得不到她的助力,又见她漫不经心的,自己回房后斟酌再三,生怕再不慎中了谢姝宁那些“下三滥”的招,心里骂着,脚步却始终未曾迈开。
  又过一日,三房的动静更大了。
  大太太听闻谢姝宁拿着大把银子当起了散财童女,顿时大惊失色,只当是自家的银钱被人给败了,当下心疼得面色都泛起了青白,慌慌张张就穿着披风跑去了梅花坞,又将这事同长房老太太说了一回,一面痛心疾首地道:“六弟跟六弟妹回来了,瞧见家都被阿蛮那丫头给败了,可不得气病了!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她不拿银子当回事呀!”
  “她这是花了多少银子,放走了多少人,竟能叫你三番五次地来寻我说道?”长房老太太蹙起了眉头,老脸一沉。
  大太太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都个揉碎了,心疼地道:“母亲不知,如今三房都快空了!您若不信,且派个人去三房瞧瞧,这就快连扫雪的婆子也没了!”
  长房老太太听她说得真切,一副心都要碎了的模样,又素来知道她心疼银子,不觉就信了几分,果真立即使人去了趟三房。
  没一会,被打发去三房的丫鬟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她又是艳羡又是惊讶地道:“老太太,八小姐好大的手笔,三房那领钱的人都排成了长队呢!”
  老太太面露不虞:“人人有份?”
  “三房的人说,想要走的,都有。而且还不要赎身的银子,便舍了契书归还。”
  老太太惊着了,不由得拔高了音量:“她这是想做什么?”
  大太太在一旁酸溜溜地道:“怕是六弟妹将阿蛮给惯坏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哪里能管家。”
  “去把她给我唤来。”老太太不悦,“就算是胡闹也得有个度!”
  大太太就高高兴兴地指了人让去三房传谢姝宁来。
  谁知,人回来了,却没能将谢姝宁给一并带回来。
  老太太怒上心头:“她这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一旁的大太太不停鼓吹:“三房没有长辈,她便张狂起来了,这样的性子,如何能成?”
  老太太气得厉害,手指哆嗦着,将腕上套着的黑檀木佛珠摘下来往炕几上重重一扣。
  屋外大雪纷飞,雪粒子扑簌簌击打着窗棂。
  暖如仲春的屋子里。一片寂静。
  老太太沉着脸,一个字也不说。
  大太太一时间猜不透她的心思,又知有些话点到即止,不可翻来覆去地多说。便也噤了声不说话,
  几个丫鬟,就更是噤若寒蝉,连眼睫也不敢随意颤一下。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似有人冒着风雪在梅花坞正房外的庑廊下疾奔。
  老太太茹素念佛,喜欢清静,平日里无人断断无人赶在这喧哗打闹,连走动间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安静。这会屋外的脚步声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急雨,越近越响。
  长房老太太铁青着一张脸。斥道:“还不快去瞧瞧,是哪个没分寸的在外头!”
  “快去快去!”大太太连忙指了个人出去。
  没等走至门外,已有人声在外头响起,道:“老太太,惠州有信来了。”
  长房老太太闻言一怔。旋即吩咐下去:“拿进来。”
  厚厚的棉帘子就伴随着话音被撩起了一角,进来个穿青绿色冬服的丫鬟,手中握着一封信。
  历经数千里地,迎着一路的风霜雨雪,这封信被递到老太太手中时,还带着凛冬的寒意,但很快就被满室馥郁的暖意给消融了。
  老太太看一眼大太太。道:“你先回去吧。”
  大太太心生不悦,况且谢姝宁的事老太太也没个定论,她迟迟疑疑了好一会,方才告退。
  老太太这才将信置于炕几上,撕开了口子,将里头的信取了出来。
  信不算长。却也不短,一共三张。
  老太太认得,这是谢元茂的字迹,富态的面庞上露出凝重的神情来,拾起一张纸先细细看了起来。
  好端端的。怎地突然给她来了信?
  老太太想不明白。
  信的开头,只是些问候之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老太太眯起了双目,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去。
  看到信上说,先前有贼人偷偷溜进谢元茂的宅子,在井水中下了药迷倒了府内众人,伤了谢元茂的腿后又掳走了宋氏时,老太太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