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1      字数:5039
  她被折腾了十几年,每一日活着都似是走在黄泉路上,早已是身心俱疲。
  他想救她,可对她而言,却已不愿意再这般走下去了。
  他沉默了下去,燕娴则笑着攥住他的袖摆,道:“哥哥不要挂心我,倒是该多想想你自个儿的事。我可不想在还没能见着嫂子之前,便撒手人寰。若真那样,委实亏了些。”
  “别胡说,什么撒手人寰!”燕淮轻斥了声,眼眶愈发红了。
  大概是血脉相通,天性使然,又或是燕娴这样的孩子,没有人能厌她,兄妹二人从初见开始,便是相见恨晚。
  他们是对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燕淮越来越不敢去想,不知何时,她便会舍弃这幅衰老的皮囊,撒手而去。
  燕娴却总将自己随时可能会死的事挂在嘴边。
  她知道。她每说一回,就是在自家哥哥心上多割一刀。
  可是她还是要说,必须说。
  只有这样反反复复地告诉他,等到她真的离开的那一日,他才会麻木,才不会那般悲痛。
  人呐,谁让痛苦的,总是活下去的那一个。
  她继续笑着,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哀痛:“哥哥,我可是说真的。你若真喜欢那位小姐,不若早些将她娶回家来吧?”
  自小被深藏在僻静之处长大,身边来往的人不过寥寥,她虽聪慧懂事,却并不大通人情世故。
  她只知。自家哥哥似有欢喜的人了,既喜欢,早日娶回来多好。
  燕淮望着她,欲言又止,耳朵微红,良久方道:“她似乎,不大喜欢我……”
  燕娴瞪眼。奇怪极了:“哥哥这般好的儿郎,竟还有人不喜欢?论样貌论家世门第论本事,哪一样能叫人不喜欢?”
  她说得过于直白,燕淮听着,耳朵尖尖愈加红了。
  他讷讷道:“你除了我,也只见过父亲跟吉祥如意罢了……”
  “哥哥这话。倒是嫌我见识过的男人太少?”她轻咳了两声,“我梦里,可也是见过不少的。”
  燕淮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嗔她道:“你这做的什么梦?”
  燕娴瞪他一眼,连忙调转话头:“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哥哥还是同我说说我的未来嫂子,生得是何模样吧?哥哥这般好的人,她今日还不中意,来日也必定会心动的!”
  燕淮听得无奈,正要说些别的,心中蓦地一动。
  他试探着道:“你可是急着要帮我掌掌眼?”
  “这是自然,总要瞧过了才能放心。”
  燕淮就道:“我先前提过的那位大夫,正是她身边的人。”
  “是吗?”燕娴微怔,“这般说来,若要为请那位大夫来望诊,势必要经过未来嫂子?”
  燕淮颔首。
  燕娴眼神游移,望着头顶上高高的碧空,转瞬间下定了决心:“既如此,哥哥就赶紧去请他来吧!”
  话毕,她又悠哉地加了一句:“为了哥哥的终身大事,小妹定当竭尽全力。如今只盼着,未来嫂子千万不要不肯借人才好。”
  她一口一个未来嫂子,叫燕淮听得窘迫不已。
  八字还没一撇,若不是燕娴有次偶然问起,他亦没有想过,自己对谢姝宁,似还有这样的心思。
  也不知是不是听她说得多了,他心中的那点子古怪情愫,也随之日渐膨胀,膨胀到他竟悄悄去了普济寺,只为见她一面。
  青空之下,兄妹二人各怀心思。一个想借机让妹妹答应望诊一事,一个本着为兄长的终身大事努力,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结果都打起了谢姝宁的主意。
  ****
  北城谢家三房的潇湘馆里,谢姝宁却是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她忧心的是,舒砚跟纪桐樱的事。
  也不知纪桐樱是何时抽空写了信的,这日她才得知舒砚回府的消息,纪桐樱的信也已经到了她的手上。
  足足写了三张纸,都是在问舒砚的情况。
  谢姝宁一目十行,看到最后已然十分肯定,纪桐樱这是心中已有驸马人选了。
  正文、第272章 来信
  依舒砚的性子来看,他势必已当着纪桐樱的面表明了心迹。
  若不然,纪桐樱又怎么会巴巴地写了信来这般事无巨细地询问他的事。
  谢姝宁知道这封信留不得,看完记在心中,便让玉紫点了灯,将信给烧了。空气里渐渐有纸灰的烟火气弥漫开来,她微微蹙着眉头吩咐图兰研墨,提笔给纪桐樱写回信。
  簪花小楷在笔尖下缓缓成形,工整娟秀。
  她心里却乱得很,根本不如这些字迹看上去平静。
  皇贵妃极宠纪桐樱,若她同皇贵妃提起有意招舒砚为驸马,皇贵妃指不定真的会答应。安平年代,要靠公主笼络人心,也用不着纪桐樱。何况如今肃方帝的日子过得颇有些浑浑噩噩,连几位皇子都懒得看顾,更不必说纪桐樱区区一个公主的婚事。
  因而这件事,几乎可算是由皇贵妃全权处置。
  谢姝宁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握着笔的手亦是稳稳的,逐字回复着纪桐樱方才在信中所提的问题。
  她不想瞒着纪桐樱,可有些事,却又不能直接坦白地告诉她,谢姝宁写着写着,手下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舒砚在纪桐樱看来,不过就是谢姝宁的表哥,是从敦煌来的,旁的,她是一概不知。
  可谢姝宁却很清楚,自家舅舅如今手中紧握的权力,宋家的财富,在敦煌的地位,真论起来,也是骇人的。
  她再三斟酌着,最终仍只长叹了一声,暂时搁下了笔。
  怎么写,似乎都有些不大对头。
  话只能说三分,可这三分,究竟是哪三分?
  敦煌地处要冲,接壤诸多小国。加之绿洲丰饶,又牢牢扼守着西域的命脉。
  多少年来,西越一直在觊觎敦煌这块肥肉。
  正所谓树大招风,一时半会。她哪里敢将宋家的事尽数和盘托出。
  同理,因为舅舅如今所掌的权力,过于特殊,她并不大赞成舒砚娶了纪桐樱为妻。婚姻大事,看似是俩人之间的事,可实际上却关系众多,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身处权力漩涡之中,大部分事情都显得过分敏感。
  如若舒砚成了西越的驸马,那敦煌古城,迟早会是西越的囊中物。
  到那时。就不是归顺不归顺的事,而是不得不归属西越,顺理成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望着搁在砚台上,湿润的笔尖,不由失了神。
  最初。她以为舒砚只是一时兴起,可后头却渐渐发觉,他并不是说笑这般随意。
  一则他缠功厉害,谢姝宁颇受不住他这样的性子,只得应承下来要帮忙;二来她也是想着,纪桐樱从未在她跟前提起过舒砚,想必是只当做普通人看待。这回也好叫舒砚死心。
  谁知,事情似乎朝着某个她无法掌控的方向,一溜烟跑远了。
  这事突然间便变得难办极了。
  谢姝宁连声叹息,一瞬间似老了十岁。
  她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先知会舅舅,可舅舅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
  她上辈子虽然活到了二十几岁,儿子也有了,可儿子尚且年幼,从未帮旁人操心过亲事,这会不由急得焦头烂额。
  没有法子。她思来想去,索性直接去寻了舒砚。
  舒砚满面含笑,见着她急忙招呼落座,又要人奉茶。
  谢姝宁见状不由没好气地道:“表哥,这是我家。”
  她又不是客人!
  “你不喝我可自个儿喝了?”舒砚依旧笑嘻嘻的,“你这会来找我,可是要问公主的事?”
  二人坐在庭院里说话,周围只图兰几个守着,并无外人,他说话也就不遮掩。
  谢姝宁手执茶盏,轻轻抚摸着上头光洁的釉,点了点头:“谈得如何?”他问的直接,她干脆也开门见山。
  舒砚微微敛了笑:“她很惊讶。”
  谢姝宁无奈:“她如何能不惊讶!”
  她虽是公主,可也只是西越矜持的好姑娘,何曾见过旁人这般冲着自己表明心迹过。又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面对舒砚这样的少年郎,捱不住也是该的。
  倒是她,用颗老妈子的心看待舒砚,一时忘了舒砚的这幅容貌气度在春闺少女心中,该有多受欢迎。
  “那她,都说了什么?”谢姝宁回忆着纪桐樱在信里说过的话,不免有些好奇起来。
  舒砚摇头:“倒没说什么。我爹倒是说过,你们西越的姑娘不同西域三十六国常见的那些,为人矜持。因而我先前便想过,我便是表明了心迹,她多半也是不会接话的。”
  谢姝宁闻言就道:“既如此,你又为何非要见她不可?”
  “说过了,我至少舒坦,来日想起,亦不会觉得后悔自己错失了机会,不曾去争取过。”舒砚呷了口茶水,难道正正经经同她解释起来。
  谢姝宁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说得并没有错。
  舒砚又道:“我会在京都留很长一段日子,她如何想,看着便知道了。”
  若驸马人选公告天下,同他没有丝毫关系,那她自是对他无意。他惋惜,却也能接受。强扭的瓜不甜,不论对方是不是公主都一样。可若她有意,以她的性子,必定也会想法子来找他。
  舒砚自小同父母关系亲热,他亦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
  感情二字,看似复杂,可其实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喜欢了便是喜欢了,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再没有第三种可能。
  可从小未曾经历过大波折的他,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种叫求不得的痛苦。
  谢姝宁知道,看着他的笑容,一时间却不敢告诉他。
  一旦他陷得深了,又哪里是挥一挥衣袖,说放开便能放开的。
  表兄妹俩人吃着茶,就着纪桐樱,又略说了几句。谢姝宁告辞转身去了玉茗院见宋氏。
  她莫名有些惴惴不安,觉得不能将这事都给四处瞒严实了。
  走至庑廊下,守在门外的丫鬟眼睛尖,早早瞧见她。吃惊地道:“太太派了芳竹姐姐去潇湘馆请您,才出的门,您没碰见?”
  芳竹是宋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早先丁香百合几个到了年岁,皆放了出去,宋氏后提拔了芳竹几个上来,用得也算称手。
  “我没从潇湘馆来,怕是错开了。”谢姝宁刚从舒砚那走来,原是相反的方向,的确没法碰面。
  说着话。守门的丫鬟已打起了竹帘子:“那可是巧了,太太正念着您呢。”
  谢姝宁疑惑,母亲这会要见她,是为了何事?
  莫不是舒砚的事,已然被她得知?
  思忖中。她已进了门。
  宋氏在东次间里坐着,听见动静扭头来看,讶然道:“来得这般快?”
  谢姝宁就笑:“来得快还不成?”
  “哪里的话,我是想着这脚步也太快了些,前脚芳竹才出的门,你这后脚便来了。”宋氏也笑了起来,只面上笑意显得有些单薄涩然。不似往常。
  谢姝宁瞧见,便将嘴里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转而狐疑地询问起来:“娘亲急着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她快步走近了宋氏,在宋氏身旁坐下。
  宋氏叹了声,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封已经拆封了的信。
  “这是……”谢姝宁眉头微皱,看着信封上的吾妻亲启四个字,明白过来,这是谢元茂从惠州写来的信。
  宋氏道:“你打开来看看吧。”
  谢姝宁颔首,依言将信取了出来。打开来一看,的确是谢元茂的笔迹没有错。
  前世她就对谢元茂的笔迹十分熟悉,如今又多一世,绝不会认错。可见这封信的确是谢元茂亲笔写下,又从惠州快马加鞭送上京都的。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去。
  本就微微皱着的眉头陡然间皱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她的面色亦变了些。
  半响,她将视线从信纸上移开,抬起头来,闷声道:“父亲病了。”
  宋氏再叹一声:“这是第二封了,第一封来时,只说是小小的风寒,我也并没有在意。”顿了顿,她忽然指着信上的字迹道,“你瞧上面这字,的确是他写的没错。可落笔虚浮无力,略显迟疑跟急躁,委实不像他平日写的字,怕真是病得日渐厉害了。”
  “还能提笔写信,想必没信中所言那般严重。”谢姝宁有些恹恹的。
  宋氏道:“惠州日子清苦,环境恶劣,他自幼没有在衣食住行上吃过什么大苦头,难免水土不服,信中所言,便是夸张了些,也是有的。”
  谢姝宁将信往炕几上一拍,道:“那便让鹿孔领着人去惠州为他诊治,让您匆匆跑一趟,若也水土不服病了可怎么好!既病了,又不喜当地的大夫,吃了许多的药也不见好,那我们就依父亲的话,为他送个大夫去便是,旁的,何苦来哉?”
  她也是恼了,觉得自家父亲委实不知何谓心疼。
  他自小没吃过大苦头,母亲更是娇养着长大的,真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