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节
作者:
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0 字数:5010
正巧,这地方也不能缺了人打理,云归鹤的嘴又是再严实不过的了,二人遂在私底下交易了一番,谢姝宁帮着他说服云詹先生不提他的亲事,他就帮着谢姝宁打理那地方。
冬至两边来回走动,仍负责消息传递。
今次来,正是为了告诉她,庄子已经落成。附近的人,都以为是哪家富户置了小住图个闲适的。
谢姝宁听着,问起容家是否有动静。
容家也在寻,却迟迟没有寻到,一转眼又过去了这么久。想必肃方帝的耐心也快用尽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容家铁定没有好果子吃。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故而旁的不担心,唯独担心容家人指不定何时就会狗急跳墙。
真到了那一日,事情未免动荡。
冬至摇了摇头,说并无异常。
她微微蹙眉,并不多言。吩咐了冬至几句,便将人给送走了。
玉茗院那边宋氏则在等着谢元茂回来,因事情不便在外头明说,她只隐晦地让家中小厮快些去寻谢元茂回来,只说是有急事发生。但她左等右等,谢元茂却一直未曾回来。
直到暮色四合。微醺的人影才出现在了二门外。
一直候在那的婆子见状额上冒汗,喊着“六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太太已不知打发了几拨人来问过”,一边赶紧让人去通知宋氏。
宋氏得了消息,已气得连发火的心思也无。
又开始了。
这模样活像是当年二人为了燕家那门亲事争执的时候。
她生怕谢元茂已在外头将事情悄悄给答应了下去。不由沉了脸,按捺着心中不快仍起身出门去迎了谢元茂。
谢元茂迷迷糊糊的,见到了她才隐约想起先前有小厮来寻过自己,顿时无奈,伸手一拍额头,直懊恼地道:“我竟是这时才想起来,该死该死!”
一旁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瞧出气氛不对,谁也不敢吭声。
宋氏笑了笑,亲自搀了谢元茂,将人尽数打发下去。
谢元茂很惊讶,“你这是怎么了?”
数年了,宋氏连靠近他都会皱眉,今次怎么会亲自来扶他?莫不是他多吃了几杯酒,真的醉糊涂了吧?
心里念头一闪而过,人已被宋氏扶着回到了玉茗院。
一进门,宋氏便松了手,将他重重一把推开。
谢元茂一时不查,脚下踉跄站立不稳,差点摔在椅旁,气喘吁吁地扶住椅背站直,他略带不虞地轻斥:“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继而联想起小厮话中的急事来,连忙正色起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宋氏黑了脸,冷笑道:“倒真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什么?”谢元茂慌了些,“出了何事?”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不管出什么事,都叫人心中难安。
他喘着在椅子上坐定,自顾自沏了盏冷茶灌下,这才清醒了些。
“家中出了个混账东西,成日里不为家人打算,却只知算计女儿的亲事。一回不够,还要来第二次。这便罢了,偏生做下的事连卖女求荣亦不如,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症,竟连丁点脸面也不顾忌。”宋氏语带嘲讽,“我早就知道谢家无一好人,但直到今时方明白,何止没有好人,根本全都不是人。”
这话说的极重,谢元茂登时酒意全消,震惊不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诨话!”
宋氏闻言语气铮铮:“我在说什么,六爷难道听不明白?三伯打的一手好算盘,六爷也陪着一块打,真真是兄弟情深。”
气急之时,她口中的话极尽刻薄,听得谢元茂额角青筋“突突”狂跳,握紧了手。
“休要胡说,这又关三哥什么事。”谢元茂胡乱搪塞着。
宋氏淡淡笑了下,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跟前,冷然说道:“六爷心知肚明,也不必再装傻。让阿蛮顶替六姑娘的亲事,嫁去林家,我是一万个不答应。”
谢元茂陡然之间被戳破了苦苦隐瞒的心思,立时面红耳赤拔高了音量:“无知妇孺,听风便是雨!这是哪个碎嘴的在你跟前嚼的舌根,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到了这个时候,仍不承认。
宋氏连连摇头,“六爷如何能忍心?”忍心将他们的长女当个婢子似的,拿去顶人的婚事。
后头的话,她实在无力启齿。
谢元茂却笑了起来:“林家的亲事,哪点不好?”不等宋氏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道,“林家的小侯爷,我亲自去瞧过了,品貌皆佳,并不比别个差。林家虽没落了,到底也是侯门。换了忠勇侯府那样的人家,阿蛮难道还能嫁进去做侯夫人不成?那是绝没有可能的事,但林家,只要她过了门,就是实打实的侯夫人,边上更是连个姑嫂妯娌也无,日子清净,哪里不好?”
他听着谢三爷说这些话时,便觉这是拙劣的谎言,而今自己开了口,倒就像是天下第一的好事。
林远致他倒是真的亲自见过了,瞧着的确不错,因而他的底气就也足了几分。
宋氏却不是他,就算他将这门亲事吹到天上去,也依旧无用。
“六爷觉得好,不若自个儿嫁了去吧!”
话毕,她咬着牙拂袖出门,竟是不等谢元茂起身,霍地便反手将门给锁上了。
谢元茂在屋子里大惊失色,急步追上去,门却已打不开了,他想大喊又恐外头有下人出没,失了脸面,嘴角翕动着,话僵在嘴边。
“近些正是变天的时候,六爷感染了风寒,还是多在家中歇歇吧。”
门外,宋氏的说话声沿着缝隙透了进来,直钻入他的耳中。
“福柔!”谢元茂没料到宋氏竟然做出这般大逆不道软禁自己的事,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连连捶门,“快些将门打开,有什么话,我们再细细商讨!”
可宋氏早就已经走远了,外头空无一人……
另一边汪仁收到了谢姝宁的信,边看着信中所记之事,一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他头一回收到谢姝宁的信,瞧着新奇不已,倒莫名有种收到了闹别扭女儿的信一般的感觉。
信中的措辞极为严谨,想必落笔时,每个字眼都是仔细斟酌过的。
明明是求助的语气,倒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傲然来。
汪仁见惯了那些对他卑躬屈膝,讨好害怕的人,如谢姝宁这样的信,倒是真的头一回见。
他来回看了两遍信中所写,心下已了然,抓着信纸在桌上屈指轻叩,不由暗笑,谢家那几位,没想到也都是有趣的人。
至于肃方帝,竟瞧上了谢家的六姑娘,倒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汪仁温声说了句:“宫里头沉寂了些日子,怕是不日又要闹腾起来了。”选秀在即,新人入宫,免不得要狠闹一番,“若谢家那位能入宫来,也是妙哉。”
这时,坐在他对面低头喝茶的人抬起头来,赫然便是燕淮。
他握着茶盏,轻轻一晃,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谢家?难道是谢八姑娘?”
正文、第256章 偷看
汪仁瞥他一眼,“不是她。”
燕淮淡淡应了一声,举杯吃茶,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对自己多了几分无奈,竟问出了这样的话来。只要略微想上一想,便也知道依谢姝宁的年纪,这事便不可能说的是她才是。
“虽不是她,倒同她也有几分干系。”汪仁忽然出声说道。
燕淮眼也未抬,恍若未闻。
汪仁就笑,轻声击响桌面,也不言语了。
二人静坐着,各自吃着茶,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小润子叩门来见汪仁,燕淮便不多留,起身告辞。
他今日来,本就是不是因为他愿意来,能留到这会,也算是颇不容易。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小润子不由狐疑地问了汪仁一句:“印公,他这会来,您为何要见他?”
汪仁若不愿意见人,谁还能真的见着他不成。可见汪仁还是乐意同燕淮打交道的,关于这点,小润子十分想不明白。汪仁上回的狼狈模样,小润子可都还历历在目。
哪怕换了他,出了那样的事,也得恨毒了燕淮,抓紧报仇才是。
可汪仁反倒像是不以为忤,对燕淮,还另眼相看了几分。
小润子由此觉得自己这辈子怕也是难以爬到汪仁所在的这个位置了,二人之间的境界相差太多,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他永远弄不清楚汪仁心中在想什么,呆在汪仁身边的时日越久就越是如此。
这会他问完,听到汪仁温柔笑着说,“锦衣卫那边故意派了他来,我就见上一见又何妨。”
东厂跟锦衣卫的关系,本是平级,谁也不能越过谁去。
可他汪仁重权在握,两边逐渐就变成了上下级的关系,早在庆隆帝还在位时便已是这般。更不必说如今。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他可是要下跪磕头的,手中的权远不及他。
不过近些日子,锦衣卫那边。渐渐也有些不安分起来了。
要不然,又怎么敢只为了件并不打紧的琐事,就派燕淮来同他商议。
左右,都是因为燕淮如今虽只是个指挥佥事,但却是成国公府的主子,一来就是正四品的官衔,年纪却还这般小,人人都知道他的分量还有将来的前程罢了,料定他汪仁敢叫锦衣卫指挥使朝自己下跪,却不敢叫成国公给自己下跪。想要压一压他的气焰而已。
对此,汪仁非常嗤之以鼻。
汪仁将一直抓在手中的信递给了小润子,“拿着,去查查谢元明前些年在扬州,都做了什么好事。”
谢三爷谢元明在两淮富庶之地呆了多年。汪仁才不相信,这样的人竟真能两袖清风,何况又是谢家的人,骨子里就该流着不知餍足四个字的血才是。
小润子得了吩咐,躬身后退,出了门。
屋子里顿时只余汪仁一人,他伸手给自己又沏了一盏茶。猛然间心痒难耐,霍然长身而起,亦往外头走去。
小润子去查谢三爷的往事,他则悄悄溜去了北城石井胡同,谢家门外。
因才见了谢姝宁的信,他不由有些念起谢姝宁的生母宋氏来。
既然谢元茂是那么个蠢物。又哪里配得上宋氏,这回也不知要如何叫宋氏伤心。
汪仁心里郁郁叨念着,愈发对谢元茂其人看不上眼,恨不得立刻将他像蝼蚁似的碾死了才好。
但他转念一想,若谢元茂死了。宋氏便成了寡妇。高门大户,寡妇的生活何其艰难,何况谢姝宁未嫁,其兄未娶,世道就更是艰难万分。这般想着,他那点阴狠的念头,就慢慢熄灭了。
遇人不淑,也不知是不是天意……
好人总是遇不上好事。
汪仁如是觉得,眉头紧皱。
广袖华服在沁凉的秋风中猎猎作响,他高高坐在棵百年古树上,身形隐在泛黄的树叶间。因藏得高,下头的人一时半会难以注意到他,他却能望得极远。
他喜净的毛病十分严重,这会瞧见褐色树干上似有脏污,慌忙又从怀中掏帕子出来。
雪白柔软的帕子来回在他掌心擦拭,几乎要擦去一层上头的皮子,直擦到肉里去。
他紧紧皱着眉,神情似孩童,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懊恼。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里蓦地多了几个人影。
他擦拭掌心的动作顿了下来,眼神专注地朝着谢家宅子里望去。
分明隔得老远,但他仍觉得眼前的人眉目清晰,连面上神色都能叫人看得明白。
——她不高兴。
汪仁握着帕子,紧皱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来。
一定是为了谢姝宁提起的那件事,她才满脸愁郁。
汪仁极目望去,却在这个当口回忆起了当年初见的那一面。
腊梅与雪,红红白白落了他一身,此刻想来便恍若一场绝世红雪。那个自雪中缓步而来的少女,直至多年后,亦眉眼生动地镂刻在他的记忆中。明明打过的照面只有那一回,后来见到的那几回,都只是他如同今日这般,悄悄地偷看到到的。
结果,就这样,叫他记到了如今。
他藏在枝桠间,这样一个连皇帝都要忌惮的人物,却在微凉的风中情不自禁地打个寒颤。
他是个宦官,是不完整的,亦是卑微的。
远处的妇人已走进了屋子,渐渐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他抓着帕子的手一松,那块帕子就晃悠悠地从树上飘了下去,被风吹着挂在了下首的一根枝桠上,在风里飘飘荡荡得像个冤魂。
汪仁没有动作,僵在那,恍若塑像。
为什么,总也忘不掉……
大抵,是因为那些岁月,是他仅剩的身为完整的男人而拥有的时光吧。
少年心事,细碎而繁密,羞怯又难以忘怀。
他明明以为只要还了那份人情,他便能抛却过往,只做他潇洒肆意的恶人去。却不妨,记忆生了根。
时至今日,他又还能给她什么?
汪仁坐在树干上,身子往后仰。不顾脏污,就这样倒了下去,脑袋朝下,闭上了双目。
就在他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