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0      字数:4969
  人到潇湘馆时,谢姝宁正在长房梅花坞里。
  长房老太太这几年的精神头越发不济,头发霜白了大半,瞧着一副老态,但面色还不错。大太太几个都聚在下首陪她说话,小腹微凸的三姑奶奶谢湘若也在。
  谢姝宁被人领着进了门,一群人的视线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身上。
  有打量不休的,也有只看一眼便将视线给收回去的。
  谢姝宁坦然自若,任凭他们看去。
  然而有一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久久不肯收回去。
  谢姝宁侧目,便见自己那位曾在自己手里吃过苦头的六堂姐正冷眼看着自己。
  对视着,谢姝宁嘴角弯起一道弧度,冲着她微笑,佯作疑惑地道:“六堂姐总瞧着我,我面上可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脸上当然没有什么脏东西沾着。
  话一出口,便有一群人循声望了过来。
  大太太以扇遮半面,笑着道:“我们家六姑娘这是许久不曾见过阿蛮,怕是一时不认得人了呢。”
  言下之意,谢姝宁从漠北回来后,总是三五不时地入宫去,身份也显得尊贵了些,瞧着大不同了。
  正文、第201章 出行(6K,含粉60+)
  她这话,明白人听着便知有几分挑拨离间之味。
  偏生谢芷若是个蠢的,听不出里头的别意来,虎着脸讥道:“大伯母说的正是,八妹妹是金贵人,过几日便换个模样,我可记不住人。”
  谢姝宁听着好笑,却也没心思为这些个话便同她闹上一顿,只道:“六堂姐这记性可是不大行,合该多吃些天麻炖猪脑补补。”
  “你!”谢芷若咬着牙斥了一字,方想继续说下去,便被一旁的三夫人蒋氏给扫了一眼,这才悻悻然住了嘴,别过头去不看谢姝宁。眼不见为净,好过见了这眼中钉叫人脑壳子疼。
  三夫人蒋氏虽则阻了她斥责谢姝宁,她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却正好可以摆着长辈的身份,来光明正大地训诫谢姝宁几句。
  “阿蛮来了,怎么也不先同老太太请安?”蒋氏笑吟吟的,语气里却并没有笑意。
  谢姝宁垂眸,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去,在长房老太太跟前跪下磕了一头:“阿蛮给伯祖母请安。”
  这就是行的大礼了。
  原不是什么大日子,并不需如此,何况长房老太太虽然是谢姝宁真正意义上的祖母,可名义上却不过只是个伯祖母。她并不需如此应对。蒋氏的面色就变了一变,瞥了坐在斜对面的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没理会她。
  倒是长房老太太急急让人扶了谢姝宁起身,连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心,不必多礼。”说着话,老太太坐在炕上,微微直起身来,伸出手亲自拉着谢姝宁要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来,坐伯祖母身边来。”
  常在宫里头走动的孩子。又深得皇贵妃跟惠和公主的喜欢,长房老太太就算心里本不喜欢她,这会也只会装出极喜欢的模样,更何况。老太太本就对谢姝宁另眼相待。
  旁的都且不提,单单当年谢姝宁让宋氏从江南请来鹿孔为她延医施药,救了她一命,长房老太太就不得不对这个孙女刮目相看。
  长房老太太一边牵着谢姝宁的手将她往身边拉,一边装作不经意般斜睨了三夫人蒋氏一眼。
  没眼色的东西,嚣张过了头,连女儿也教不好。
  近些日子,谢家三爷的路是越走越顺,连带着一家人都水涨船高,而今身在府中。主持中馈的大太太王氏,也总巴结着蒋氏,难免叫蒋氏更加得意起来。长房老太太很看不惯她这一点,私下里顾忌着她的面子,只委婉地提点了几句。可瞧蒋氏的模样。只怕是连一丁点也没往心上放。
  人好歹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可长房老太太看蒋氏,却是觉得她连左耳也不曾进过。
  她心头发寒,就有意冷了蒋氏几日。上回蒋氏的长女,已经出嫁了的三姑娘谢湘若想要带了鹿孔家去,宋氏没答应,蒋氏便来寻她这个做长辈的帮着说一说。毕竟宋氏不论如何,还是很敬重她的。
  但长房老太太心中有气,便也没有答应她,只推说乏得很,将她给赶走了。
  蒋氏由此心生怨气。
  如今长房老太太唤了谢姝宁坐在自己身侧,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六姑娘谢芷若却只能眼巴巴看着。愈发叫蒋氏不快。
  针扎似的目光,便牢牢定在了谢姝宁的后背上。
  外头红日满窗,屋子里却冷冷的。
  谢姝宁并不喜长房的这群人,也不愿意久留,笑着同长房老太太轻声说了几句体己话。她便直言了鹿孔的事,说是要带着一道去庄上玩上几日。长房老太太听了道好,颔首说:“你娘说你身子不好,既出了门,正该将大夫带在身边才是。庄上虽然东西一应俱全,可这人手,的确该早早自己备上才能叫人放心。”
  话音方落,坐在下首,挺着微凸小腹的三姑奶奶谢湘若便有些忍不住了,骤然出声道:“鹿大夫走了,那我与腹中孩儿可该怎么办?”
  这话说的,倒像是鹿孔才是她腹中孩子的爹了似的,屋子里坐着的一众人就都面色怪怪的。
  蒋氏连忙假意咳嗽了两声。
  三姑奶奶回过神来,赶忙分辩:“鹿大夫医术高明,他开的药我吃着也极好,这一时半会的,他忽然要走,我这心里可没了底气。”
  谢姝宁低着头,望着自己袖上暗纹的缠枝纹样,并不吱声。
  “好了,偌大的京都,难道还寻不出一个好的大夫来?”长房老太太声音微冷,轻声斥了句。
  鹿孔原就不是谢家的大夫,该走该留,该给谁用,那都不是谢家人能说了算的,再如此纠缠下去,丢人的只能是他们自个儿。
  长房老太太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三姑奶奶慌了神,急巴巴扭头去看自己的母亲蒋氏。
  原先,她胎相不好,就是蒋氏提了话,说谢家有个医术极好的年轻大夫。而且人虽然年轻,但昔日长房老太太病入膏肓,亦被他给救了回来,保个胎,对他而言,想必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蒋氏又在李家姑爷跟前扬言,这事就包在她身上。
  只是个大夫,那还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吗?
  蒋氏不将这事放在心上,身为她的女儿,三姑奶奶也就跟着没把鹿孔的事当做一件要紧的事来对待。
  谁知道,谢元茂那倒是一丁点问题也无,问题尽数出在了谢姝宁这个小丫头身上。
  她是谢家的女儿,那什么鹿孔怎么就不能算作是谢家的人了?
  蒋氏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她只觉得是宋氏故意这般教的谢姝宁,不借鹿孔便是故意想给自己脸色看,不由得气极了。
  可这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她又不能公然唱反调,蒋氏气恼之余下意识避开了女儿的视线,权当自个儿没有瞧见,帮不上忙。
  三姑奶奶气极,霍然道:“祖母这话说差了,若能寻得到比鹿大夫更好的大夫,孙女也不至于巴巴地回娘家来借人。原想着。到底是一家人,不过是借个大夫,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可到了今时今刻。孙女才明白,事情根本便不是这般容易。”
  长房老太太不妨她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重重一拍手边炕几,震得上头的茶盅“哐当”一声响,差点跌下来碎了。她勃然喝问:“你如今的意思,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故意寒碜你,苛待你?”
  这话说得重了,三姑奶奶被吓得往后一退,卡在软椅上进退不得。说不上话。
  大太太瞧着时机,就要上前劝慰。
  没料到,她还没动嘴,坐在老太太边上的谢姝宁便已经顺势凑了过去,帮老太太揉着心口。直道:“伯祖母莫要生气,三姐姐这也是一时慌了神才说错了话。三姐姐的话,说的也有道理。我左右如今好好的,鹿大夫跟着去,也不过就是帮我调理身子,不去也并不妨事,且将他留下来照料三姐姐吧。”
  长房老太太才从另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孙女嘴里听到了那样的话。气得厉害,这会却从年纪小上许多的谢姝宁嘴里听闻这番深明大义的话,心头一阵酸楚,非但没有消气,反倒是更怒了。
  她拍拍谢姝宁的手,叹了声:“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鹿大夫最知你的身子状况,你一去数日,你娘总难以放心,还是带着人一道去吧。”
  话已至此,大太太王氏这才上前去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阿蛮你也别再推脱,早去早回便是了。”
  早些回来,鹿孔也就能早些回来。
  这般听起来,她的话,倒像是在帮蒋氏母女说话,三姑奶奶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大太太装作不知道,其实对三姑奶奶这目光受用得很。
  长房老太太知她伎俩,虽不喜却也懒得说她,摆摆手道:“这事,就这般定了。”
  三姑奶奶涨红了脸,生怕自己气糊涂了再说出不好的话来,忙低下头去不看她们。
  一会的工夫,事情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老太太辈分最高,她说定了的事,那就是一锤定音,谁还能反了天去?
  蒋氏也深知如今还闹不过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谁也不看。
  这么一闹,老太太也不愿意谢姝宁再多呆,生怕三姑奶奶看到了更心烦,便催促谢姝宁早些回去收拾行囊,仔细准备。她心里,到底也还心疼着孙女。
  谢姝宁更是不愿意留下去,恭恭敬敬同众人分别辞别,这才出了梅花坞。
  人走后没多久,长房老太太这便也散了,只余了个蒋氏还没走。
  蒋氏摇着细绢的纨扇,坐在那也没个响声。
  老太太则靠在软枕上,淡淡睨她一眼,道:“老三如今的日子是好过,可越是如此,你便越是该收敛些才是。老六家的姑娘,年纪虽小,心眼可从来不小。她能得了皇贵妃跟公主殿下的欢心,这其中自然有她的本事。你也是将将要做外祖母的人,怎地还如此不知轻重,连个小姑娘也要耍心眼?你若耍过了她,那是应当的,若被她反将一军,你还有什么脸面?”
  这一番话,说的极直白。
  蒋氏听了就不大痛快,认为是老太太轻看了自己。
  她怎么可能连个小丫头也降不住?
  蒋氏嘴角一撇,面上闪过不屑之色。
  老太太瞧见了,嗤笑一声,将手上佛珠捻得飞快,漠然道:“你休要小看了她。她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可皇贵妃喜欢她,她若是愿意,只消在皇贵妃耳边说上几句不好的,那事情就难办了。你也不必同我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这耳旁风的威力,你不会不知。皇贵妃听了她的话,再去皇上耳边吹吹风,谁知道老三的仕途会不会因为几句话,几点疑心,就变了模样?”
  事微,可不能小视。
  蒋氏被她说得后怕起来,却仍强撑着,不肯服软:“母亲也将那丫头说得太邪乎了些!”
  长房老太太敛了嘴角笑意,不再言语。
  ……
  谢姝宁却并不知道老太太背后是这般说自己的,她今次也的确是利用了长房老太太。
  一来她要去田庄上小住的事,定会叫谢元茂勃然大怒。虽然她不怕,可到底是个麻烦。
  二来她还要带着鹿孔去,三姑奶奶肯定会有意见,觉得不痛快。她当然也无所谓。可母亲还住在府里,难免要吃蒋氏的排揎,叫人气躁。
  所以,她特地跑去了长房老太太跟前。明明白白将这事给说了。
  老太太欠她们母女人情,能还当然要还,何况她这隔了房的孙女去哪里小住游玩,她也阻不了太多,索性不插嘴。因而谢姝宁算计到长房老太太肯定会答应这件事,而且会当着众人的面,应承下她将鹿孔带走的事。
  蒋氏母女几人,又都是易动怒,易张狂不大能忍的。
  在她们动怒的当口,她再适当服个软。这事就铁定妥了。
  果然,她轻轻松松出了梅花坞,一回到潇湘馆便听到谢元茂吩咐了人,等着她回来唤她去说话。
  她立马就又往内书房去。
  进了门谢元茂就劈头盖脸地斥她,说她年纪小小便时常自作主张。又不懂规矩,该将她拘在府里叫教养嬷嬷好好管上一管才行。
  谢姝宁早料到会这样,并不恼火,只神色如常地走至一张雕花的竹椅前,悠悠落座,仰起头看谢元茂:“父亲以为,教养嬷嬷。又能教女儿什么?”
  她的举手投足,一行一站一坐,皆完美无缺。
  谢元茂哑然,一时接不上话。
  论仪态,她当比任何一家的小姐,甚至还要无暇。教养嬷嬷。的确是没法再教她这方面的任何事。
  但是——
  谢元茂怒气汹汹地喝道:“为父可有允你落座?你这般模样,难道便叫有规矩?”
  谢姝宁顺从地站起身,离开了椅子,站在他跟前福了一福,“去平郊的事。早早便已经定下,女儿就算自个儿不想去,可云詹先生那边已得了消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