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0      字数:4988
  她心下冷笑,谁先拿到手的便是谁的,等到那时候,也就算不得抢了。
  她正暗暗思量着,躺在醉翁椅上的谢元茂忽然语带三分不快地道:“只是个大夫,三姑奶奶既想要,便暂且借了她又何妨?左不过到时还是要将人给送回来的。”
  他说得轻巧,眼中也带着些微不以为然。
  谢姝宁便明白过来,他想必是觉得自己在三侄女跟前失了面子。若非宋氏在前头挡着,他怕是早就将人给借了出去。
  焉知,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若能不跟李家牵扯上,便是天大的好事。
  皇后而今有名无实,肃方帝还留着她,任她住在景泰宫里,那是因为还不到动李家的时候。
  但凡有一日时机到了,肃方帝只怕会将李家连根拔除。到那时,同李家有干系的,就难免会被牵连。
  谢姝宁看着屋子里摆着的孔雀蓝绿釉花觚,醉翁椅旁矮几上搁着的成套官窑粉彩茶具,不由敛了笑意。
  三房本没有多少银钱,又早在三老太太在时,偷偷搬了不知几何送至娘家,所以谢家三房看着还算光鲜,可内里早就被虫蛀得空了,一片腐朽。谢元茂早前在翰林院,那也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地方,他四处上下打点,还要从家里支银子。
  每年田庄、铺子上的产出收成尽数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堪堪持平。
  而今屋子里的陈设,众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没有大把的银子,根本撑不住。
  这笔银子从何处来?
  自然是从宋家来!
  宋氏不是吝啬银钱的人。她手边也的确有大笔的银钱,每年宋延昭还会源源不断地给她送东西。所以谢家三房如今,分明是宋氏在养着。
  他们又都是用惯了好东西的人,一时半会若换了简朴的,反倒怕是不能适应。宋氏也就从没在这些事上收敛些。
  也因此,谢元茂在宋氏跟前,近些日子是愈发没有底气。
  好好的一户人家,哪有用女子嫁妆的道理,就算宋氏腰缠万贯,那也是宋氏的钱。不是谢家的。
  谢元茂用了宋氏的,就没有脸面继续做什么高姿态。这事说出去,谁不轻看他,要对谢家指指点点?
  但他心底里,似乎仍没有想明白想透彻。
  谢姝宁低头呷了一口茶。捧着粉彩的茶盅悠悠道:“父亲莫忘了,鹿大夫可没有卖身于谢家,他跟月白都是自由身。他愿意留在京里,是看在宋家的情面上,可不是看在谢家的面上。”
  她这话说得直白,谢元茂也听得通透。
  他的面色霎时便变得铁青。
  十几岁的姑娘家,便敢这般同他说话。可是未将他当做父亲?
  谢元茂恼火,想要训她几句,可谢姝宁说的字字属实,他一时想不出由头来,怒火愈旺,索性将手中书册往边上矮几上一丢。拂袖而出。
  宋氏蹙眉,唤了他两声“六爷”,没能留住人,遂扭头来看谢姝宁,无奈地道:“你也真是。愈发的没大没小了。”
  她身为女儿,就算谢元茂千错万错,也不好直截了当地同他置气,可谢姝宁就是忍不得。
  “父亲明年便该重回朝堂,这种时候,他乱了手脚可不是好事。”谢姝宁也不掩饰自己的担忧,“父亲方才那话的意思,可不就是想讨好李家人?但李家如今看着风光,将来会如何却是谁也说不好。”
  皇后的事,她不好明说,就只能这样胡乱寻了话加以解释。
  宋氏听了连连叹息,道:“留在京里,总是难免这些事。”
  “到时候再说吧。”谢姝宁喝尽了杯中茶水,轻咳了两声,终于有些犯起困来,掩面打个哈欠,“三堂姐那边若再来人提那事,娘亲便让人来寻我。”
  宋氏见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嗔道:“瞧你这模样,眼皮都快掀不开了,还不快些回去歇着。”
  谢姝宁苦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准备回潇湘馆补眠去。
  时已近黄昏,她一觉睡醒,便已是深夜。
  屋子里点了一盏灯,小小的一团烛火静静燃着。
  谢姝宁忽然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还在幼年时分,夜里自梦魇中挣扎醒来,掉着泪珠要去寻母亲同眠。她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回过神来。玉紫似在同柳黄说话,外间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她哑着嗓子唤了声。
  玉紫便匆匆撩开竹帘进来,旋即冲外头喊了一声,柳黄便出了门,不多时就端着粥碗回来。
  宋氏让人在厨房一直温着粥,文火熬至此刻,已是极尽软糯香稠。
  谢姝宁也当真是饿了,连着吃了两碗才搁了筷子。
  她才睡了许久,这会并不困,等玉紫柳黄收拾了东西下去,她便铺开笔纸画图。
  平郊的地图,她曾在本图志上瞧见过,仍记得清楚。
  记忆清晰,她落笔时也就细致无误,描绘了大半张地图,她换了支狼毫,蘸了点朱砂,开始时不时在某个地方画个圈。
  正文、第200章 准备
  平郊地处京都之外,却隶属京都,两边离得并不太远。
  宋氏来了京都后,购了几处庄子,其中一处便在平郊。早前云詹师徒被宋延昭带回西越后,便一直住在平郊的那处庄子里,鲜少出来走动。偶尔几回,出门的也都是谢姝宁的哑巴师兄云归鹤,云詹从来不离田庄。
  好在那处地方虽不太大,但精致不错,平日里闲云野鹤的生活,也加云詹这样的人欢喜。
  谢姝宁提着笔,慢下了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平郊地方不大,拢共就麻雀大的一块地,青山绿水,田地果林,皆是一目了然。
  不论谢姝宁怎么看,这地方都不像是能出金子的。
  她学艺不精,这会便叫她自己去寻,那是极难的事。所以这一次,她必定先赶赴田庄,见到了云詹再说。若能叫云詹先生出马,这事便是十拿九稳的了。只是要说动他,便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笔尖上浓浓的一滴朱砂红,“啪嗒”坠在了图上,谢姝宁下意识用手去抹,却反倒将指下的图给抹花了。
  “嗳……”她连忙丢开了笔,将图纸提了起来。正看着,谢姝宁的眉眼忽然一凛,素白的手指点在那抹艳艳的朱砂红上,喃喃道,“莫非是这在……”
  脉金,水金。
  常见的金矿多半是这二种,要寻金矿就必要先找到伴金石。只要找到了伴金石,金矿也就不远了。掘土深寸余,至纷子石,石皆呈褐色,一头黑焦,这便是伴金之石。石下必然有金。
  所以谢姝宁眼下需要的,是一个能为她确定金矿的位置,能为她找到那块伴金石的人。
  云詹先生能请来做参谋,却不能叫他动手。谢姝宁便想起了冬至来。
  她留下冬至。又将他交给刀疤亲自调。教过,如今的冬至已跟过去的夏至很不一样。这件事,交给他来做,谢姝宁也算是放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真到了时候,只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灯芯“噼啪”炸了声,渐渐晦暗下去。
  因她夜里绘图,玉紫几个恐她伤了眼,便又多点了盏灯。原先屋子里被照得亮如白昼,这会黯淡了下去,谢姝宁便也不去理会,只将手中图纸晾干。细心折叠起来,放置妥当,方自去耳房净了手回床上去歇着。
  等到再次醒来,天色已大亮。
  潇湘馆里的那几株大树上枝繁叶茂,绿得像块水色极好的翡翠。其间也不知隐了多少只夏蝉。在里头“知了、知了”地叫个没完。一大清早的,便这般吵闹,浓浓的翠荫也丝毫掩盖不住这嘈杂。
  朱砂领着几个小丫鬟在初升的日头底下,拿了粘竿捕蝉。
  几个小丫鬟都穿着浅浅的梅色,薄薄的衣料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清透,像是一汪浸了花瓣的水,叫人瞧着便没来由的欢喜起来。
  谢姝宁盯着窗棂缝隙间的日影缓移。暗处的影子像是细细的藤蔓,互相交错蜿蜒而生。
  窗外的蝉鸣声渐渐稀疏下去,谢姝宁扬声唤了人进来服侍自己起身。
  穿上轻薄的外衫,她坐在床沿上任由玉紫为自己取鞋来。
  她不在府中的日子,卓妈妈做了好几双新鞋,料子颜色款式。都拣了她喜欢的,如今不穿等天凉了也就穿不着了。
  过了片刻,玉紫捧着数双新鞋进来,有高底的也有平底的,鞋尖儿又做了云头子。周围用纱绿线细细锁出了白山子儿,很是不错。卓妈妈的手艺又惯常是个好的,谢姝宁便指了双平底素缎的穿了,又让玉紫去打赏卓妈妈。
  卓妈妈是她屋子里的人,为她做鞋,乃是分内的事。
  但在谢姝宁这,只要做得好,那便该赏,也必定有赏。
  玉紫管着她的钱箱,闻言便摘了钥匙去取银子。
  过得少顷,玉紫回来,身后跟着图兰。图兰难得笑眯眯的,手上捧着只黄地粉彩的细颈瓷瓶,里头插着束玉簪花,洁白如玉,清香怡人。
  谢姝宁就让图兰将玉簪花搁在了临窗大炕上摆着的炕几上,随即问道:“你今儿瞧着倒是兴致不错,可以遇见了什么好事?”
  图兰连忙摇头,但话语里仍难掩雀跃:“您先前提过,要去田庄上小住,奴婢是想着这事,觉得高兴呢。”
  她自小野惯了,又不是汉人,日日被拘在宅子里,难受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才好,所以一听到谢姝宁说要去田庄上住,她便记在了心里。
  不论如何,到了田庄上,视野也总开阔些。
  谢姝宁就哈哈笑了起来,让外头正在捕蝉的朱砂用草编的小笼装了只捉到的夏蝉送进来,塞进图兰手中道:“给你玩。”
  平日里玉紫柳黄几个私下里说话,图兰总没有兴趣,就算被拉在一块,也只是沉默着不吭声。
  比起玉紫这些个人,图兰更喜欢旁的活物。
  而今从朱砂手里接过了关着蝉的草笼,她登时便咧开嘴大笑起来。
  玉紫正为谢姝宁穿好了鞋子站起身,见状便轻轻推了下她的肩头,叮嘱道:“不可在小姐面前放肆!”
  图兰脸上的笑一时收不回来,生生僵在了那。
  谢姝宁瞧着,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直道:“莫听玉紫的,在我跟前,想笑便笑,没那么多规矩。”
  规矩是该有,但也要因人而异。
  图兰平日里就是太守规矩,都失了她原有的模样,而今她能这样笑一笑,谢姝宁觉得很好。
  玉紫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移步去取了小小一朵通草花,来为谢姝宁簪上,笑赞:“小姐这样瞧着顶好。”
  谢姝宁嗔她:“发还未梳,戴什么花。”
  “过会再梳也是一样的。”玉紫说着退到了耳房里,拧了帕子于她净面。
  须臾,一切收拾妥当,谢姝宁便去玉茗院给宋氏请安,说了明日便去庄子上的事。
  宋氏很惊讶。她才从宫里回来,怎么马上就又要走,“大热天的,你倒不如等天气凉快些。再去庄子上吧。”
  谢姝宁道:“那可还得再等上一个月,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工夫。等过些日子从庄子上回来,我还得去覃娘子那呢。”
  入了秋,覃娘子才会回谢家来。
  她如今若不去庄子上,这几个月却也不能见到覃娘子,可不就是真的浪费了这些个日子吗?
  更何况,容家也在寻那座金矿。虽则他们前世并没有寻到,可谁知这一世会不会叫他们给提前寻到了?谢姝宁不敢冒险,这工夫也就愈加耽搁不起。她也不怕热,硬是粘到了宋氏身边去。笑着道:“娘亲不必担心,我去去便回,不久留。”
  宋氏伸指轻点她的额头,“哪家的小姐同你一般,总往外边跑?”
  谢姝宁讪笑:“等哥哥回来。我定然再不往外头去。”
  秋风一吹,便也该将谢翊从江南吹回京都来了,到那时,她手边的事,估计多半也都定好了,不需她再亲自出面。
  见她如是说了,宋氏也无法。答应她去平郊的田庄见云詹先生,也是早早就答应过的,宋氏只得应了,叮咛她去了那不可造次。想了想,又提出要不要让鹿孔跟着一道去。
  毕竟谢姝宁的身子情况总叫宋氏惴惴不安,心头牵挂。若有个鹿孔跟着,她也能放心许多。
  谢姝宁却想到了三姑奶奶身上去,想着支开了鹿孔也好,便笑着应和起来,扭头让人去吩咐鹿孔。让他跟月白也带着孩子一齐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日子。
  庄上虽简陋,但也还算舒适,加上人少清净,多去几个也无妨。
  鹿孔跟月白得了消息,立即应了,转身回去收拾东西。
  却说谢元茂知道了这事,想着谢姝宁回府之际,方才同自己说过暂不出门,要好好收心这样的话,而今却又马上便要带着人出门,心中十分不快。
  他匆匆打发人来找谢姝宁说话,来人却没能见到谢姝宁。
  人到潇湘馆时,谢姝宁正在长房梅花坞里。
  长房老太太这几年的精神头越发不济,头发霜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