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0      字数:5164
  一入了夏,天气就跟火一样,越来越旺,风是热的,墙也是滚烫的,连水都像是煮沸了的。至于这天下的人,那就如同点火的柴禾,一日日被烧得枯黑起来。
  汪仁极厌恶炎炎夏日的到来。
  他脚下的步子骤然快了起来,原本该往御书房去的,这会却转弯往另一条道去了。
  小润子拔脚就跟,走得两条腿打颤。
  走在前头的汪仁分明走得比他们快得多了,可神态丝毫未变,连迈开步子的大小都不改,就像是先前一样。
  真是个怪人!
  小润子在心里暗想。
  汪仁还没有解答他的疑惑,但他这时,也不敢继续追问了。
  “印公,皇上那还候着您呢。”疾行了一会,小润子终于看出来了汪仁要去的目的地,不由慌了下,只能硬着头皮小心地提醒起来。
  这宫里头,到底最大的那人还是坐在龙椅上穿着九龙缂金袍的肃方帝,而不是汪仁。
  内廷里再厉害的人,落到了皇帝跟前,那也就只是个奴才。连站都不能站直了的。
  可是提醒的话才一出口,小润子就愣了愣。
  宫里的太监们,走路时多半都有些弯腰驼背。他们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惯了,经年累月就都成了那副样子,想改都改不掉。但走在前头的汪仁,身板挺直,丝毫不见身为太监的颓丧卑贱之气。
  若不说。谁能想到,汪仁是个去势了的阉人。
  小润子将头低得更下了些,唯恐汪仁生气。
  但汪仁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话。
  小润子无奈极了。
  肃方帝这些个日子在淑太妃那享尽了乐,可一离了出云殿,脾气就暴躁了许多。
  这也是难免的,不论谁换到了肃方帝如今的处境上,想必都不会觉得好受。一个人心怀秘辛久了,保不齐便成了疯子。
  可让肃方帝将这火撒在自己身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小润子为自己的师傅忧心着。汪仁却将心思都执着在了自己身上的薄汗。
  黏腻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脏透了,叫人恶心。
  一回了房,他便让小润子打了清水来,将浴桶放得满满的。
  屏风后,他去了身上的衣裳。跨入浴桶,沁凉的清水立时盈满了身上各处,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小润子就在屏风另一侧帮他准备干净的衣裳。
  他的衣裳。每一件都要洗过十遍,才肯穿上身。
  几年前有一回,某个负责洗衣的小太监新入宫来,洗了几回嫌麻烦,又想着衣裳洗了多少回,只要洗干净晒干了谁还能知道不成?他便自作主张,背着人只将衣裳浣洗了八遍便拧干去晾了。
  八遍同十遍只差两遍,小太监想着,这总不至于叫人发觉才是。
  可谁知,过了几日汪仁一穿上这身衣服。便发了大火,当即便发话让人将那个洗衣的小太监拉下去将手砍了。
  从此以后,谁也不敢在这些事上糊弄汪仁。
  小润子贴身伺候他。更是知道汪仁爱干净根本就爱到了非人的地步。
  他隔着屏风,小心翼翼先去洗了数遍手,再用柔软的干净罗帕将指尖每一滴水珠都擦去,才敢去碰汪仁的衣裳。
  正理着,屏风后的汪仁突然道:“去同皇上说,暑天炎热,咱家病了不能伺候他。”
  小润子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应了,将干净的衣裳一一挂好,禀了汪仁退了出去。
  “皇帝成日里闲着,倒真该再给他找件事做做了。”汪仁神色慵懒地浸在凉水里,一手托腮,喃喃道。
  庆隆帝在位时,他的日子更逍遥些。
  可逍遥得久了,就不免有些无趣起来。
  天天被人喊着“印公”、“督主”的,他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一个阉人,人生里除了那些黄白之物跟权势外,还有什么可值得愉悦的?女人?倒也总有人将身姿曼妙的妙龄少女一个个送到他眼前来,只盼着他能收下。
  早就是个阉人,他要这些人做什么用?
  他已经去世了的师傅在世时,倒是十分好女色。
  他也一直都没有明白过,这画饼充饥,究竟有什么意思?
  于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值得逗乐的法子,他便打起了皇帝的主意。
  庆隆帝跟那时还是端王的肃方帝颇有嫌隙,他清楚得很。故而没多久,他就顺着那条缝隙,勾了庆隆帝炼丹,追求长生不老之道。
  眼瞧着庆隆帝成了猴子,他这个耍猴人也很是逗了他一番。
  但久了,就又没有意思了。
  他遂想起了端王爷。
  好容易端王爷登基了,却日日只想着做明君,无趣得紧。
  端王爷也没有庆隆帝那般好哄。
  好在,就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个淑太妃。
  汪仁无声地笑了笑,想起淑太妃跟肃方帝苟合的嘴脸,笑得就开心了写。
  他甚少这般笑,难得的笑容,竟带着婴儿般的纯真。
  小润子一点也没想错,他就是个怪人。
  晚些,小润子从肃方帝那回来,顺便还带回了个消息——谢六太太母女已经出宫了。
  这事是汪仁亲自吩咐下去的,小润子不能不仔细。
  他又道:“八小姐的病情也已无大碍。”
  汪仁直到这时候。才从浴桶里站起身,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穿衣出了屏风。
  衣襟大敞着,他也不管,只问小润子道:“是哪个太医给瞧的?”
  小润子道:“是周院判亲自给看的。”
  那老头的医术不错,汪仁放下心来,摆摆手不再多问。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在谢家母女身上搁的心思是不是过多了些,怎么每一回见到她们,都要让人仔仔细细地去打探一遍……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心想定然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太无趣了,所以才会这般反常。
  他站在窗边望向外头那株高耸的苍翠大树,眼珠子微微一动,旋即道:“成国公府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小润子想也不想便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世子回来了叫有些人不大痛快罢了。”
  “哦?”汪仁饶有兴趣地转头看了过来,“依你看。燕夫人跟世子,哪个会赢?”
  一个是妇孺,一个是还未束发的少年郎。
  这场博弈,倒是挺有意思的。
  “这……怕是不好说……”小润子思索了一番,一时不敢下决断。
  燕淮毕竟才回京,生母早亡。父亲也没了,在京里根基单薄,想马上在燕家站稳脚跟。不容易。
  小万氏却又吃亏在是个妇人,行事没有男人方便,偏生她亲生的儿子,在京都这些个公子哥里,也不大出色。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究竟是谁,还得静观其变。
  小润子斟酌着字句,“不过一旦世子袭了爵,事情也就差不多该平息了。”
  汪仁屈指,在窗棂上不紧不慢地叩着。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似玉。可口里说出的话,却叫小润子都不得不为燕淮拘一把同情泪。
  汪仁说,既如此。那就叫他莫要这么快就袭爵罢了。
  只要肃方帝的圣旨一天没有下去,那这事就一天没那么快能安定。好玩的事多了去了,可不止皇宫里的这点闷子。
  汪仁微笑着。
  站在对面的小润子却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这一次,成国公世子可倒了大霉了。
  ……
  小润子暗自感慨的时候,谢姝宁母女才刚刚出了皇城。
  这才方进了六月,天气就已经热得不像话,白日也变得长了起来。
  暑天里,时而大雨,时而炎热,谢姝宁的身子总也好不全。
  宋氏坐在她身边,轻轻摇着团扇,“你这身子,屋子里也不好搁冰了,小心冻着。夜里若热得睡不安生,只叫玉紫几个彻夜轮流打扇吧。”
  谢姝宁轻笑,点了点头。
  马车上了朱雀大道,谢姝宁撩开了马车上的窗帷,朝外看了眼道:“娘亲,过几日我想去趟平郊的庄子。”
  宋氏皱起了眉头:“先等鹿大夫瞧过了你的病再说吧。”
  此去平郊的田庄虽不大远,但也得经受车马颠簸,总不是好事。
  谢姝宁收回视线,乖巧地道:“也好。”
  左右鹿孔听她的话,再不行,她就带着鹿孔跟月白母子一道去田庄上小住几日,又有何不可?
  只是宫里头的事,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正想着,她听到宋氏打着扇子轻声道:“出宫前,我遇到了汪印公,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阴狠。”
  谢姝宁闻言,急忙道:“娘亲,空穴不来风,外头既能有那样的传闻,可见不全是假的。”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救过我们一回,瞧着也不像是坏人……”宋氏想起久远的往事,不由懊恼起来,“昔时只心有余悸,连道谢都给忘了。”
  汪仁救了她们,可她们连个谢礼也未送过。
  宋氏遗憾着,便道:“成国公世子那,这回可千万不能再给忘了。”
  正文、第178章 意外(和氏璧+2)
  “娘亲记着就是了。”谢姝宁有些意兴阑珊地道。
  宋氏以为她是累了,便道:“离石井胡同还有好长一段路,你且先睡会。”说着话,她手下动作并不停,摇扇的动作不疾不慢,微风徐徐往谢姝宁身上送。
  谢姝宁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软枕上,养起神来。
  可她心里却在想淑太妃的事。
  淑太妃是嘉明帝的生母这件事,一直叫她耿耿于怀。
  前世淑太妃命里有两个儿子,这一世,她还只生了一个。
  按理,庆隆帝死了,她命中注定的另一个儿子,也就失去了降世的机会。
  但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肃方帝跟淑太妃的不伦情事,她就再不能肯定,淑太妃还有没有机会生下另一个儿子——肃方帝的儿子。
  她惆怅得很,偏生这些事又是一个字也不能同旁人吐露的,简直要将她给逼疯了。
  身下马车稳稳前进着,她歪了歪脑袋,将手垫在了左脸下,眼睛微微一眨,睫毛便刷过了手背,酥麻微痒。
  她想着心事,竟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午饭用的不多,马车刚出皇城时,用了些点心,可马车才驶进北城时,她便被饿醒了。
  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响,她一下子红了脸。
  宋氏在边上看着她,伸手捏了一把她的鼻子,笑得前俯后仰。
  “娘亲!”她娇嗔了句,去一旁的小柜子里搜罗起了备着的点心。
  宋氏轻推了她一把,自己弯腰去取了来,打开来再递给她,一边道:“饿了才好。能吃就没有大事。你可还记得,先前在敦煌,你最初那段日子,可是差点连水都不喝了。”宋氏回忆着,想起往事,心仍旧“怦怦”直跳,后怕得很。
  谢姝宁倒没怎么记得。只接了她递过来的点心,就着茶水吃了几块填了填肚子,才喘了口气。
  宋氏笑她:“马上回府了,到了便让厨房给你煮碗面,粥怕是来不及熬。”
  说话间,马车就已经离谢家不远了。
  母女俩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还未进二门,就发觉长房那边似乎很是热闹。
  宋氏就问垂花门边守着的婆子,道:“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才离家几日。长房能出什么大事?
  “回太太话,是三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婆子笑着道。
  谢姝宁一愣。
  府里下人嘴里的三姑奶奶自然说的就是她的三堂姐,谢湘若。
  三堂姐是三夫人蒋氏亲生的长女,从小带在身边长大,一直陪着父母生活在扬州。直到前两年谢三爷回京述职,并且升迁留任京都后。才跟着一道搬回来住的。
  谢姝宁因为跟同样是蒋氏所出的六堂姐谢芷若关系不佳,所以跟三堂姐的关系也很是一般。
  她屈指一算,两人说过的话。怕是加起来也不足十句。
  因而,她对自己这位三堂姐委实没什么大印象。
  就连前世,她住在长房梅花坞里,也未同自己这位三堂姐说过几句话。
  不过她记得,三堂姐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都嫁去了李家。
  当今的皇后也姓李,三堂姐的夫婿正是皇后的娘家人,但论辈分,是小了足足一辈的。
  皇后是他的堂姑母。
  谢姝宁低着头想。三伯父旁的先不说,为女儿挑丈夫,倒个比个的厉害。
  前世长女嫁了李家。次女嫁给了皇子。
  这一世,长女依旧,次女却怕是只能乖乖嫁入长平侯府了。
  “三姑奶奶不是才听说有了身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宋氏疑惑地自语了句。
  头三个月,胎不稳,小心都还来不及,她倒好,竟跑回娘家来了。
  谢姝宁也觉得奇怪。
  宋氏想了想,一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