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节
作者:
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0 字数:5076
旋即,丫鬟们端了茶水上来。
谢姝敏接了,便只低头捧着茶盏小口喝着,不说话也不看人。
她似乎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可她微微颤抖着的小手掩盖得并不好。
慌乱之色,已渐渐渗透了出来。
同陈氏一样,她亦想不明白,谢姝宁为何要突然带着她来见陈氏。
透过指缝,她艰难打量着另一边身着青织妆花罗衣的少女。眼中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些许阴毒。
她从谢元茂口中听说过,谢姝宁在漠北时受了伤。她当时便在想,若她就此死在漠北,也是好事一桩。这么一来,以宋氏爱女如命的性子。想必也是无力回京都来,老死塞外也并非没有可能。若宋氏郁郁寡欢而终,她可真真是要躲在被窝里笑上整夜了。
可还没等她期盼上多久,宋氏母女就带着人悠闲地回来了。
一回来,局面立变。
“九妹妹年纪虽小,但我听说却是极重情义,小小年纪便知时常去长房看望陈家的几位表亲。看来,姨娘生了个好女儿呢。”
正想着,她蓦地听到谢姝宁说了这么一句,喉间一呛,她立即重重咳嗽起来。
手中茶盏亦随之晃荡,剩余的半盏茶水便混着微微蜷曲的茶叶尽数倾到了她身上。
春衫湿透,一片狼藉。
陈氏连忙让人去取干净的帕子来为她擦拭。
谢姝宁就吩咐下去,让人去瑞香院取干净衣裳来换。
陈氏觑她一眼,嘴角翕翕似要说话,可却没有发出声来。
过了会陈氏才终于道:“陈氏一族,已经没落了。也难为八小姐还记挂着几位表兄表姐,时常去见他们。”
说这话时,她已斟酌了半天字句,其中的刻意简直叫人一听便知。
谢姝宁当然不会例外。
但听完这话,她怔住了。
她本以为这事同陈氏脱不了干系才是,毕竟谢姝敏尚且年幼,怕是连谢家同陈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也弄不明白,又怎会时常去见他们。在听到那事后,她第一反应便是陈氏暗中教导了谢姝敏。
结果,却并不是。
再回忆她们方才踏入海棠院时,陈氏的惊诧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谢姝宁不觉暗暗奇怪。
除了陈氏外,还有谁会希望谢姝敏同陈家的几位遗孤交好?
陈家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说不清。谢家接手了这几个孩子,得来的也并不全是美名。
他们自己当然都知道,三老太太跟陈氏的娘家人,是实实在在的金玉败絮,内里空空如也,穷得快要揭不开锅。可外头的人不知,他们只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收养了陈家的孩子,定然也将陈氏一族的家产都给收走了。
坊间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成了谢家贪财,所以使计害死了陈氏一族,随后故意收留了那三个孩子,好有正当理由可供敛财之举。
正所谓三人成虎。这话传到后头,几乎就成了真的。
谢家人连分辩的机会也无,就被人往脑袋上扣了屎盆子。
舆论里,竟全忘了谢家的门第家世,都要胜过陈家许多。
这么一来,谢家人在如何安置那三个陈家孩子的问题上。就显得微妙了些。
养着他们,却又不能太亲近。
长房的几位,定然也不会喜欢谢姝敏时常去见他们。
但也正巧因了她庶出的身份,在几位长辈眼中,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也没太多顾忌。
谢姝宁就失了继续同陈氏说话的兴趣,待到谢姝敏收拾妥当,便要领她回去。临行前,谢姝宁故意道:“敏敏想不想同姨娘一道住?”
“不想!”
像是受到了惊吓,在众人眼中已经开始变得活泼聪慧的谢姝敏再次变得木愣愣起来。脱口而出的话着实叫陈氏觉得难堪,霎时青白了一张脸。
谁都知道,谢姝敏当初会搬离海棠院,就是因了谢姝宁的几句话。
而今她若是想再将谢姝敏送回来,也就是寥寥几句话的事。
谢姝敏不敢冒险。
她也因此不敢同陈氏说一句话。
她生怕自己只要稍稍露出一点同陈氏亲近的意思,就会被人送回海棠院。由陈氏教养。
陈氏早已是无用的弃子,同陈氏在一道,只会连累她已经前行艰难的脚步变得愈加迟缓。
好在“不想”两字,似乎终于讨了谢姝宁的欢心。她随后便带着谢姝敏往瑞香院回去。
到了天光底下,谢姝敏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姝宁问她:“听说因为朱妈妈的事,你很难过?”
谢姝敏迟疑着点了点头。
“朱妈妈做了错事,自然该罚。”谢姝宁笑了起来,“你也不必难过,改明儿我便让娘亲给你指派个比朱妈妈好百倍的管事妈妈。”
她声音温柔,仿若再常见不过的乖巧长姐。
可谢姝敏却在大太阳底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到了瑞香院,谢姝宁也不走,说是要留下陪她一道用饭,谢姝敏登时胃口全无。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咬着牙不语。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比宋氏难缠得多了。
明明潇湘馆就在隔壁,可谢姝宁自己不说走,就谁也不敢赶她走。
用过了午饭,谢姝宁仍不动弹,懒懒窝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瑞香院里的陈设。
看着看着,她心里渐渐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视线悠悠地移到了墙边那条春凳上搁着的炉子。
小小的一只,却很精巧,是只金鸭香炉。
她记得,三老太太的库房里有各色各样的香炉,大大小小,各种形制的怕是有百余只。但她最喜欢的,却就是这种鸭形香炉。氤氲的香气从扁扁的鸭嘴里袅袅飘出,是这样的景象,三老太太便能盯着看上许久。
谢姝宁嘴角噙着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忽然变得冷涩起来。
她收回了视线,望向了不远处的炕。
谢姝敏穿着身白纱小衫,躺在那闭着眼午睡,丫鬟在边上打着扇子。
屋子里一片静谧。
谢姝宁睁着眼,也未打算离开。
她在等绿浓。
从她进瑞香院开始,便一直没有见着绿浓。
这种事可不常有。
她伸了伸懒腰,看向了窗外。
瑞香院里的人谁也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会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着这事。
就在这时,有个纷乱的脚步声在外头重重响起。
“绿浓!”
脚步声渐渐近了,谢姝宁听到外头有人压着声似想要喊住绿浓的脚步。
但绿浓显然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她匆匆便推开了门进来。
正文、第163章 收拾
一进门,也不管屋子里有谁在,她急巴巴便低着头去关门。
门扇“咿呀”一声,又给合上了。
她这才驾轻就熟地往里头走。
似是早有准备,她直直往内室而去,到了门口又自顾自掀了帘子进去,直道:“你们都出去吧。”
屋子里鸦雀无声。
绿浓正轻手轻脚地要往下放包袱,听不到动静不由抬头望向临窗的大炕,盯着给谢姝敏打扇子的丫鬟道:“聋了不成?”
扇柄僵在手中,鹅蛋脸的小丫鬟吓白了脸,又不敢伸手去指绿浓背后不远处那张榻上躺在的谢姝宁,只得压低了声音委婉提醒:“八小姐在呢。”
“什么?”绿浓乍然听到她说八小姐,一时没能回过神,继续俯身将浅丁香色的包袱皮解开。
活结解到一半,她蓦地醒悟过来,急忙循着那丫鬟的目光回头去看。
一看之下,不由惊呼了声,“哎呀!”
软榻上,谢姝宁不动声色地直起腰,目光如炬地望向了她。
随即视线便落在了那只已经快要被解开的丁香色小包袱上。
思虑间,绿浓已大口喘着气平复下来,慌慌张张地想要将包袱里装着的东西给藏起来。
这般欲盖弥彰的举动,谢姝宁怎会当做没看见,她立即扬声制止:“绿浓,你拿了什么进来?”
绿浓讪笑,手下动作不停,“只是些九小姐喜欢的小玩意儿。”
“哦?”谢姝宁自榻上下来。飞快套上了鞋子便往绿浓身边走,“都有些什么东西?”
绿浓来不及藏匿,只得将包袱往自己身后一放,用身子挡住了谢姝宁的视线。信口说道:“就是些九连环、拨浪鼓之类的东西。”
谢姝宁就笑了,凑近了要去拿那只包袱,“这倒是巧,我可许多年不曾玩过九连环了,取出来于我玩玩。”
“八小姐,这是九小姐的东西!”绿浓急了,话一出口,汗珠子直冒,急忙补救。“九小姐的东西都是孩子玩的,您肯定不喜欢!”
谢姝宁摇摇头,笑得愈加灿烂:“你怎知我就不喜欢?你是我肚里的虫不成,还能知道我的心思?”
僵持着,躺在炕上午睡的谢姝敏翻个身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一脸困惑地道:“八姐姐怎地还没有回去休息?”
原先赖下用午饭时,谢姝宁便说等用过了饭就要回潇湘馆去小憩一会。
可这话,当然是她随口胡说的。
谢姝宁笑眯眯地看了谢姝敏几眼,道:“敏敏方才可是睡熟了?绿浓尖叫,你都没醒呢。”声音里不由自主透着几分戾气。
真睡熟了。这会定然是睡眼惺忪,哪里能同眼前的谢姝敏似的,揉几下眼角,竟就似睡意全消。
旁人能不能瞧出来她不知,但她却是在幼时装睡装惯了的。
宋氏一众人,从没有发觉过异状,可见她装睡的工夫早就是炉火纯青。
谢姝敏如今在她面前装睡,无异于班门弄斧。
但谢姝宁说完就不准备继续点破这在她看来极为拙劣的谎言,而是束手在身前。凝视着绿浓问道:“里头可是藏了什么不能叫我看的东西?”
绿浓连连摇头。
谢姝宁干笑两声。不等屋子里的人反应过来,便大声唤“图兰”。“进来了不必关门。”
这些日子,跟随她在外走动人,换成了人高马大的图兰。图兰生就一副异域人的面孔。身形又高大,在谢家一群娇滴滴的丫鬟里,极其显眼。
一听到谢姝宁唤她进来,绿浓面上慌乱的神色再无法掩藏。
又高又壮一个编着小辫子的异族姑娘堵在跟前,哪个丫鬟不怕?
可这会就是想跑也没地方能跑了。
谢姝敏坐在炕上,眼中闪过一抹急色,“绿浓,服侍我如厕!”
绿浓立马就去提身后的包袱,再往谢姝敏身边去。
然而没走出两步,就被谢姝宁给拦住了去路,“憋着!”
闻听此言,屋子里的几人登时都变得呆若木鸡,拿着扇子的那个丫鬟更是直接将扇子脱了手“嘭”一声坠在了地上。
谢姝宁冷笑。
一个个的,稍给点脸,还真当自己是个角了。
“图兰,把她手里的包袱夺过来。”待到图兰进来,谢姝宁便慢条斯理地吩咐了句。
衷心到近乎愚的图兰什么也不说,上前就去夺。
绿浓眼眶泛红,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手中抵死不放,嘴里嚷着:“八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六爷知道了可得说您欺负九小姐了!”
谢姝宁张口结舌:“你觉着,我这是在欺负人?”
绿浓点头如捣蒜。
“我就是欺负人了,你又能如何?”谢姝宁感慨着,“我是三房嫡出的长女,娘亲忙碌,我代为管教庶妹,难道不可?”
话音落,绿浓“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包袱被图兰紧紧攥在了手里。
大门洞开着,窗户也都开着。
屋子里的动静,外头的人多多少少听见了些。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往里头走。
何况方才谢姝宁那一句话,就是说给满瑞香院的人听的。
她身为嫡长姐,愿意择时间亲自教导庶妹,那是庶妹的福气,谁敢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多说一句,便是被撕了嘴皮子,也不能讨饶。
瑞香院里静谧极了,只有已经趁着暖阳提前冒头的蝉在繁茂的树枝间“知了、知了”叫个不停。
屋子里,绿浓摔在地上,怨毒地看着谢姝宁。
谢姝宁没搭理她,只扭头去看炕上的谢姝敏。见她垂着头不吭声,遂轻笑:“敏敏素来大方,难道连副九连环也舍不得让长姐解一解?”
她说着,一边示意图兰将那只包袱在炕尾打开。
包袱皮像是花瓣。一点点绽放,露出里头明艳的花蕊。
摊开的包袱皮上,有几味香。
品种繁多,叫人眼花缭乱。
谢姝宁自三老太太的事后,曾花了大笔时间特地同月白一道,去学了辨香。
她缓步走近,将上头的香一一拣起,有气味芳馨浓烈的,也有混含果香味的。细细闻去又带着甜浓。她嗤笑,将其一一报出名来:“甲香、白檀香、零陵香、青桂皮、雀头香、麝香……”
真数了,她才发现当真是数不清。
这么多的香品,怎么得来的先不提,要花费多少银子却值得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