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0      字数:5000
  谢元茂听她说自己儿戏,不由跳脚,“我儿戏?你才是胡闹!我才应了成国公,你如今便要叫我翻脸不认人,将约定给毁了。今后我还如何在仕途上走下去?”
  不能得罪的人太多,成国公燕景自然更是首当其冲。
  他虽心中也隐约觉得这事古怪,可对方既已提了,他想也不想便回绝,岂不是要得罪人?
  “阿蛮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不心疼她?成国公府人口简单,燕夫人又是个性子和善的,哪不好?要你这般不愿?”说着,谢元茂的声音低了下来,成了嘟哝。“那可是成国公的儿子……”
  娶媳娶低,嫁女则势必是要高嫁的。
  照他看,这门亲事极好。就算等到谢姝宁长大成人,也难说下这样的亲事,何况如今早早定下,对他的仕途也极有裨益,何乐而不为?西越重武轻文,虽是安平年月,却依旧如此。他一个小小文官,自然舍不得放弃背靠成国公这棵大树的机会。
  宋氏气得心口发疼,见自己怕是说不通他,这事也万没有可能叫白侧妃帮忙,便道:“好好,你不论如何都觉得好,那便好。可我将话搁在这,若来日阿蛮长大了,不愿这门亲事,你断不能逼她。”
  不过口头约定,就算有信物又如何。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十年后成国公府是否还有今日辉煌。
  谢元茂不愿继续纠缠这事,忙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皇帝近日迷上了丹药道术,日渐昏聩,却独独喜欢同他说话。他有些自满起来,就开始不大喜欢听宋氏说话了。
  话毕,外头忽然响了个雷。
  不一会,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珠就争先恐后地落了下来。
  宋氏不肯留他,谢元茂无法,只得让人撑了伞送自己回去。行至半路,却想起陈姨娘来,记起那日他醒来睁开眼时,听陈姨娘说的那些个话,心里不由隐隐愧疚。左右现下无事,就转道去了海棠院。
  一进门,就瞧见才打了花骨朵的西府海棠迎风峭立,被突然而至的大雨给打得歪了腰肢。
  胭脂似的花蕾,点点坠在地上,渐渐被雨水打碎。还未浓郁的靡艳香气,伴随着雨声四溢开来。
  他抬脚,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往陈氏所在的屋子走去。
  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里头的呼痛声一声赛过一声,连“哗哗”的大雨都掩盖不了,听得人心惊不已。
  雪梨满面惊慌地侯在门口,翘首以盼等大夫来,却不妨来的却是谢元茂,急忙墩身行礼,又打起竹帘冲里头喊:“姨娘,六爷来了。”
  随着话音,谢元茂走进了里头。
  陈氏躺在牀上,痛得满头冷汗,耳中听到雪梨的声音,先是一喜,随即这点子欢喜就被疼痛给淹没了。
  她是真的疼,疼得要命!
  原本,她是想要在玉茗院里故意激怒宋氏,随即发作,到时便说自己是因宋氏而动的胎气。她也早早算好,那天正是谢元茂休沐的日子,他前一日夜里又是睡在玉茗院的,只要事情一出,到时宋氏同谢元茂的关系必定愈僵。
  可她没料到,谢元茂会突然一早就来寻宋氏,又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乱了她的计划。
  但这也无妨,回了海棠院,她依旧可以继续这场戏。
  然而却被荔枝给劝住了。
  荔枝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跟在她身边已经有许多年,比起雪梨几个都更聪明更有胆色。她想了想,便听取了荔枝的话。
  毕竟那会,也不知谢元茂两人说了些什么要紧事,若他不来探她,岂非都要白费?况且她身上的胎尚不足三月,正是不稳之时,还要谨慎些为好。她信了荔枝的话,又等了几天,特地择了今日。
  恰逢杭太医自个生病,谢元茂又在同宋氏争执。
  只要再让人去阻一阻去外头请大夫的人,这事就妥了,但凭谁都会觉得这是宋氏故意不给她请大夫来瞧。
  她开始装腹痛。
  可是只一会,这假装的疼就成了真的疼,连裤子上都见了点红。
  这下子可糟了,几个丫鬟慌得手足无措,她自己也疼得乱了手脚。
  玉茗院那边的确使人去请了大夫,可这大夫到底何时来她彻底没了把握。
  这会听到谢元茂来了,她多想装装可怜,弄副梨花带雨的怯弱模样给他瞧。但她早已疼得面色煞白,汗如雨下,湿发粘在脸颊上,狼狈不堪。连谢元茂询问雪梨的话,都快要听不分明。
  她咬着牙,突然想起已经好一会不曾听到荔枝的声响。
  正要骂,便听到外头说大夫来了,她长舒一口气,又开始害怕起来,若这次失了孩子,三老太太该要她的命了。
  殊不知,三老太太自己也愁得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她。
  陈家对陈氏倒没几分感情,可对谢家的银子却极有。知道陈氏突然成了贵妾,做不成正头太太了,一个个便都跟吃了药似的,闹起了三老太太。三老太太凑了笔银子过去堵了他们的嘴,没几日,却又出了事。她那讨了银子要去捐官的侄子同人寻衅斗殴,打死了人,自个儿入了大狱。这就又需要老大一笔钱才能保住命。
  陈家没钱,就找三老太太要。
  气得三老太太不知摔了多少次东西,真当她是摇钱树不成!
  她气过了,又恼陈氏无用。
  但陈氏哪里知道她的心思,权当她是说好的要蛰伏,要静候时机,反倒是对她瞧不上眼,暗地里骂了几声老妖婆。
  好在她一击即中,得了个孩子。
  陈氏得意于此,却不想这一回怕是要保不住了。听到大夫说危险,她是真的大哭起来,怕得厉害。
  谢元茂惯常心软,倒怜惜起来,上前去劝慰她。
  直到夜半,吃了药的陈氏才渐渐止住了腹痛,也没有继续见红了。
  连大夫都说,这是运气。
  陈氏却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必定是个了不得的,这样都没事,来日定是个小子,能让她母凭子贵。
  大夫又说,她会差点落胎,乃是因为她吃了性寒之物。
  陈氏骇没了半条命,她今日胃口不佳,只用了一碗荔枝亲手煮的粥。
  众人这才想起来,要寻荔枝。屋子里没有人,大晚上的,早早落了钥,她也不可能跑到外头去。谢元茂怒了,便让人四处去找,终于在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人。
  荔枝跪在那哭,求陈氏饶她一命。
  陈氏哪里肯,看着荔枝的眼神便恍若望着杀父仇人,可这会当着谢元茂的面,她计上心来,拼命地想要示意荔枝嫁祸给宋氏。可荔枝怕得半死,只知道求饶哭泣。
  更何况,这事本就同宋氏没有一丝干系。
  只宋氏心善,谢姝宁却自认是个恶人。
  她悄悄点拨了荔枝几句,荔枝便起了心思……
  正文、第084章 主意
  世上最险恶的东西,本就是人心。
  她记恨了陈氏一辈子,死过一次,仍消不掉的恨意。对陈氏的女儿谢姝敏,她倒不是恨,只是那种在孩提时代就被抢夺走的父爱,时常叫她夜里难眠。可是她知道,对母亲而言,谢姝敏的降生却别有意义。那是陈氏跟父亲的孩子……
  故而,母亲心软,不愿意做的事,她来。
  然而她心硬,却依旧不够狠。
  她有过箴儿,又失去过,她知道那种痛。可是她更知道,对陈氏而言,孩子不过是她用来争宠的武器。昔年她生下谢姝敏,可是恼了许久的。闺女到底不比儿子,对她来说,用处太小。可后头父亲疼爱谢姝敏有加,她才日渐对女儿用心起来。
  没了孩子,陈氏只会恼恨,却不会伤心。
  她算不上睚眦必报,却也不想轻松放过谁。
  再者,时间已然对不上。若这一回,陈氏诞下的并非女儿,而是儿子呢……
  谢姝宁不敢冒险。
  谢姝敏那丫头的毒,她可是领教过的,流着陈家血脉的女人,个个从骨子里散发出毒气来。她狠狠心,咬着牙将计谋打到了荔枝身上,一点点,一次次让荔枝觉得自个儿若再在陈氏身边待下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又让月白在话里话外悄悄透露给荔枝,她极喜欢荔枝,可怜她,有心在玉茗院给她留个位置。
  荔枝的心思就随着这些话,动了。
  况且她本就已经对陈氏积怨甚久,要爆发,不过是时间问题。
  谢姝宁的那些话,只是助荔枝一臂之力而已。不过她倒是私下里阴毒地想过,若能让陈氏丧命,兴许反倒是更好。想着,她又忍不住叹气,若母亲知道了她究竟是个何样的人,想必会吓一大跳。
  许多年以前。她就再不是单纯骄纵的孩子了。
  不过事情到底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发展,陈氏腹中的那个孩子,太顽强,太想活下来,太像那群死缠烂打的陈家人。
  荔枝倒被吓坏了。
  她太想逃离陈氏,以至于被这欲。望蒙蔽了双目。
  别说宋氏,就算是谢姝宁也从没有直白地告诉过她,自己很欢喜她,愿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做大丫鬟。直到最后,荔枝才惊觉。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又伤心又绝望。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张惶之际,她猛地想到了月白,然而还未说出口来,谢元茂已经不耐烦地让人堵了她的嘴。拉下去仗毙!
  陈氏知道后,躺在那一动也不动,只一双眼牢牢盯着雪梨看,用虚弱又阴狠地声音道:“瞧瞧那丫头的下场,仔细你的皮!”
  雪梨打了个寒颤,不敢吭声。
  不过陈氏经过荔枝这事,也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对待下头几个丫鬟,太坏了些,此后倒隐隐和善了起来。
  ……
  玉茗院里。谢姝宁唉声叹气,睡在正房东次间的碧纱橱里,翻个身。
  罢了……
  就在这时,隔着疏密有致的竹帘子,外头传来了两个丫鬟压低了的交谈声。
  “这天眼见着就要入秋了。怎么还总是没完没了地落雨。”
  话音里,果真夹杂着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不知何时,竟又是下起了雨。
  “往年不也是这般,只不过今年的雨水密了些。听说是水龙王过境,所以才雨是吉兆呢!”
  “胡说,哪个说是吉兆的?照我看,倒像是噩兆。你听说了没有,海棠院的荔枝姐姐,被活活给打死了!”
  “她就是个丫鬟,这吉兆,自然也吉不到她身上去呀!我说的是咱们小姐的亲事。”
  内室里谢姝宁原本闭上了的眼睛猛地睁开来,竖起了耳朵。
  “你是说八小姐?”
  “不然还有哪个?三房可不就只有这么一位小姐。我前几日去送茶,听到太太在同江嬷嬷说话,话里可说小姐要同国公府结亲呢!成国公亲自同六爷提的,可不是吉?”
  听到成国公三个字,谢姝宁唬了一跳,蓦地坐起身来,手边搁着的一串琉璃珠子“哗啦”一声从席子上滑到了地上。
  外头的声音紧接着一静。
  谢姝宁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呀,别是八小姐醒了。”似是顾忌到内室里的人,声音压得愈发低了,随后便一点声息也听不到了。
  过了会,有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八小姐可醒了?”
  她时常梦魇,醒来总是心情沉郁,有时还会大哭。宋氏担心,所以她睡觉时,边上必有人守着。这会桂妈妈问起,外头一直守着的两个丫鬟便忙道:“还未醒。”
  话音落,她便听到桂妈妈道:“小姐还睡着,不能进去扰她。”
  这是在同谁说话?
  疑惑间,她听到女童的声音,带着江南那边软糯的音色,“娘,八小姐怎老不同我玩?”
  既叫桂妈妈娘,那就只有绿浓了。
  早先在延陵时,两人年纪相仿,玩得极好。可自从来了京都,谢姝宁便几乎再没有同她说过话,更不必说玩了。桂妈妈想着,也觉得疑惑。绿浓如今虽然年纪还小,但再过一两年,也就能做事了。谁都知道,将来绿浓一定是在谢姝宁的陪嫁丫鬟名单里的。
  桂妈妈就安慰女儿:“等你再长大些,便又能同小姐一道玩了。”
  绿浓嘟哝了句:“当谁稀罕。”
  “胡说些什么!”桂妈妈斥她。
  很快,脚步声匆匆远去。
  听着落雨声,谢姝宁有些睡意上涌,却又睡不安生。睁着朦胧的睡眼,她兀自思索起来。
  因她年幼,许多事母亲也好,旁人也好,都是不会同她说起的,更不必说先问过她的意思。因而她知道,那两个丫鬟说的话,只怕是真的。暂且先不提旁的,既能明确说出成国公三个字来。就证明假不了。
  而她,远没有到说亲的年纪。
  母亲自然,就更不会来同她说那样的事。
  好在成国公只有两个儿子,略一想便能知道她的婚约对象是哪位。世子燕淮早同温雪萝定了亲,断不会再跟她说亲,剩下的就只有个跟她同岁的燕霖。
  谢姝宁不禁头疼。
  她重生至今,从未想过未来的婚事。毕竟,离她长至豆蔻,也还足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