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
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19 字数:4777
三老太太年轻力壮,身子自然是好的,可她听了,却只漫不经心地笑一声,道:“老都老了,活着便已是不易。”
她说的每一个字落在人耳畔,似乎都带着香炉外弥漫青烟中袅袅的甜腻气味。可是那甜腻到了极致,便开始叫人作呕,然想呕却又是呕不出的,犹如黏在肌肤上的糖脂,极难受。
谢元茂心底里其实是有些怕她的。
他七岁便离了生母,到了彼时尚不足二十的三老太太跟前过活。虽只隔了半个宅子的距离,可对年幼的他而言,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不可及。他心中忐忑,故而从不敢违逆她的话。唯一的一次,大抵便是同陈氏成亲的事。陈氏是他的表妹,他对她也的确只有兄妹情分,所以并不愿意娶她。可他心中又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陈氏是非娶不可的。
拖延来拖延去,他索性大着胆子约了人出门游学去了。
原本说定,等到归来便同陈氏完婚。
可这一去,便是足足数年。
若真就这般也就罢了,偏生多年后,他来了趟京都不慎摔破了头,等到醒来竟就都想起来了。想到这,谢元茂不由苦笑,他那大舅子宋延昭最不喜京都,看来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地方并不好……
“母亲还年轻着,何必说这样的话。”谢元茂努力镇定心神,不去嗅空气中弥漫着的甜腻,“不知母亲留儿子下来,有何事吩咐?”
三老太太将手中佛珠转得快了些,抬眼看看他,正色道:“老六,你如今也大了,有些话我本不想多提,也省的你嫌了我这老太婆。只是,这些年来你在外头,只顾着沾染铜臭,在课业上疏忽了许多。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是耕读起家的,并不比京中其余簪缨世族能承蒙祖宗荫佑,使点门路便能寻个好差事。你的几个堂兄弟都在朝中为官,三房又只你一个男丁,你也该正经走走仕途才是。来年的恩科,你便下场去试试吧。读了这许多年的书,也不至于几年光阴便真的就全荒废了。”
闻言,谢元茂不由微微吃惊,旋即脸色凝重起来,点头应道:“母亲说的是,儿子明白。”
“你既明白,便也该收收心了。”三老太太的语气却显得愈发轻柔,“宋氏那,你也少去些。住在芝兰斋中也不是个事,倒不如直接搬去书房的好,一来清净,二来也好多做些功课。虽是年节时分,读书的事却也不能放松了。”
谢元茂眼皮一跳,道:“芝兰斋里也是置了小书房的,并无大碍。”
三老太太便蹙了蹙眉,转了话锋:“这些年来,你虽不在府里,可想必如今也清楚了。三房人丁单薄,又无人能支撑门户,在谢家就犹如那藤蔓,是攀着长房这株大树而存的。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说着,她忽然叹了一声,“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温柔乡乃是英雄冢啊……”
“母亲不必说了!”谢元茂听到英雄冢三字,心口登时一紧,慌忙道,“儿子今日便收拾了东西搬去外书房,一切等考完了试再提。”
三老太太面上露出点轻浅的笑,似满意地点点头,夸赞起来:“你一贯都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知道,宋氏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事到底是天意弄人。瑾儿如今年纪也大了,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将来靠谁去?”
谢元茂凛然,这话的意思是说陈氏必然为大,还是要他同陈氏圆了房?
“好了好了,这些便都先不提了,你下去收拾东西吧。”话点到即止,三老太太摆了摆手,便不再言语。
谢元茂有心问问明白,又怕问了反倒不好收场,只得闭紧了嘴回芝兰斋寻宋氏说搬去书房小住的事。
与此同时,谢姝宁却遇上了陈氏。
因为如今个个身份尴尬,所以陈氏虽有心在宋氏面前摆谱,却也不能将宋氏当个婢妾似的呼之则来,这会要说正经事,却也是得亲自来芝兰斋的。进了院门,没等见着宋氏,倒先碰上了陪着谢翊堆雪人的谢姝宁。
吴先生那便停了课直到过完元宵才重新开学,所以今日谢翊跟谢琛都没有去长房上课。
陈氏便站定瞧了几眼,伸手推了推站在自己跟前的谢琛,笑着道:“弟弟妹妹玩雪呢,你也跟着一道去吧,日日念书,这会也该好好玩玩才是。”
这话她是扬声说的,谢姝宁再想装作没看到她也是不能的了。
谢翊跟她便停了手中动作,齐齐朝着陈氏一行人望去。
谁也未曾开口,蔷薇就抢先笑着上前去给陈氏行了礼,道:“太太,四少爷。”
第033章 摔倒
更新时间2014…3…29 14:05:43 字数:2094
蔷薇的话一出口,谢姝宁抓着团绵绵的雪便掷了过去。
眼头极准,又用了十分的力气,一下便打中了蔷薇的头。雪团霎时四散开去,纷纷扬扬地自她发上滚落,趁着她低头的刹那从后颈空隙处钻了进去。冰凉凉,似蛇。蔷薇刹不住脚,惊叫着伸手去拍打自己后背,一边朝着陈氏脚下扑了过去。
地本就湿滑,她这般一动,霎时脚步打滑,重重地摔在了陈氏脚上。
两人离得不远,陈氏躲闪不及,“嘭”地一声被蔷薇带倒,又撞上了身后跟着的丫鬟,丫鬟又摔向了婆子……一时间,陈氏一行人竟是摔作了一团,狼狈至极。唯有谢琛年纪小,动作灵敏躲开了,剩下的一个也没讨着好去。
蔷薇模样最惨,又惊又怕之下,拼命想要爬起来,可地面滑不溜地站不住脚,身下是陈氏她自又不能伸手去压。结果一个不慎,好不容易才撑起的半个身子倏忽又重重倒了下去。陈氏被她撞得“哎哟”一声,声音里顿时带上了哭腔。
头上钗环叮咚作响,紧紧跟散乱的乌发纠缠成了一团,动作间扯得陈氏疼得冒汗。
谢姝宁冷眼看着,眼瞧着这群人吃到了苦头,才扬声仓皇地大喊起来:“呀,不好了——”
喊着话,她又领了谢翊巴巴地冲上去,白芍跟在身后也忙不迭地追了上去。白芍年纪长些,性子又憨实,当即便伸手去将蔷薇推到了一旁,又去扶陈氏。一旁呆愣着的谢琛这会也回过神来,先是带着恼意看了谢姝宁一眼,旋即便帮着白芍去扶陈氏,口中急切地道:“母亲,你可还好?”
陈氏这会又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只拼命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发丝。
可发髻都散开了,钗险险挂在发丝上,似乎只一动便会落下来。身上簇新的狐皮袄子沾了脏污,花样都糊了。场面混乱得叫人难堪,陈氏的脸皮便是再厚,这会也挨不住了。眼角也挂上了盈盈欲坠的泪,面色涨的通红,她飞快地抬手掩了脸便要走人。
谢姝宁故作慌张,一把拉住她的裙子,朗声道:“衣裳都脏了,娘亲说若就这般去见人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陈氏身边跟着的大丫鬟雪梨听了,也急忙道:“太太,从芝兰斋出去还有老长的一段路,就这般去怕是不好。倒不如您先在这等着梳洗一番,奴婢这便回去取了衣裳来。”
“那你快去。”陈氏欲哭无泪,只得强做镇定。
雪梨应了声后几乎一路小跑着出了芝兰斋。
谢姝宁便一脸担忧地望着陈氏,眼神极诚挚,道:“这可怎么好,头发也乱了。”
“阿蛮。”谢翊突然扯扯她的袖子,“蔷薇姐姐哭了。”
众人闻声,不由都朝着蔷薇望过去。她身上大片的衣料都沾上了雪水,脸色煞白,泪珠无声地沿着眼角滑落,模样极其可怜。然而谢姝宁心中却没有一丝不忍。这一世的蔷薇虽还未同前世一般欺她辱她,可是江山易改本性却难移,一个人的性子如何,早早地便注定了。蔷薇看上去聪明懂事,可真到了要用她的时候,她远没有瞧着痴笨些的白芍能干。
这会见众人都朝着自己望过来,蔷薇伸手重重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而后“扑通”一声在陈氏跟前跪下,哭道:“奴婢蠢笨,还请太太责罚。”
陈氏心中也是郁郁难解,又浑身都不自在,哪里还愿意搭理她,看也不看便转身要走。
谢姝宁姐弟俩便落在了后头。
蔷薇仍跪着,面前却已经没了人。
半响,她才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谢姝宁道:“小姐,您可千万要救救奴婢呀!”可口中说着求救的话,她悄悄望向谢姝宁的眼神却含上了恨意。若不是谢姝宁方才忽然丢了雪球过来,她又怎会被惊到,又怎会发生后头那一连串的事?
如今莫说是在陈氏面前挣脸了,便是想要好好呆着怕都是不容易。
蔷薇此刻对谢姝宁是又恨又怕,垂着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心“怦怦”直跳。
谢姝宁看着她面上神色变换,蓦地想起许多年后的绿浓来。都是近身伺候她的丫鬟,也都是她自小当做姐妹一般对待的人,可最后却都成了那样。她不由怅然起来,收回落在蔷薇身上的视线,拉了谢翊的手往前走,一边轻声道:“哥哥今日的大字不是还未习,不如先回去将功课做了吧?咱们晚些再一道堆雪人。”
北地的风雪大,整个腊月里都是白雪皑皑,想要堆雪人随时都成。谢翊便点点头,自跟着白芍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蔷薇则也咬牙跟上了谢姝宁的步子。
没走几步,谢姝宁便回头对她道:“蔷薇姐姐先去梳洗吧,这模样,小心桂妈妈瞧见了生气。”
蔷薇看看自己,实在是惨不忍睹,却又不能放任谢姝宁一个人回去,只得含着泪将人送到了正房门口,才飞也似地去换了干净的衣裳。
屋子里,宋氏已经知道了这事,正跟桂妈妈商量着。
桂妈妈便道:“这事是蔷薇丫头的错,若那位要计较,咱们也是无话可说的。”
其实谁都明白,这件事中谢姝宁的那颗雪球至关重要。可小主子错了,当然该由身旁伺候的丫鬟受罚。所以不论如何,竟然蔷薇是逃不过的。但宋氏仍抱着丝期盼,“话虽如此,但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还能将蔷薇打杀了不成?克扣着月例也就是了。”
桂妈妈却不赞同:“借了蔷薇的事打压您的气焰,这可是绝好的机会。”说着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也就罢了,只是不知那位今日来寻您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便是了!
两人说着话,过了会便有人来通报说陈氏已经梳洗妥当。宋氏这才领着桂妈妈去见陈氏。谢姝宁不放心,便也想跟着去,却被阻了。谢姝宁坐在炕头,抬手将低头给她倒水的丁香招呼过来。这一回从延陵带来的人并不多,宋氏身边的大丫鬟也只跟了丁香跟百合两人。丁香年长些,性子也更妥当。
“丁香姐姐,你走近些,我有话同你说。”谢姝宁笑了起来。
第034章 年礼
更新时间2014…3…30 14:16:50 字数:2314
丁香捧着茶盏走上前来,一脸疑惑地道:“小姐要说什么?”
谢姝宁便指了指外头,鼓着小脸,皱皱鼻子:“丁香姐姐,方才那人在外头被蔷薇撞得跌倒,你说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了,旁人会不会说娘亲的坏话?”
“这……”丁香虽心底里也觉得方才陈氏摔得好,可听她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可能的,不由语塞。
谢姝宁伸了伸腿,作担忧状道:“要不然,丁香姐姐出去打听打听?”
丁香闻言愣了一愣,想了想先打听一番总是有利的,也好早做应对之策,便点点头道:“那奴婢先去瞧瞧,小姐好好呆着,切莫乱跑。”
“你去吧,我哪儿也不去。”谢姝宁正色,紧接着又叮嘱起来,“你若是听见有人说起那人在芝兰斋里摔了的事,可千万记得让他们不准说了。”
“嗳,奴婢晓得了。”丁香听了并不以为然,只当她是小儿心性不懂事理,便掀了帘子出去。
待背影消失,谢姝宁则懒懒往后一倒,心道这一回怎么着也该让陈氏丢点脸了。方才陈氏摔了时,身边大多是她的人,消息一时半会怕是传不出芝兰斋去的,可她让丁香这么去一打听,自会有那有心人四处打探,没影的事也成真的了。何况这事本就是真真的,愈是不让人说的话,便愈是传播得快。不消多久,陈氏狼狈的模样就会传遍谢宅。
因而她先前才不肯让陈氏直接回去,若陈氏那副模样出门随意卖一卖可怜,人还不当是她在芝兰斋受欺负了?可话由她这边说起,便大不一样了。
丁香还未曾回来,宋氏一行便先回来了。
一进门,谢姝宁便听到桂妈妈在悄声说话,语气困惑,“府中年礼的事,她怎会交给您来筹办?”
听到年礼二字,谢姝宁便坐起身来,看向两人。只见宋氏面色微白,紧抿着嘴没有做声,静静在原地站了会才道:“反常即为妖。”
桂妈妈皱起了眉头,担忧地道:“宁捧着个牌位也要嫁进谢家来,这般人物,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