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公主站记      更新:2021-08-28 17:12      字数:4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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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洪还想跟我说什么,我懒得跟他废话,揪住他的衣领说:“老子的烟呢?”他递给我烟,嬉笑说:“算你运气好,找遍全城才找到一包,不过价钱贵得很,我吃个早餐,二十块不多不少。”
  到了吕大嘴家,男人女人都不打了,刚才的事谁也不提,跟没发生过一样,几个人乖乖坐下打麻将。
  打麻将的确是砌城墙,四堵城墙拼就的城池,散发出一股神奇的魔力,帮助你隔断脑子里的烦丝愁绪,让你全心全意置身其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尽管许多人离开这座城池之后,往往追悔莫及,暂时遗忘的烦恼,甚至不减反增,但只要有人引诱,又毫不迟疑再三再四。难怪有人说麻将也是一种毒品。比如老洪吧,打起麻将来,老婆离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身上的钱输光了,赊账打,没人给他赊了,干脆把未到手的当月工资八折下注。依旧打得兴高采烈、谈笑风生,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赢家。我承认我也入迷了,或者说是故意入迷的,根本不管是赢是输,只要脑子没空就好。
  “真是红中,我糊了。”江媚眼才是赢家,糊的多了,这会糊一手杠上花也说得轻描淡写,换了别人少不了大呼小叫。我和老洪输得最多,他的工资肯定由江媚眼代领了,惟独吕大嘴这个老狐狸不输不赢。
  “喂,老洪,今天我听马脸说你不干了,怎么还有工资?”吕大嘴揭老洪的底。江媚眼像练过鹰爪功一样,我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抓住坐对面的老洪的头发:“他妈的,想蒙我,说,你的帐怎么清?”老洪吃痛地说:“你着急什么呀?我是这个月不干了,上个月的工资没发呢!”江媚眼这才松手。
  吕大嘴挑唆不成,又道:“还是雷山潇洒,人家打牌那才叫娱乐,在玩不在钱。哈哈,打这么多次,没见他赢过,给钱还是那么爽快?”我说:“少废话,砌牌,你不是不想打了吧?”我感觉这家伙有这个意思,大概是手气不好,打得无趣,所以故意挑起事端。我没麻木够,还不到收场的时候。
  老洪也不想打了,跟着插嘴道:“喂,小山,你一年收入有个十万、八万吧?”我瞪了他一眼说:“十万、八万?你给我呀?老子以前的头发也没有十万、八万。”
  江媚眼笑道:“十万、八万算什么?你们没见过雷山真正有钱的时候,其实啊,他最有钱还是读大学那会儿。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一双袜子就百多块。出入全是打的,从来没在学生食堂吃饭。有次他请我们班的人去练歌房,一晚花了两千多。那年头,敢这么花钱的我还没见过。”
  吕大嘴巴不得有话可说,假装对我肃然起敬,牌也不砌了:“兄弟,你不会北京是来的落难公子吧?”老洪更是打嘴兴叹:“啧、啧!小山,我操,看来跟着你没错,什么时候也让哥们过几天有钱人的日子?”
  我点燃一支烟,故作镇定地说:“他妈的,你们跟江媚眼起什么哄,她想心安理得赢我的钱,才这么胡说八道,你们两个笨蛋居然也信?你们今天刚认识我呀?老子要是真的有钱,会在这种破剧团呆他妈三年?老子神经病呀?”这个圈子里的人,没几个的话能当真,尤其江媚眼,本身就乱七八糟,所以我从不担心她拿我以前的事乱说。
  果然,吕大嘴和老洪同时朝江媚眼说一声,“无聊!”继续砌牌。
  “我胡说八道?”江媚眼跟我较上劲了,“你搞的那个露雷公司现在还在,昨晚看电视,你以前那个老婆给模特比赛当评委呢!”我给一口烟呛得差点窒息。
  “露雷公司蛮有名的,我在报上见过。”
  “哇,他以前有老婆了?比小许老师漂亮吗?”
  吕大嘴和老洪又来了兴趣。江媚眼得意地笑说:“他以前那个老婆,女人见了都不敢再打他的主意。喂,雷山,是叫肖露露吧?”
  我像给人狠狠踩在脚上,吃痛地蹦起,打算推乱已经砌好的牌,出手却推翻了整张麻将桌。三人没想到我发这么大的火,谁也不再吱声。
  “不打了,不打了!”我的声音大得回响阵阵,人也发疯似地冲出吕大嘴家。
  冬天的凌晨三点钟,安静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惟独我的脚步声有点生气。如果在海口,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买醉,可以到通宵迪厅狂舞到天亮,甚至可以在路边草地露宿一夜也不会担心被冻死。而在这个原子弹也打不到的小城,我只能顶着瑟瑟寒风,踩踏自己孤单的影子,漫无目的瞎走。不好意思回家惊动老爹老娘,也不好意思再回去打麻将,就是想假装晨练也为之过早。
  我不停地翻看手上的潜水表,表里上二下一有三个小表,像人的眼睛嘴巴,看的时间长了,整块表错觉成了一张脸,肖露露的脸。我吓得不敢再看。早该扔掉这块表了,我把许多肖露露送的东西,或者跟她有关联的东西扔进了怀河里,包括那张每月递增的储蓄卡。惟独这块表我舍不得扔,就算在海口喝凉水充饥,也没有拿它去换钱。几年来,我似乎已经忘记是谁送我的了。
  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有一辆警车经过,突然一个急刹车,又倒了回来,停在我身边。
  “真是你呀,雷山。”麻刚从车窗伸出头,“你没事吧?”一脸疑惑地打量我,似乎想从我身上发现不正常的东西。我清了清嗓子,给他递烟,自嘲地笑说:“睡不着,出来遛达遛达,没犯法吧,麻警官?”车里另有一个人说:“什么睡不着,给哪个女人揣下床了吧?”
  “张南生?”我低头看车里,真是这小子,“你怎么坐在里面,被麻刚抓了?”麻刚笑说:“我哪敢抓他?我倒是给他抓来当司机的。”给我打开车门,“你也上来吧,张村长要连夜逃跑,五点的火车,咱们送他一程。”
  张南生说:“什么逃跑,说的真难听。咱们农民,农闲出门打打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头发梳得溜光整齐,风衣里还系了领带。我边打量他边笑道:“是啊,农民都像你这样出门打工,用不了多久就没有农民了。喂,你不是把老婆孩子抛弃了吧?挑这个时候走?”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去打个前站,小麻雀帮我联系到今天的卧铺票。”
  “你又是怎么回事?”麻刚又用警察的眼神望我,“刚才看你像梦游一样,我们吓了一跳。”我老脸皮说:“没错,我是想找点梦游的感觉,说不定将来有机会扮演这类角色。”又在张南生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我的演技再怎么练,也赶不上你。”他哈哈大笑。
  麻刚还是对我有疑问:“妈的,你是在大城市过惯夜生活了吧?深更半夜还出门,想寻花问柳没地方对不对?”他帮我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十分开心。我附和道:“不愧是警察,眼光果然不同凡响。喂,张南生,小麻雀算不算个好警察?”张南生道:“不是好警察,怎么会从乡下调回城里?”麻刚却叹息说:“什么狗屁好警察,我调回来,还不是全靠你跟我们局长吃了一餐饭?不然,我恐怕要在乡下呆一辈子了。”张南生笑说:“你别瞎说,我只是跟你们局长讲,我和你是好朋友,又没求他帮你。”麻刚叫道:“这还不够?你老兄是省里、市里的大红人,市长见你也点头哈腰,我们局长敢不把你的朋友调上来?告诉你吧,我上月个提了副所长呢!妈的,你要是不走多好?迟早市长是你的,说不定当的更大,那时咱们也有个靠山。”张南生不说话了,别有用心地望我,我也正好看他。
  上了这辆车,跟两个对我的现状毫无了解的人在一起,我突然轻松自在。就像从一出戏换到另一出戏,角色也是新的类型,而且主角不是我。
  张南生走了,他站在车窗里向我们挥手告别的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一个演出成功的演员,向观众谢幕。我体会过那样的快感,我想他内心的激动足可以推动一列火车。离开火车站后,麻刚又跟我讲了许多他的故事,我对他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重返海南的决心,是目送张南生的火车开动那一瞬间下定的。怀城不再有我立足之地,我再不离开,不但父母会重新对我失望,连老洪也会瞧不起我。
  18、
  我两个春节没有回家,不止是担心我的长发让家里人吃不下年饭。我是为了陪伴肖露露,她没有家。严格地说,她不知道去哪一个家。她曾去过香港随她母亲过节,又受不了她母亲整天动员她移民,以便参加香港选美,为将来嫁进豪门打基础。我想,她母亲肯定不了解她憎恨舞台的情绪,而且还是个心急的人,如果不跟她说什么选美,先让她移民,到香港便由她不得了。至于她父亲家,本来是个方便的去处,然而,她那位后母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当然不愿意自讨没趣。就这样,她成了一个春节无家可归的人。
  没有家,干脆出外旅行。第一个春节,她说:“带你看雪去!”,我们去了北京。我真的没见过雪,也没出过省,她五岁就去过北京看雪了,我五岁时,我老爹带我去看他是如何修理自行车。去过北京以后,我迷上了旅行。第二个春节,我们去了云南。这是她没去过的地方,老实说我不喜欢云南,那些让她着迷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我的家乡怀城随处能找到。去过云南,我想把她带回家。
  “你给家里寄过钱吗?”肖露露极少提及我家,也从不跟我算钱。我忐忑不安,以为她发现我近来支出过大,借钱给许琴,加上帮苏柳赎身,我卡里所剩无几。我有点紧张地说:“不用,我家在怀城算得上小康。”她又说:“春节到了,不给家里买点礼物吗?”我说:“两年没回家了,今年我想回家过。”目光期待地望她,我已经感觉到她并不是跟我算钱。她有点忸怩地说:“你、你想要我一起去?”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我那火暴的老爹,看到我这一头长发,还带回去一个女朋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肖露露知道,我带她回家意味着离婚嫁不远了,她开心地向我笑了笑,搂我的脖子说:“明年好吗?今年我妈要来跟我过节,再说,我、我没准备好。”我有点失望,又有点如负重释,叹息说:“是啊,我也没准备好,你妈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吧?”她狡黠地望我说:“她是为你回来的,你怕不怕?”我说:“我又不是香港的豪门子弟,怎么不怕,她不会打我吧?”她轻打我的脸说:“你以为我妈是泼妇呀?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她肯定对你不满意。”我说:“你真的让她见我?”她反问道:“你不敢吗?”
  我没什么不敢的,只是我开始讨厌家庭,讨厌传统。我希望没有她母亲,没有我老爹,也就没有什么丈母娘看女婿,媳妇见公婆了。之前,我跟她自诩是经过洋文化洗脑的人,那五千年还是五百年的传统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培训中心难得一次寂静,我们从上海旅行回来后,离大年三十只有几天,安排模特放假,跟学习班老师开了个联欢会,很快就人去楼空了。
  “雷哥!”苏柳居然还没走。去上海前就放了她的假,她应该是最先离开的。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带我妈来看腿,春节医院人少。”我点头说:“有什么困难你说一声,我回家过年,你找肖姐吧。”她说:“不用了,雷哥,你帮我够多了。就是,我家人想一块来这里过年,可以吗?”看来她是全家出动,反正培训中心也是空的,我捡得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她。我是来给工作人员布置节日值班的,这种杂事肖露露从不过问,有我这个穷人的孩子,她不愁没人当家。
  我一直磨蹭到农历二十九晚上才离开省城,肖露露母亲要到了,她让我陪她去接飞机,我可不干,我答应她只在家呆五天,初五返回,好好让她母亲看一看。然而,我没想到我在家只呆了一天,初一早上,老爹一声大吼,我吓得屁滚尿流逃离怀城。
  我到家已经很晚了,是我大哥给我开的门,老爹老娘没机会收拾我,加上我戴了一顶棒球帽,头发盘在里面。他们并不注意。不过,脸色非常不好,老爹话也没跟我说一句。我逃过了夜晚,逃不过白天。那一年,正好是我家的新居刚刚落成,全家从厂子里搬到怀城,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健在,三个哥姐也全部住在家里。事实上,参加批斗我的不止他们,还有我一个叔叔,两个姑姑三家人。起因不单是我的长头发,整整两年不归,我成了雷家的不孝之子。别的族群是否继承传统我不知道,但我们客家人对家族传统是非常讲究。
  “你还知道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