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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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站记 更新:2021-08-28 17:12 字数:4734
“妈的,你还没死呀?”我靠在门框上笑。这小子长高了不少,头发染成了金黄色,还吃得膘肥体壮的,不过,脸形没变。
玉米子快步走来:“靠,山哥,你真的在这里,我还以为小麻雀骗我呢!”我说:“你不会是从怀城跑来看我的吧?”王米子叫道:“是啊,我从怀城来,刚下车呢!不过,我家早就不在怀城了,前两年,老爷子长官,我也跟上来了。走、走,喝酒去,好久不见了。”
这几年,我是有意躲着玉米子的。那一次受他引诱“劈锅”,我被我老爹揍了一顿后,再也不敢跟他来往,后来我整天忙于拜师学艺,他也不知所终。隔了这么长时间重逢,感觉非常亲热,我球也不打了,马上跟他走。虽说老爹的余威还在,可这里是省城。再说,我对玉米子的友谊十分微妙,带有感激的色彩,没有他唆使我“劈锅”,似乎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当然,我不会告诉他这一点。
玉米子不知道我已经不是穷人了,把我带到一家我看也是很普通的餐厅,鸡呀、鱼呀、肉呀上了一桌,像是慰劳一个整天吃食堂饭的学生哥。海阔天空吹了一小时牛,我只吃了一点青菜,我对饮食是很挑剔的。玉米子这才大感奇怪,上下打量我。
“哇、哇!梦特娇。哇、哇!欧米茄。“玉米子抓我的T恤捻来捻去,分辨真假,又翻看我手上的潜水表,那是肖露露送我的生日礼物。看差不多了,他一脸嫉妒地说:“靠,全是真的。”他身上也全是名牌,不过他习惯别人的穿着比他差,要不他早就看出我穿戴什么。
我笑骂道:“他妈的,好像只许你一个人吃好穿好一样?”玉米子一脸失落:“几年不见,你也鸟枪换炮了。喂,山哥,你不会是给富婆包了吧?哈哈!”我说:“我给你老爸的二奶包了,你他妈有意见?”这家伙哈哈大笑:“那我巴不得,来,干!”
不知怎的,玉米子的玩笑话居然刺痛了我。联想到我那张每月递增的卡,联想到肖露露对我无所不包。也许是肖露露买下那家破产工厂后,我内心深处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以至于特别敏感。我的敏感非常可笑,露蕾公司我没有一半功劳,至少有三分之一,我无愧于那张卡。再者,我和肖露露的感情,岂能以金钱衡量?我很快又恢复常态。
吃过饭,玉米子意犹未尽,拉我去“蹦迪”,叫来了两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做伴,还担心我眼界高,悄悄向我抱歉说:“山哥,将就着玩吧,你当换个口味。”我说:“跳舞还凑合,要玩你自个玩。”
我不可能再受玉米子引诱了,不过,我承认我和他有点臭味相投。而且,他不是艺术学院的人,跟他在一起,不管怎么玩,都不会传到肖露露耳朵里,这让我十分轻松,就像小时候逃学一样,有种叛逆的快感。
“喂,山哥,你看,那个马子可真高,人还长得不错,上吧,我看全场就你一个配得上她。”
又跳完一曲舞,玉米子向一个走向吧台的女人指指点点。我不看则已,看过后喝酒喝进鼻子里。是苏柳,她又穿上一身暴露装,手拿一根支未点的烟,在吧台边寻找猎物。
“我要带那马子回家,你们不用等我了!”我口中说得潇洒,心里不是滋味。玉米子大笑:“好咧,给你半小时。”
我走到吧台,站在苏柳身后打着火机说:“小姐,需要我帮你点烟吗?”
苏柳不但没点,烟也丢了,吓得像发冷:“雷哥,你、你也来跳舞呀?肖、肖姐呢,我、我是来找人的,我、我马上就回宿舍。”我冷冷地说:“那走吧,我送你。”她在我身后望了望,没见有人才镇定一些,快步往外走。
出了迪斯科舞厅,想起肖露露一个多月来,倾注了无数的心血,我伤心地问:“你是不是嫌钱太少,不想干了?”苏柳连连摆手:“不是的。雷哥,我、我一定好好做,我、我听你们的话,我、我真的是来找人的,以后我晚上再也不出来了!”她急得眼泪也流了。我看她不像假装,稍稍松了口气,打开一辆出租车门。
15、
“小山,起来,小山,快起来!”
我才睡了两小时,老娘还像我读书那时一样,把我硬生生从床上拖起。我眼睛睁不开一条缝,上身立起,没坐稳又摇晃倒下。连打了两天两夜的麻将,浑身像要散架,用来摸牌的右手,肩周疼得难以动弹。打得这么辛苦我也认了,可是,到最后,发现被老洪、吕大嘴、江媚眼合伙蒙了一把。输了千把块没什么,受骗上当实在丢人。原以为,老洪就算有心坑我,也不至于和刚被他殴打的江媚眼串通一气,更不可能拉上吕大嘴,三人设局,引我入瓮。哥姐们都走了,老爹老娘也只顾去打理他们的修理铺子,我一个人呆在冷冷清清的家中,想扮乖乖仔也没人看,只好整天出门找乐子。开心的是,尽管我经常一两天不回家,只要打个电话,老爹老娘也不过多追究,我第一次感觉到被他们当一个大人对待。
“小山,这孩子,快醒醒!”老娘还在锲而不舍地拉我起床,我差点滚到地下,不高兴地埋怨:“妈,我又不上学了!”老娘拍拍我的脸叫道:“谁叫你上学了?你爸跟人打架了,还不快起来?”
“老爹跟人打架?”我也着急了,不顾身上只穿短袖球衣和七分裤,冲出房间。边下楼下边问:“他没喝多吧?”老娘说:“没有啊,和平时一样,中午只喝了二两。”
下午时分,小商小贩们有的忙买卖,有的忙收摊。老爹的修理铺也准备关门。巧的是门外出了一起车祸。两小青年开摩托车把一个农村妇女的贩菜三轮撞翻,人虽然没伤着,但两个小青年恼羞成怒,将妇女的车上的青菜踢得满街都是。以我老爹的性格,打抱不平是肯定的。哪料小青年不买一个老头的帐,反把他跟妇女联系起来大骂一通。这样,冲突也就在所难免了。
从家里到修理铺有几分种的路,途中听老娘说了个大概。我不担心老爹吃亏,我是怕他打伤人。别看他快六十了,身上的肌肉比我还结实,上百公斤的大电机,他一个人能端上卡车。
果然,我赶到时,老爹已经将一人打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正在挥舞拳头收拾另一个,嘴巴也跟着叫骂:“小王八蛋,看你嘴利?老子打烂你的狗嘴!”也不知道是小青年引起公愤,活该受打,还是老爹凶神恶煞的样子过于吓人,围观的没一个去劝架。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老爹拉开,被打的小青年嘴巴真烂了,血肉迷糊,牙齿也飞出几颗。下手太重了,老爹这么大的火气,似乎不是这件事引起的。我很纳闷。若在平时,他最多掮两个巴掌了事。成了这种局面,我不知如何是好。
“警车来了,警车来了!”警笛声渐近,围观的人让开一条道。警车早不来晚不来,来早一点人不会伤那么重,来晚一点,我可以叫老爹走人。现在,进退两难。难怪吕大嘴戏言:“抓赌扫黄警车快,赶紧下注解裤带,打架斗殴不用急,不死不伤没警笛。”在怀城,我们打麻将一般在吕大嘴家,他大哥是公安局长。
两个警察从警车下来,老爹不躲不闪,迎上去高举他满是鲜血的手叫道:“人是我打的,不用问了,带我走!”他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我赶紧抱住他,往人群里推。他发力挣扎,我们爷俩倒像打架一样。我哪是他敌手,两三下把我甩了个趔趄,吼道:“一边去,大人的事,小娃子凑什么热闹?”我左右为难,只好听之任之,老娘知道他的牛脾气谁也劝不了,站在一旁抹眼泪。好在警察对他没兴趣,一个问被撞的妇女,一个问围观的群众。最后,领头的警察问地下呻吟的两人:“你们俩,是去交警大队呢,还是去派出所?”两人不再呻吟了,双双站起,异口同声道:“我们去医院?”扶起摩托车发动,警察也不阻拦,看着他们一溜烟走了。
这样的结果出人意料,围观者在笑声中一哄而散。我老爹有点无所适从,我对他说:“老爹,关门回去吃饭了!”他这才转身进修理铺。刚过春节,天气还非常冷,跟老爹较劲发的汗早就消了,我小跑回家。
“雷山,雷山!”有人叫我,是那位领头的警察,他开警车追上我,停在我身边,“妈的,不记得我了?”我迟钝地端详了好一会才说:“是你呀?小麻雀!啊,不,应该叫麻刚警官。”回到怀城,见到谁都面熟,犯不着整天去回忆是否故旧。这也跟我睡眠不足有关,不过,人家叫出我的名字,我很快也认出他。
麻刚下车给我递了一支烟说:“你小子越来越像明星了,听说你不在剧团了,现在在哪发财?”我叹息说:“被剧团赶出来了,在海口混饭吃。你几时当警察了?”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上大学回来少,许多同学都失去了联系。
“我成绩差,考不上大学,只好当警察了。”麻刚羡慕地看我,“我一直在乡下派出所,去年才调回来。对了,年前,张南生问起你,他怪想你的。”我动容地问:“他还在村里吗?”张南生是我高中的铁哥们。
“在,我以前也在他那个乡,经常去他家喝酒。我走了,他寂寞得很,你有空去看看他吧?”
“好的,一定去。你下班了吗?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叫你同事一块?”
“今天不行,这几天恐怕也不行,十五刚过,忙得要死,改日吧。我马上得走了,对讲机说有人被抢。”
我感激地握麻刚的手告别:“刚才的事多亏你了,真不好意思!”他笑着上车道:“小事一桩!不过你家老爷子还是那么火爆。这一带是我的辖区,跟老人家打声招呼,给我点面子。”我连连点头。在他精明老道的警察作风面前,我不敢想他是那个曾经被我百般欺负的小麻雀。我站在路边自惭形秽,感觉到冷才往家里跑。
晚饭时,老爹拿出一瓶他舍不得喝的五粮液,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我倒了一杯。我以为是对我去劝架的奖赏,他却沉声道:“今天,你大姑打来一个电话,你表哥被警察从海南遣送回来了。”我脑子嗡地一声响,手里拿的酒泼了小半。这件事他不提我也不敢说。大姑是个寡妇,身体不好,住在厂里,来往不多。怪不得老爹火气大,原来真的出事了。我不敢看他,低头喝酒。
“你、你、你……”老爹脸呈酱色,一手伸向我,食指在空中不停虚点。这是大发雷霆的预兆。我真害怕他捧我一顿,本能地后仰。老娘也紧张了,从餐桌另一侧站起,像准备随时保护我。
“你打得好,那小子该打!”老爹收回他的手,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重重放下,“你大姑说,他私下骗了许多亲戚朋友,你要是告诉我,我亲自到海口去教训他!”说话间,拳头不时擂桌面,菜碟也跳动起来。
我不知无所适从,老爹看来有暴力倾向,最应该找韦花玉忏悔。而我呢?想起我当时殴打表哥,与他今天打人的情形如出一辙。而且,我扮演的流氓黑社会,连林重庆这个老江湖也信以为真,不能不说是一种天赋。
老爹亲自为我添酒,再次伸出食指向我虚点:“你懂事了,很好,为我争了一口气!”我百感交集,真想告诉他,我这一年在海口是怎么过的。可是,我做不到。那样等于是说,我并没有争气,反而丢了他们的脸。那样的话,对他和老娘的打击,恐怕更甚于表哥骗他们的钱。
老爹接着说:“我就知道,只要你不去唱戏了,比你两个哥哥还能干!来,咱们爷俩干完这瓶酒!”我的眼睛湿润了,不是激动,是为自己悲哀。不过,我还是陪他干完这瓶酒。
我睡了一个对时,老洪来了,把我房间的音响调得跟打雷似的,我想不醒都难。
“喂,睡这么久了,起床,起床,继续,继续!”这小子居然还想蒙我去打麻将。我一手掐他的脖子,把他推倒,大骂道:“去你妈的,以为老子是傻子呀?枉费老子当你是哥们,居然跟别人一块蒙我?”他还是嘻皮笑脸:“嘿嘿,赌场无父子嘛?还是你说的呢,喂,这回我跟你一伙,收拾那两个狗男女。”我懒得理他,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毕,老洪殷勤地端来一杯牛奶和两只面包:“早餐都给你备好了,够意思吧,老大?”
吃了早餐,我慢吞吞下楼,老洪抢在我前头去开门,马上发动他开来的摩托车。我把他拉下车,自己坐上去,没等他上后座,飞快地挂挡加油,把车开走。车子走远,后望镜里,老洪像条憋尿找不到电线杆的狗,在街边狂吠。
怀城的文艺圈虽小,也照样是个怪圈子。里面的人,大多自私自利,自高自大。不能同甘,也不能共苦,没有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