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一意孤行      更新:2021-08-21 21:25      字数:4722
  “我不,陛下。”弄臣到这时已经浑身发抖,缩到后面去了,“我求您躲远点。”
  “我总该知道在我的王国里衰败没落的迷信还被维持到什么程度!”依国王的固执性格,他肯定会这样发誓说。他由掘墓人引导着跟踪那个女人。在占命牌星辰中我们看到那个女人脱去披风和修女的头布。她根本不老,而且非常漂亮,赤裸着身体。在淡淡的月光中,星光在闪耀,使人们发现这位深夜造访公墓的女人很像王后。国王第一个认出了妻子的身体:丰满的乳房,柔和的双肩,丰润的大腿,宽阔的腹部;接着,她刚抬起头露出她的脸,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我们都目瞪口呆了:如果不是那心醉神迷的表情与官方所绘的王后画像不同,她简直就与王后一模一样。
  “这些污垢不堪的巫女怎么竟敢装成有教养的受人尊重的人!”这当然是国王所能够做出的唯一反应,为了使妻子不受任何怀疑,他甚至愿意让给女巫们一些超自然的权力,包括让她们随意变换自己的身形。能够更好地满足这种类似条件的另外一种解释(“我可怜的妻子竟然神经衰弱到如此地步,梦游症的危机落到她身上了!”)在他看到他所认为的梦游者的辛苦工作时,立刻被推翻了:她跪在一个坑边 以喷壶往地上浇水(如果她手里拿的工具不该被巧妙地解释为用于切开棺材铅封的氢氧焰喷火割枪的话)。不管在工作中采用的是什么措施,反正她是在打开一座墓穴,另一张塔罗牌已经通过审判日而预见了这个场面,这个日子通过一个娇弱女子之手提前来到了。女巫用两根大棒 大棒二 和一根绳索从墓穴里拉出一具倒吊着的尸体,这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苍白的额头上垂下一头几乎黑蓝色的浓发,眼睛圆睁,表明死于暴力,双唇紧贴着尖尖的犬齿,女巫轻柔爱抚地用手遮住他外露的牙齿。在这紧张的惊恐之中,还有一个没有逃过观察的细节:不仅女巫与王后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这具尸体和国王就像两滴水一样相像。只有国王本人没有注意这一点。他不禁脱口喊道:“女巫!吸血鬼!通奸犯!”那么,他承认女巫和自己妻子是同一个人了?或许是想,女巫既然冒用了王后的容貌就应该遵守王后的规矩?也许知道正是一个与自己相貌相同的人使她背叛了自己,这能给他一些安慰,可是没有人敢于将这一点告诉他!在墓穴底下正发生着一些不体面的事:女巫俯身趴到尸体上,好像正在孵卵的母鸡;死者竟然像大棒 A 一样直立起来;他像宝杯男仆一样把女巫献给他的那只杯子送到唇边,他们像在宝杯二中一样二人碰杯祝酒,举起盛着尚未凝固的鲜血的红色杯子。
  “我的金属般的无菌的王国仍然是吸血鬼的滋生地,这个肮脏的团伙!”国王的叫喊应是用的这个腔调,同时他的头发一缕缕直立起来,变成白色,然后再落回原处。他一直坚信自己的都城坚固透明得像一个水晶雕刻的石杯,却发现它千疮百孔、腐朽不堪,像一个陈旧的软木塞一样恰好堵在阴湿腐坏的死人王国边境的突破口上。
  “您知道吗,”这个解释只能来自掘墓人,“每逢冬夏至和春秋分的夜晚,这个女巫都来墓地,把她亲手杀死的丈夫抬到地面上,用自己的血再赋予他生命,然后在这种死尸的巫魔夜会中与他交合,他们用他人的血滋养枯竭了的动脉,使罪恶、畸态的阴部重新温暖起来。”有关这渎神的场面,塔罗牌有两种版本,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出自两只不同的手:一种很粗糙,努力表现一个同时是男人女人蝙蝠的可憎的形象,它被称做魔鬼;另一种则画满了花饰与花环,正用以一个赤裸狂舞的女巫或女仙的舞蹈为象征的世界全体来庆贺地与天两种力量的结合。(不过,这两张牌的绘制者也可能是同一个人,一个夜崇拜的秘密组织的成员,用生硬的笔法勾画魔鬼吓人的模样,来嘲弄驱魔修士和宗教裁判所法官的无知,把自己的装饰才能都倾注于神秘的虔诚的寓意画中。)
  “告诉我,精明的人,我怎样才能从我的疆土上赶走这种祸害?”国王大概这样问道,紧接着就该是一场争斗了(宝剑牌似是专门提醒他,在力量的对比中他居于优势),也许他的提议是:“大概我可以借助于我用迂回和逼近方式训练过的军队,借助于铁与火,通过绞死偷盗者和纵火者,通过拔除地面上的一切,让寸草不留,荡平所有枝叶和生物……”
  “陛下,这不合适,”掘墓人打断了国王的话,他在墓地度过的一个个夜晚里实在是见多识广。“当初升的太阳的第一束光照射时,巫魔夜会就结束了,所有女巫和吸血鬼、噩梦和妖魔都纷纷四散,变成猫头鹰、蝙蝠或翼手目的其他动物。我注意到,在这种形态时,它们就丧失了通常的不可伤的性能。在这时刻,只要用暗藏的圈套就能捉住这些巫师术士。”
  “我相信你所言之语,能干的人,那么,就行动吧!”一切都按照掘墓人的计划实行:我们至少能从国王的手在放神秘的占命牌巨轮时的停顿中得知这一切,这张牌既能表现那些动物形态下的鬼魅的慌乱奔忙,又能表现布下的圈套幸运地有所获(大女巫已经落网,原来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头戴王冠的蝙蝠,还有她的两个属下的鬼魂在蹬着巨轮,他们别无出路)。国王把这些可怕的猎物封入发射台,要把它们射入不可回返的轨道,让它们摆脱使抛向空中的一切物体又重新落到头上的地球重力场,使它们落到月亮上的荒野里,月亮虽然从亘古以来就统治着变狼狂、蚊子的世代和月经,却还自以为保持未受污染,明净、洁白。讲述者以焦急的目光注视着金币二中连接两枚金币的弧线,像在观察从地球到月球的运行轨道,这是他所想到的把这些污秽从根本上排除出他的地界的唯一途径,如果月亮女神厌烦了做女仙,而愿沦为天体垃圾站的话。
  一阵震动。一道闪电划破森林上空的夜幕,朝着灯火辉煌的城市而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好像有雷击落在王宫的城堡上,使触及都城天空的最高的塔坍塌,或者是这个巨大的中心城市负荷过重的设备突然压力骤增,使整个世界进入临时的灯火管制,变得一片漆黑。
  “路短夜长”,这句预兆厄运的谚语同时出现在掘墓人和我们所有人的头脑中,我们想像着 正如在那张被称做巴尕托的第一张占命牌里一样  工程师正忙着拆下机械大脑,在混乱的行轮、线圈、电极和其他小零碎中寻找故障所在。同样的牌在这个故事里被反复解读,产生不同的含义;讲述者的手颤抖着、痉挛着,
  仍然指着高塔和倒吊者,好像是请我们在一张晚报的远距离照片中辨认出一件残酷的历史事件的瞬间:一个女人在摩天大厦间的空间垂直坠下。在这两张牌的第一张里,这个坠落的女人被画成手臂在挥动挣扎,裙子倒掀着,回旋的重影形象同时落地;第二张牌,则以她身体坠落到地面之前有一只脚缠住了电线这一细节,解释了电路出现故障的原因。我们靠思维推理能够听到疯子对国王发出的激动急切的喊声:“是王后!是王后!她突然跌落下来,好紧张啊!你看见大气现象了吗?那是为了张开翅膀!不,她给拴住了爪子!头朝下挂着!她吊在电线上!高高地晾在高压线上!她蹬啊踹啊,劈啪直响,还拍打着翅膀!死了,我们众人爱戴的王后死了!她吊死在那里!……”
  一阵骚乱。“王后死了!我们善良的王后!她是被人从凉台上推下来才死的!是国王杀死了她!我们要为她报仇!”人们从四面八方骑马或跑步赶来,手执宝剑、大棒、盾牌,摆开盛有蛊惑人的毒血的宝杯:“这是吸血鬼的故事!我们的王国受吸血鬼的支配!国王就是吸血鬼!我们快抓住他呀!”
  新的章节:两个寻觅又丢失的故事
  饭馆的主顾们围着快要摆满牌的桌子你推我搡,争着要从混杂的塔罗牌里提取出自己的故事,故事变得越混乱、越支离破碎,散乱的牌就越能在排列有序的拼图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幅图画仅仅是偶然的结果,还是我们中间有人正在耐心地把它摆放在一起?
  例如,在众人的慌乱之中,有一位上了岁数的人,他始终保持镇静的沉思,在往桌上放每一张牌之前都认真研究一番,似乎在做一件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成功的事情,也就是将各个微不足道的小元素结合起来,而从这结合中则可能蹦出惊人的结果。教授风度的白胡子修剪得非常精心,目光沉着却闪着一丝不安的神色,这些是他所具有的与金币国王的形象的近似之处。他的这张肖像,加上在其周围的宝杯和金币,可以让人将他认定为炼金术士。他花费毕生精力探索各种元素的组合及它们的变形。在那个作为他的仆人或助手的宝杯男仆递给他的滤瓶和细颈瓶中,他仔细观察着像尿液一样的浓稠液体的沸腾,液体因试剂的作用而呈现云雾状的靛蓝
  ① 传说中六世纪时的威尔士国王,或译作“亚瑟王”。
  或朱红色,从这场沸腾中应该能够分解出金属之王的小颗粒。然而期待落空,在容器底部留下的不过是铅。
  众人皆知,或至少应该是众人皆知,如果炼金术士苦苦求索黄金的秘密是出自对财富的欲望,他们的实验总归要失败:相反,他必须摆脱个人主义和个人的限制,与那些在事物的根本上运动着的力量合为一体,就是说他的第一个真正的改造是对他自身的改造,此事完成则其他改造就会轻易地随之而来。在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这个伟大的工程的同时,我们这位老年同桌由于手里握着一把牌,也成了他想要组建的伟大工程的一个等同物,他将牌摆放成一个方形,在这方形中可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读,反过来也一样,所有的故事中都包含着他自己的故事。但是当他觉得他能使别人的故事排列完整时,却发现自己的故事迷了路。
  试图靠排列纸牌向他人讲述自己心中的故事的绝不止他一个。有一个人,带着青年的那种美好的粗心,觉得在整副牌中最勇敢的形象宝剑骑士中认出了自己,想要抓住最锋利的宝剑牌和最尖锐的大棒牌,以达到他的目的。但是如果想最终坐到阿尔图国王
  ①
  (宝剑国王)的圆桌(宝杯十)旁,坐在那个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骑士配得上的位子上,就得走一番很长的迂回路 正如金币二的蛇形曲线表示的 ,就得在布罗切连达森林里(大棒七)向被麦尔利诺巫师(巴尕托)召唤来的邪恶势力(魔鬼)挑战(宝剑二)。
  如果细看的话,无论是炼金术士,还是游侠骑士,他们的目的地都应是宝杯 A:对于前者它是燃烧素、哲人石和长生不老药,对于后者,则是由牧人国王看守的护身符,是他的第一个诗人未来得及或不愿意解释、从此一直涌流着猜想之墨的神秘的罐子,是罗马宗教和克尔特宗教一直争夺的木杯(也许发明香槟酒的人所想的正是使教皇与克尔特隐士之间的战争永不停息。因为最好的保存秘密之处莫过于一本未写完的小说)。
  那么,我们这两位同桌通过围绕着宝杯A 摆放纸牌而想要解决的问题,既是炼金术的伟大工程,同时也是对格拉尔的探求。在这些牌里,两个人都能一张一张地认出自己的技艺和历险的踪迹:在太阳里认出黄金的星,或是青年勇士的纯真无邪;在大轮里认出永恒的运动或树林的魔力;在审判里认出(金属的和灵魂的)死亡和复活,或者是天国的召唤。
  既然如此,如果不把结构弄清楚,两个故事很可能会继续相互纠缠着发展下去。炼金术士是这样一种人,他为了得到物质的转换,应努力把自己的灵魂变得像金子般纯洁不变;而一个浮士德博士则偶然将炼金术士的原则给颠倒了过来,把灵魂当作交换对象,而以此希望自然变得不易受腐蚀,人们因而不再需要寻找黄金,因为所有元素都同样珍贵,世界就是金子,金子就是世界。同样,游侠骑士应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绝对严格的道德法则,使自然法则以绝对的宽容保持地球上的丰盛富庶;但我们试想一个佩尔切瓦尔或帕尔齐瓦尔或帕尔西法尔把圆桌原则给颠倒过来:在他的身上,骑士的美德就会不是自愿的,而是像蝴蝶翅膀的五颜六色,是外在自然的赏赐,由于这样带着惊愕的漠不关心而成就自己的事业,他也许就能够把自然置于其意志的统治之下,把世界的科学当作某件物品一般占有,变成巫师或魔术师,让牧人国王的伤口结痂,给荒凉的土地重新赋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