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没事找事      更新:2021-08-14 15:44      字数:4871
  桂嬷嬷不住磕头,道:“回姨娘的话,四小姐知道的。那几年,静姝斋内有些丫鬟不服管教,私底下常常议论明锦夫人遇害的事情,不小心被四小姐听到。四小姐当时恼怒得很,一口气冲到了蒹葭院,跟夫人争执起来,还差点动了手。这件事,在静姝斋伺候久了的丫鬟都知道,夫人也应该知道才对。”
  裴诸城朝舒雪玉看去,舒雪玉轻轻地点点头:“是有此事。”
  当初明锦过世前,曾经将元歌交托给她。她虽然被禁足,却也还挂念着外面的元歌,悄悄派人去探视过她。也许是因为失母的关系,元歌的脾气变得很坏,对她更是常常口出恶言,那次还冲到蒹葭院来对她动手。久而久之,她也就彻底心灰,干脆不管不问。
  不过,她在章芸手上吃亏极多,坚信这人处处心怀鬼胎,因此并不因为这件事就怀疑元歌。
  “是,我是听过一些谣言,说我娘是被夫人害死的。可是,那时候我年纪小,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现在渐渐大了,知道的事情多了,才有了分辨能力。”裴元歌神色中带着悲哀,“如果说真像谣言所传,夫人和娘亲水火不容,那么,娘亲托梦要我照顾的紫苑,为什么却是被夫人庇护着呢?所以,女儿才想起到要去探视夫人,请父亲明鉴!”
  她静静地跪倒在地,不哭也不闹,安静乖巧,却更加让人生怜。
  “不要再提那个托梦了,那根本就是你想要包庇紫苑的借口,却故意打着明锦姐姐的旗号来欺骗老爷。在镇国候府退婚之后,四小姐病倒,有一晚桂嬷嬷曾经看到有个丫鬟的身影在半夜潜入静姝斋。后来四小姐再醒过来,就全变样了。”章芸言辞铿锵,朝着裴诸城磕了一个头,沉声道,“老爷,您常年征战,不在府中,对四小姐的情形不了解,但是婢妾不同,婢妾掌管裴府后院,对小姐们的情况很了解,现在这个四小姐根本就换了一个人!”
  裴诸城看看裴元歌,再看看章芸,眉头几乎要打结:“什么意思?”
  “从前的四小姐,安静守拙,偶尔会写诗词,但是,并不精擅书法、绘画和刺绣,这一点,老爷问问府里的教习先生就很清楚,那副梅寿图,从小的四小姐根本不可能绣得出来。当时四小姐解释说,是自己私下学的,可是,桂嬷嬷一直服侍四小姐,老爷可以问她,四小姐私底下可曾练习书法、绘画,以及刺绣。而刚才这个女子也说,她所会的刺绣手艺,绝非一朝一夕能成,所以也不可能是桂嬷嬷被赶出静姝斋后才学习的!”
  既然已经撕破脸,章芸索性将所有的疑惑都兜了出来。
  桂嬷嬷连连磕头:“姨娘说的一点都不错!四小姐从前只喜欢看些风俗志异,偶尔写写诗词,素来不喜欢书法、绘画和刺绣,老奴伺候了四小姐这么久,最清楚不过了。”
  “我明白姨娘的意思了。”裴元歌静静地开口:“姨娘的意思是,只有从前自卑内向,不讨父亲欢心的我,才是裴元歌。而一旦我懂事了,优秀了,得到父亲的宠信了,我就不再是裴元歌了。因为在姨娘的眼里,裴元歌必须是差的,失败的,处处都比不上三姐姐,只能做三姐姐的附庸和衬托,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裴元歌,是吗?姨娘,你是这个意思吗?”
  她越说越情绪越激动,到后来几乎是失态地在喊了。
  既然章芸要闹,那就索性把事情闹大,撕开章芸伪善的面具,露出恶毒的嘴脸给父亲看。裴元歌不相信,听到这样的话,听到她这样的质问,父亲会对章芸没有丝毫怀疑?因为她是裴元歌,所以并不担心结果,问题就在于,能让父亲对章芸生出多少不满和怀疑。
  因此,这个过程中,将章芸的意图和险恶用心暴露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章芸心中微惊,但随即就不放在心上了,现在的重点是要让老爷同意验身,只要证明这个裴元歌是假的,那就是她的大获全胜,再没有舒雪玉和那个小贱人翻身的余地。
  “老爷,静姝斋魇镇一事,婢妾一直觉得可疑,如果说这件事真是静姝斋里的人所为,重刑之下,为什么没有人说出实情呢?如果说魇镇是这个冒牌货一手所为,目的是将静姝斋原本的丫鬟全部赶出去,以免被人发现她是冒名顶替之人,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章芸磕头,泪流满面,“老爷,这个人不是真正的四小姐,所以她不怕魇镇,可是,魇镇上的生辰八字,却是真真正正的四小姐的啊,老爷!”
  “还有这张脸,老爷,从前的四小姐老爷也见过,府里的人也见过,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突然变得美貌静雅,这本身就值得人怀疑。她们之所以敢这样瞒天过海,偷天换日,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有着一张和明锦姐姐一样的脸!”章芸义愤填膺地道,继而悲伤莫名,“老爷,她们这是在利用老爷对明锦姐姐的感情啊!利用这样诚挚的感情,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老爷,婢妾实在为明锦姐姐抱屈!”
  她很清楚裴诸城的心,所以开口明锦姐姐,闭口四小姐,绝口不提自己和其他人。
  所有的事情,一件件地摆在眼前,章芸的质疑也全然合乎情理,这一切加在一起,的确够让人怀疑眼前四小姐的真假了。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元歌身上。
  裴元歌深吸一口气,仍然保持着平静,但胸口却不住地起伏着,任谁都能看出,她只是在勉强压抑。起身,裙裾拂动,走到桂嬷嬷面前,眸眼幽深:“桂嬷嬷,我问你,从前的你是不是在我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在我的衣裳里做手脚,让我看起来貌不惊人?”见她沉默不语,突然提高了声音,厉声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桂嬷嬷一惊,下意识地照她的话去做了。
  看到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睛,她突然想起四小姐病倒后第一次苏醒的模样。也是这样冷冷的眼神,漆黑中蕴藏着无数的压抑和窒息,看得她心中发毛,几乎以为看到了厉鬼!桂嬷嬷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低声道:“是!”
  “我看书的时候很安静,很少与人讨论书中的内容,而你不识字,对不对?”
  桂嬷嬷再次点点头,不明白裴元歌为什么问这些。
  但裴诸城和舒雪玉却听得明白,桂嬷嬷不识字,当然不知道歌儿所看之书的内容,只能听歌儿提起。而与桂嬷嬷这种人聊天,怎么可能说书法、绘画、刺绣之类的,也只能捡她听得懂的各地习俗志异说给她听。结果桂嬷嬷就这样认为,歌儿所看的书只有各地风俗志异,根本就是以偏概全。
  一时间,两人都不觉皱起了眉头。
  见目的已经达到,裴元歌也不再询问解释,缓缓走到章芸跟前,忍气吞声地道:“姨娘,如果我哪里做错了,得罪了你,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改。但是,让一个偷盗主子金饰,怕被发现就下毒谋害主子的刁奴来作证,再加上一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才,就来污蔑我的身份,这就太过分了!到底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姨娘,让姨娘这样针对我?”
  章芸气得几乎吐血,到了这个时候,裴元歌居然还装委屈,装好人,倒好像是她心胸狭窄,为了一点恩怨就设计她?
  “捕风捉影,莫须有?难道四小姐不觉得,你的解释本身就不能够服人吗?”章芸厉声道,容色严厉,声势慑人,朝着裴元歌步步紧逼,“因为一场梦,就从顽劣忤逆变得聪慧孝顺,手段通天;私底下的学习,能够胜过教习先生的教导,做出梅寿图那样的杰作;因为妆容的改变,就能从貌不惊人变得美若天仙。你倒是说说看,你这些苍白的解释,足矣让人们释疑吗?”
  裴元歌有些闪躲:“姨娘,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坚持声称自己真是四小姐,那好,四小姐的背上有多红色的花形胎记,你有吗?”章芸继续逼问,看到裴元歌的闪躲,更觉得她是做贼心虚,“如果你问心无愧,那就让嬷嬷为你验证,证明你的背上的确有四小姐的红色印记,否则,就算老爷再宠爱你,也堵住悠悠之口!”
  在章芸灼灼的眼神下,裴元歌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不要!”裴元歌咬唇道,“只凭姨娘的几句猜疑,凭着你的一面之词,我就要蒙受这样的羞辱?凭什么?我是裴府的嫡出小姐,金娇玉贵的千金,难道说,我的身份,我的清誉,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被人污蔑的吗?那是不是以后只要有人怀疑,不管这人是权贵,是平民,还是奴才,我都要证明?那如果我现在说三姐姐不是裴府的小姐,她的背上多了一块胎记,是不是也要把三姐姐叫来,让嬷嬷验身?”
  “你不必再狡辩了,你就是不敢,因为你根本不是四小姐!”章芸咄咄逼人地道。
  厅内众人都有些犹豫难决,想想章姨娘的话似乎有道理,而四小姐的解释也有道理,四小姐坚持不肯验身,似乎像是做贼心虚,却又像是自尊自爱,不愿受辱。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诸城身上,等着这位裴府之主的决断。
  “够了!章芸,这场闹剧该到此结束了!且不说你所说的事情有多荒谬,单歌儿是嫡出小姐,你是妾室,就不该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我一向觉得你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女子,看来,十年掌府之权也让你变得骄纵起来,章芸,你太让我失望了!”裴诸城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怒声喝道,“歌儿是我血脉相连的女儿,我不会认错自己的女儿!理事之权交给歌儿,你自己彻底地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从前的你,再看看现在的你!”
  “老爷!”章芸几乎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明明是舒雪玉跟这个小贱人瞒天过海,为什么老爷就是被她们迷得晕头转向呢?难道老爷没看到,之前她追问时,裴元歌那畏缩躲闪的眼神吗?难道老爷没看到,她提到验身时,裴元歌眼眸里的惊慌吗?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揭穿真相,到最后却反而要失去理事之权,这叫她怎么甘心?
  明明铁证就在眼前,偏偏因为老爷的偏宠,反而让她受到责罚!
  不甘心,她不甘心!
  “我早说了,裴尚书不会答应这么荒谬的事情,姨娘你真是糊涂了,认老吧!乖乖地呆在四德院,好好地讨好我,也许我会赏你口饭吃!”裴元歌靠近章芸,在她耳边轻声道,浅淡的声音里带着诸多的得意,挑衅和蔑视,明知道现在的章芸满心憋屈,就更忍不住想要在她伤口上撒把盐了!
  章芸猛地转过头,眼睛里一片血红,咬牙切齿。
  这个小贱人,太嚣张,太放肆了!而最可恨的是,这样放肆嚣张的小贱人,实际上根本就没资格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明明就有把柄在她手里,明明铁证就在眼前……章芸忽然间眼眸一亮,小贱人就在眼前,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把握住机会,让她露出背部,让众人看到她没有红色印记,到时候看她还怎么嚣张?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章芸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拉扯着要扯开裴元歌的衣裳。
  她突然发生,谁也没有预料到,连裴元歌都猝不及防。但是瞬间,她就察觉到,章芸这样的发疯,对她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一个让章芸成为父亲心头刺的机会!于是,奋力挣扎着,再加上反应过来的丫鬟的帮忙,挣脱了章芸的纠缠后,裴元歌又气又羞又怒,两眼含泪道:“章芸,你居然敢这样羞辱我?”
  章芸犹自喊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摆小姐架子,你根本就不是四小姐,不然你为什么不敢验证?”
  “好!”裴元歌脸涨得通红,突然一声大喝,气道,“既然你一定要我验证,那我就让你看清楚,看我背上到底有没有红色印记,看我到底是不是裴元歌!”她突然间转过身去,背对着所有人解衣,将外裳从肩上褪下,露出鲜红如朱砂般的印记。
  那红色的花痕,宛如火焰般,灼痛人心。
  半侧着头,白玉般的脸上,泪痕宛然,黑玉般的眼眸闪烁着冷凝决绝的光泽,委屈,愤怒、羞辱,痛楚……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倔强复杂得让人心痛。若非被逼到绝境,清清白白的少女,何至于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裴诸城早就转过头去,但那一刻歌儿的神情已经印刻在脑海里,让他心痛无比。
  看着裴诸城的神情,裴元歌眼眸飞速地掠过了一抹异样的光泽。
  如果章芸不发疯,事情就这样了解,父亲也会震怒,褫夺章芸的理事之权,让她闭门思过,也许在很长一顿时间都会冷落她。但是,以章芸的狡猾,拿捏准父亲心软念旧情的软肋,再施诡计,未必没有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