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1-08-14 15:20      字数:4769
  她锁好门,恭顺地走到他身旁……
  ……他拉上裤子拉链,转过身,开始抽烟。
  “晚上别走,我们去兜风。”
  “好。”她轻声说。
  “兜风”的意思就是下班后和他去一个地方,看得出来,那所房子是专门为那种事准备的。在那里,他甚至不洗澡就把她按倒在沙发上……
  娜斯嘉曾经像男孩子一样要强。十七岁在故乡读完中学后,她向往独立生活——就报考了城里的大学,考上后,因摆脱了闭塞的乡村生活而倍感幸福。学习、剧院、舞会、晚会成为生活的全部,家、故乡她一点都不思念。
  到了三年级,女生纷纷嫁人——昔日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都找到了合适的或者不很合适的丈夫。娜斯嘉的男朋友谢尔盖很不错——交际广,性格随和,虽然没读完大学,但已经自立了——退役后在工厂上班,工资不低,有自己的房子,尽管是一室的。他长得不英俊,可也不丑,喝酒,但不多。他让她嫁给他,她就同意了。不是听从朋友的劝告,是她自己选择的。她爱他吗?现在仔细想想吧。不是因为他求婚才嫁的,也不是看上了他的房子……
  起初他们小日子过得不错。就算偶尔赌气吵架,也只不过是打情骂俏而已。
  结婚一年后,也许是为了自我肯定,证明自己还和从前一样独立自由,她背叛了丈夫,那个男人是丈夫的一个朋友(谢尔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出轨了,随后就忘记了,一点都不记得。事后,那个朋友也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要证明的已经得到证明,娜斯嘉决定和谢尔盖做长久夫妻。他们生下一个男孩取名科利亚。
  夫妻间有一点小矛盾,简单说就是谢尔盖开始酗酒。两年后生尼娜时,他甚至连产房都没去。
  一天晚上,娜斯嘉在卧室里安慰哭泣的女儿时,科利亚一个人留在厨房里,扒翻了滚开的汤锅。醉鬼丈夫睡得叫都叫不醒,她惊慌失措地把烫伤的儿子抱在怀里,扑向电话叫救护车。
  那段日子;娜斯嘉的奶水断了。女儿适应不了人工食品,整日呕吐不停。得知这种情况,娜斯嘉的母亲从乡下赶来,把外孙女带走了。走前她坚定地劝女儿和那个酒鬼离婚。也许,是这件意外让娜斯嘉推迟了离婚的日子,尽管他们早已经形同陌路,有时几个星期都不说一句话。但是,儿子的意外也没能让谢尔盖停止酗酒。
  他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舒服才喝酒吗?我恨不能早点咽气,让你自由,可又害怕上吊。你根本不爱我。”
  她无言以对,便沉默不语。不能把他从他的房子里赶出去,自己又无处可去,更不愿回娘家。何况,她对他还有一丝希望……
  一大早娜斯嘉就守在医院里,她讨好医生、护士和清洁工,只为能够不被赶出住院部,离科利亚的病房近些。如果能让他摆脱病痛,她愿意献出一切——生命,灵魂。
  科利亚的病情好转后,她得到许可去护理他。
  “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一天讨人喜欢的年轻医生对她说。在此之前,她从未发现他如此年轻,如此可爱。
  医生微笑着,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您需要休息,我请您去饭店吧。”
  她感觉得到医生的做作和虚伪。但是一想到女儿在母亲那里,儿子在康复中,丈夫和以前一样,还是个酒鬼,她就同意了,并报之以同样虚伪的微笑。
  晚上,他开车到她家附近的公共汽车站接她。在饭店里,他表现得既慷慨又潇洒。晚饭后,被葡萄酒、音乐和慢悠悠的舞步熏得飘飘然的娜斯嘉去他那里过夜了。
  早上医生把她送回家。
  “你跑哪去了?”头发蓬乱却毫无醉态的谢尔盖一见到她就怒冲冲地问。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和我说话!”
  “科利亚的病情不太好。”谢尔盖的脸因长期酗酒而浮肿,扭曲,仿佛正承受着刺骨的疼痛。
  娜斯嘉愣了一下,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后就冲出家门——仍然是回家时的那身打扮:高跟鞋,浅色丝巾,漆皮手袋,漂亮的披肩发。
  谢尔盖急忙跟在后面,边走边用抱歉的口气说:“我一下班就去医院,给科利亚买了水果,本以为你在,可他们告诉我,病情恶化了。一个高个女医生严肃地说会尽一切力量抢救。”
  听到这些,娜斯嘉深感自责,她低下了头。
  “我走了,娜斯嘉,去上班。”
  “当然了,谢廖札谢尔盖的昵称。,去吧。我会守在这里的。”现在,他是她最亲近的人。
  在走廊里,她不小心和昨夜的情人医生撞个满怀,却没认出来是谁。医生则昂着头侧身走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娜斯嘉信步走到离医院不远的教堂前。此时,教堂里空旷寂静。在入口处,她用丝巾包住头,画了个十字。尽管,从童年时起就再也没来过教堂,她动作熟练,好像每天都来似的。娜斯嘉买了一根蜡烛,插在怀抱婴儿低头望着她的圣母面前。小时候,娜斯嘉和祖母一起去教堂,在圣母面前祈祷。祖母去逝后,母亲和父亲不去教堂,她也就再没去过,但是,那条纤细的带十字架的银项链却总戴在脖子上。
  科利亚出院后,娜斯嘉做的第一件事是来这座教堂祈祷,然后才把尼娜从她外婆那接回来。此后,她一有时间就去那座教堂,插蜡烛,祈祷。她害怕忏悔和领圣餐,那意味着要对神父说出一切。
  娜斯嘉倒霉的那段日子——在知道科利亚被烫伤之前,谢尔盖像平时一样,喝酒,好几天不进家门,回来就在门口过一夜,早上一声不吭地离开。
  她应该回父母那吗?还能去哪里呢?可是,回那个偏僻的小镇吗?回那个学校里充满孩子们嘈杂的声音,农夫醉得不醒人世,自己又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地方吗?……她思来想去。一件小事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去接尼娜。走在铺着木板的街道上,却穿了一身最好的衣服——她知道是愚蠢的虚荣心在作怪。
  “娜斯秋哈娜斯嘉的卑称。,你简直是个女王!你用啥擦的皮鞋?”一个从前的同学穿着肮脏的棉袄,醉醺醺地和她打招呼。以前这个小伙子曾送她回过家,现在却笑嘻嘻地讨好她:“给点钱买瓶酒喝吧,啊?”
  不行,她和孩子们将来的日子只能在城里度过。
  休完产假后,娜斯嘉没回学校继续读书,因此大学没有毕业。科利亚已经上幼儿园了,尼娜上托儿所,为了贴补家用,她只好到附近的学校去擦地板——丈夫几乎从来没带钱回过家。后来,她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启事,招聘端庄的女士从事文字编辑工作,要求会使用电脑。在大学的业余班里,娜斯嘉多少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她拨通报上的电话号码,就成了丘贡科夫的秘书。
  娜斯嘉喜欢这里的工作,而且薪水也十分丰厚。尽管人们议论纷纷,说丘贡科夫身犯数罪,她却不相信——他是知名人士,做的是正经生意。他乐于助人,接待室里总是等候着来自社会各阶层的人,从流离失所的乞丐到本市最有影响的人物。话又说回来,不管他做过什么都和娜斯嘉无关,她只要完成自己的工作——打印文件,接电话,给上司沏茶——拿到工资就心满意足了。
  丘贡科夫总是亲自给员工发工资。娜斯嘉在那里工作的前半年,向来是第一个拿到工资的,从无耽搁。可是,有一次发工资的日子到了,丘贡科夫和往常一样从她桌旁走过,却毫无表示。娜斯嘉不好意思开口问,下班就回家了。第二天,丘贡科夫给所有雇员都发了工资,却惟独没给她。娜斯嘉继续保持沉默。第三天,丘贡科夫进办公室时,扔给她一句话:“娜斯嘉,进来。”
  她跟了进去。
  “你怎么,不要钱,免费打工吗?”他不无讽刺地笑了一声。
  “您不知道,我没得……”
  “我知道,知道……马上就给你……”他站起身,走到门旁,用钥匙把门锁上,然后把娜斯嘉推倒在柔软的皮沙发上。
  娜斯嘉虽然没喊叫,但竭尽全力抵抗。可她越用力,丘贡科夫就越兴奋狂野。她害怕了,屈服了。
  娜斯嘉走了,没拿工资,第二天她没去上班。不久,丘贡科夫的司机——一个身材瘦高,双颊内陷,目光犀利,面无表情的人找上门来,他把钱塞到娜斯嘉手里说:“别犯傻,想和我们脱离关系,没那么容易。来吧,各取所需……”
  醉鬼谢尔盖在厨房里打呼噜。如果他能过来,把这个下流胚扔出去的话……但是他在睡觉……在司机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把钱收下了。
  娜斯嘉去了一次教堂,买了些吃的,给尼娜买了一双鞋,给科利亚买了一件衬衫。第二天,她去上班了。
  现在是娜斯嘉为丘贡科夫工作的第二年,她已经习惯了。如果没有丈夫的话,丘贡科夫是个不坏的选择。这样,她说服了自己。尽管去教堂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对圣母还是很虔诚:插蜡烛,祈祷,嘴唇翕动。
  3
  他们之间何时产生的火花?不是在初次见面她漫不经心看他的时候,那时他也只知道她是个漂亮女人而已。漂亮女人少见吗?……不是那时。是他们在走廊里相撞,他帮助她把散落的文件拾起的时候吗?……还是那时,他看到她不安地看一眼趴在车厢里的公狗,坐进丘贡科夫的车,风儿拂动她柔软的头发,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她就垂下头,风衣下摆上有几个黑水点……
  伊戈尔为丘贡科夫做事已有月余,诸事顺利。他的工作是为丘贡科夫的报纸编造各种新闻、读者来信和编辑回信,此外,再找一些黄色笑话刊登在最后一版上。丘贡科夫很满意。
  ……伊戈尔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喝完第二杯茶。这一次,他什么“道”都没走,没有林间隐秘的小路,没有外眼角上斜的引路人……
  伊戈尔迅速穿好衣服,去上班。
  娜斯嘉没发现自己反常。这个人,这个伊戈尔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窝里窝囊,瘦骨嶙峋,还长着一只老气横秋的奥勃洛莫夫式的鼻子。可是为什么每当小雨淅沥,他站在走廊里凭窗眺望时,她那么想走过去,依偎在他怀里,向他倾诉……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必是他的天使般的气质……
  他还有另一种气质——让人惊恐。有一次,她去伊戈尔的办公室送文件,看见他手执茶杯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面无表情,仿佛在沼泽地里徘徊,回过神后,面色沉重而疲倦。此时的他,比丘贡科夫可怕,比丘贡科夫的司机可怕,甚至比丘贡科夫的狗还可怕……
  记得他帮她收拾散落在地的文件时,他的脸红了,像个小孩子……
  这几天以来,娜斯嘉脑子里想的全是伊戈尔。
  今天,相遇时他们都微笑着,好像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伊戈尔说:“来喝杯茶吧。”他对自己的勇气感到惊讶。
  她点了一下头,看到他脸红,就抿起嘴角笑了。
  午饭时,娜斯嘉到伊戈尔办公室去了。尽管他的举止有些慌张,但还算得体。他用香洌的茶水款待她,教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用舌头感受味道,还滔滔不绝地和她说什么“茶道”,她倾听着这些“胡言乱语”,不知为什么,不愿离开……
  她已经准备回家了,丘贡科夫从她身边走过时说:“娜斯嘉,去兜风。”为了竞选,他很久没叫她了。娜斯嘉不想等他,匆匆整理好东西,就跑出办公室。
  她再也不去他那里、再也不和他兜风了,哪怕被解雇也不去。从那时起,丘贡科夫开始讨厌她了。她也讨厌自己。娜斯嘉攥紧双拳,沿着楼梯向下跑,高跟鞋嗒嗒作响。
  伊戈尔从窗口看见她,就抛开未写完的文章追出去。娜斯嘉在公路上跑,没注意到红灯,伊戈尔一把抓住她的手——黑色的伏尔加在他们身旁半米处驰过。
  他们并肩在河边散步,在岸上徘徊。
  正值七月,白杨花盈盈飞舞。风儿轻拂,灌木篱笆墙脚边的石子缝里,便堆起白色的泡沫。孩子们的声音顺着河水传来。两岸,河水每一个转弯处,都坐落着年代久远的教堂,尖顶直冲云霄,仿佛要刺穿天上的乌云。阳光灿烂,水面波光粼粼,但是,乌云慢慢飘来,淹没了白云。娜斯嘉一言不发,紧张地望着对岸。这时,伊戈尔才第一次仔细打量她,对她有了新的认识。稠李花香充满他的胸膛……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娜斯嘉不解地望着他,但并不发问。大雨如注,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啪啪作响。尽管他们躲在树下,还是淋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