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8-09 09:02      字数:4776
  月色下,小方的眼色很清很亮,面容更是柔和,许是因为这月光吧,还有这一树的梨花,竟然温柔的不似人间,连带的,让铁手历尽风霜的心也温柔起来,或者这个少年的和婉温雅,善解人意,化解了铁手的心,让他情难自以的想要倾诉。
  铁手在江湖上历尽了大风大浪,他年龄大,阅历丰,每个人都当他是大哥,是依靠,爱找他倾诉,他也愿意为人分忧解难,替人排解烦忧。但是,他也是平常人,也需要有人倾听他的心思,他的迷惘。如今,对着这个喜欢微笑,喜欢听他说话,爱用那双慧黠灵动的眸子望着他,用了解了然甚至是体贴的眼神看着他的少年,铁手有着说不出的喜欢,说不出的顾惜。
  在这一个水般柔和的风中,在这温润的夜色里,在这皎洁的月华下,铁手竟然把自己很少向人说、也没有机会向人说的话,情不自禁的都说了出来,说给了这个他初识的少年。他絮絮的说着,自己的志向,自己的抱负,自己的苦恼烦忧,还有迷惑,自己四个师兄弟间的情分,并肩战斗的快意扶助,救助冤屈、伸张正义后的意气风发……小方只是微笑着听,朗月繁星下,伴着那花那树那叶,这少年秀美清雅的仿佛凌波仙子,不沾人间点尘。
  铁手怔怔的看着他,幽幽叹息了一声,“你好漂亮,”
  忡怔了半晌,又道,
  “你好象我大师兄,不过你比他美的更英朗,更柔和,他,更象女孩子,更冷,更忧悒,也更伶俜些……”
  小方笑了,细细的牙齿闪了一闪,很秀气,很柔美,他伸出一只手,支在下颌上,中指轻轻的抚在唇上,姿势有着说不出的优雅,说不出的动人。月光下,他就那么俏俏的斜睨着铁手,“你很喜欢你大师兄?一路上,尽听你说起他?”
  铁手面上微微红了,对无情的恋慕,他是一天比一天明白,可是,被这个少年点破,却还是忍不住赧然,忍不住惊了惊。
  “他是我的大师兄,”铁手幽幽的叹息着,有着他很少有的怨尤,很少有的幽怨。
  “不是,你说起他,用的是情,深情,”小方漫声道,眼睛望着远方,“你瞒不了我。”
  铁手默然。自己这重重心事,自己这不讳的思慕,能说予这少年听吗?他能懂吗?
  小方侧着头,看着铁手,目光里倏忽间闪过重重情绪,惊讶,沉吟,思索,甚至,还有些微的诡谲、阴险和恙怒。可是,因着他眸子本就清亮晶莹,迎着月光星芒,他的眸子越发的光韵流转,神采熠熠,掩住了那其中的眸光,铁手没有发觉出丝毫异样。
  怔怔的,铁手为了这句话,为了那一个远在京师的人恍惚的出起神来。这一刻,他神思动荡,完全没有了戒备防范警觉。
  小方冷静的观察着身旁这个伟岸的男子,敏锐的察觉到此刻正是铁手最松懈的时候,如果说铁手是一座坚固的城池,那么此刻,这城已经开了城门,撤了警卫。小方眼色蓦然一寒,目中神光乍现,一向清澈明净的眼眸,竟惊起了三分歹毒四分杀意。然后,他的手动了,迅速的抬了起来,就在这时,铁手突然也动了,小方手一顿,抚上了胸口,眼中也刹那间恢复了明净。
  铁手却是侧了脸,关切的看着他,“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同时伸出手,握住那只纤细的手掌,替小方度气运功。
  这几日,小方总是手抚胸臆,好似有什么病一般,他却问不出来,也查不出来。铁手甚是忧心,只能每次都用自己雄浑的内力为他减轻不适。
  “等我此次事情一了,不如你随我回京,世叔他老人家精通医理,说不定可以为你解了这怪疾。”
  小方垂了眸子,不语。
  “你的手好小,象女孩子一样。”运完气,铁手放开小方纤柔的手掌,调侃的笑了。
  “二哥笑我了。”小方轻轻把右手握进左手中,似乎为了留恋那一抹温暖。
  忽尔一阵风吹来,又见漫天花纷纷飞落,象是漫天飞雪,布得一地都是,铁手和小方的肩上也沾了好些。花瓣落在衣衫上、襟袖间,不知怎的,两个人心头都温柔了起来。
  “铁二哥,你说,若是这花真是有心有情,他可愿只开这么一日,只为这么一日的妖娆便尽了一生?他愿不愿意这到头来仍是落了一地的命运呢?”
  小方拈起肩头一瓣落花,蓦的转了话题,柔声的问,语气婉转,怨楚动人。
  铁手的应是深心的一动。甚至有点泫然。那是一种温柔。甚至是一种深情。
  “也许,它宁可落了,也要开出这一生的风华吧,拼尽一生,只有片刻的姹紫嫣红,人岂非也是这样,为了一刻的煊赫,谁也不知道私下里要吃多少哭,要默默无闻多少年呢。”
  小方微微震动了一下,恰好一阵风过,让他仿佛是因着微寒的夜风起了一阵瑟缩似的。铁手解下外衣,披在小方身上,温言道,“夜寒,我送你回去吧。”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少年,他忍不住的关怀,忍不住的想照顾。仿佛深入了他的心底,触摸到了他最深最浓的那一抹情怀。
  5
  深夜,金风细雨楼,白楼。
  “我败了,”
  戚少商洒脱的一笑,抛下了手中的棋子,
  “盛兄你的棋艺是越来越精妙了。”
  无情淡淡一笑,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戚兄为国为民,统领属下支撑这一片基业,自然无暇分心旁耽杂事。若戚兄有心棋艺,无情岂能如此轻易取胜?可惜我身为捕快,不能如你般挥斥天下,快意江湖,只能略尽自己棉薄之力……”
  戚少商一笑,道,“无情兄身在公门,所做的事,所保全的人并不比我少,何必自伤?若你都这么说,我可是愧无自容了。”
  谁也不知道他和无情原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他喜欢这个捕快,他有满腔的热血,却被封在冰冷的外表下。但是他知道,无情其实是个极为重情重义的人,且有激情,只是冷傲的外表瞒了人罢了。
  戚少商替无情倒了杯茶,又问,
  “几日没见铁二爷了,又有公事出去了?”
  “他去追捕赵君锡,七天前已经离京了。”
  听戚少商提起铁手,无情思绪百结,神色间微微有惘然。心细如发的戚少商当然没有错过无情这难见的迷惘,他微蹙了蹙眉,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一面猜测着无情的心事。一边说道,
  “哦,原来去的是铁手。这此可闹的够大的,刑部,蔡京,有桥集团还有四大名捕全部都出了手,听说有桥集团居然出动的是方应看。还有皇上身边的五大“红袍侍卫”之一,也是“笑脸刑总”朱月明的儿子:“翻云覆雨闪电手”朱盐平也去了,真是声势浩大。”
  无情垂眸沉思,方应看亲自出了马?为什么?这事虽然皇帝震怒,却还到不了能惊动这位深藏不露、志大才高的小侯爷的份上,他,到底为了什么要走这一趟?铁手诚厚,和这个心思诡谲的人在一起,别吃了亏就好,不过,还有追命跟着,应该无事。
  无情思忖不已,口里却是漫声应着,“恩?反正杀了可以邀功,杀不了自然有人背着,大家都走一趟也没什么,而且还可以显示自己的忠心……”
  话音没落,他突然手指一弹,一道银光没入窗外深黯的夜色里,蓦然,窗外腾起一片阴影,仿佛倏忽掠过的乌云般,连月光也为之一黯,似以被云遮住,随即,一人翻了进来,转瞬间,乌云散去,月色依旧清冽,此刻才发现,原是那不不是乌云,却是那人身上所穿着的一张极大的毛裘。
  “卷哥,”
  戚少商一见来人,喜动颜色,眼中也升起极为浓厚的情感。
  月色映照下,窗边已多了一人,那人那人瘦小,伶仃,全身都裹在一张厚厚的毛裘里,显得身子十分单薄清瘦,孤独凄凉。
  无情淡淡一笑,“雷堂主,当日里见面,你给我一记暗器,今天当是无情还礼吧。”话音虽冷,可是眼中的愉悦之色却是掩不住的。
  雷卷也是一笑,笑容里满是欢欣和悦,“我听说你来了,所以才上来瞧瞧,没想到居然见面礼是一记暗器。”
  当日里戚少商逃亡,雷卷初见无情,以为是敌,就暗算了无情一记暗器,但是也因此惺惺相惜,成了知交。两人身体都是赢弱多病,自然更觉亲近。今日乍见,自是欢欣不已。不由得说起当日为救戚少商,他们联手抗敌的往事,无情遥遥想起当日纵横捭阖的快意,不禁也有了一丝兴奋。
  “你们仿佛山水相依一样,相生相济,你如剑,他如鞘,有了他,你的锋芒才有后蕴,有了你,他的沉潜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看着并肩站在窗前的雷卷和戚少商,无情不禁又升起了当日的感觉,这两个人,是如此的相和,他喟叹着,说出了自己自那夜看到雷卷与戚少商时后就无法消逝的强烈感觉。
  听了无情的的话,雷卷不语,仿佛怕冷般缩进毛裘里。戚少商却是微微笑了,望着雷卷,目光里是难以描述的感情。
  半晌,戚少商调回视线,悠然道,“其实,我也曾生过这样的感慨,”
  无情侧头看他,烛光在他的侧脸上闪烁跳动着,让无情清丽的容颜别有了一抹灵动轻俏,戚少商心里动了动,喟叹一声,这个男子,当真是清寒如江雪,清幽如修竹,由不得人不动心。
  一面想,他口里却继续说着,“那就是你和铁手,你们站在一起,也给我这样的感觉,你凌厉,他温厚,你孤傲,他平和,你如月之华,星之芒,他是水之源,山之根,你如飞瀑,他是石崖。你和他站在一起,才是真的和谐。你的冷傲都被他的温厚化解了,融合做光风霁月,你的偏激孤僻也被调和成清冽轻润,柔和成锋芒不露。”
  戚少商感慨的一叹,
  “你们的气质完全不同,可是,有了他在你身边,你就不再那么孤独,那么寒冷,那么寂寥,你们,站在一起,才是真的和谐,而且,相辅相成,我看着他站在你身边,当真觉得,你们仿佛是最强大的,只要有他在你旁边,你们,就是坚不可摧,势不可夺。”
  无情垂着眸子,仿佛很定,很静,可是,他的心绪纷乱了,心弦也波动了。
  铁手,二师弟,他仿佛又看到那双温柔的眼睛,温情的手,温和的笑容。他此刻可好?是在安歇,在练功,还是为了缉拿要犯,在星夜赶路?他可有想到我?
  同样的月色下,相隔千里的无情和铁手,因为彼此,都生起幽思,起了牵念。
  这一刻,因为念起铁手,无情垂眸沉思着,他凝定的坐在那里,别有一番柔美峻丽的情态,那是婉约和冷峻的合并,一向深思熟虑得近乎深沉的地,这时候却似是一个正在恍概括梦的孩子,又似是一个正在仿佛思慕的少年。
  所思为何?
  何为所思?
  戚少商看着无情,雷卷望着月色,一时间,屋子里一片静默。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铁手看看日头,算了算自己的行程。再走两天就是埋龟山了,若按他的脚程,早就该到了,不过因为顾着小方,他走了慢了些,绕了些路。
  铁手停下脚步,正想问小方要不要歇歇再走,突然,听到从前方传来了一声清啸。熟悉的声音让铁手一喜,“是我三师弟,他也到了。”
  拉着小方,铁手发步赶去,小方微微的笑着,一任铁手拉着前行,仿佛洞悉一切的明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转过山脚,前面是大队人马,中间一个,脸上满是胡碴子、落拓却俊伟,潦倒却洒脱的中年汉子,正是追命。
  “三师弟。”铁手纵声高叫,大喜之下,内力催动,声音滚滚传了过去,所有人都为着雄浑的内力惊了惊,皆翘首看向这里。
  “二师兄,”追命一见铁手,提气纵身,轻盈如飞燕般掠了过来,欢喜的说不出话,只是一把握住了铁手宽大厚实的手掌。
  两双坚实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握住的两个人也是同样的喜不自胜。四大名捕公事缠身,忙碌奔走江湖间,难得有相聚的时候。这次,铁手和追命又是半年多没有见了。此时重逢,自是开心不已,正待说话,却见其余人等也是飞马赶了过来,转眼间已经到了近前。
  铁手放开追命的手,正想招呼寒暄,却见为首一人当先赶到,却是理也不理他,只是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几人也匆匆赶至,同样翻身下马,跪在了铁手面前。
  铁手愕然,他认的最前面这人,此人是剽骑尉巡抚使周犀,是蔡京的心腹,而在他身后跪下的,一个文秀害羞的少年,一个老迈沧桑的老人,这两人,铁手更是认识,鹤立霜田竹叶三,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任怨,刑部老总朱月明手下的重将。其他几人,他却不识,但是看官服帽饰,官职都是不小。
  铁手可不会认为这几个跋扈骄矜的官会向他下跪,但是,马上他就明白了,这几人跪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小候爷。”
  “参见小侯爷。”
  小侯爷?这世上小侯爷倒是不少,可是,能被任劳任怨如此称呼如此恭顺如此战战兢兢的小侯爷,天底下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