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1-08-09 09:00      字数:4821
  “臣,臣是为陛下想的!”霍去病顶上去。
  “春暖花开就春暖花开……”刘彻先松了口。
  “陛下……”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卫青倒开了口,“陛下,春暖花开,游春赏景是好的,若说狩猎,开春正是百兽繁衍育幼之际,弯弓数罟,有碍天时”,卫青看着刘彻,淡淡的摇摇头,“臣窃为天子不忍……”
  刘彻静静的看着他,他是个好性情,好心肠的厚道人。
  卫青叹了口气,“陛下若就近上林,宿行宫,也是一样的。如今冬日寒冷,又加大雪,林中走兽出没零星,不是狩猎的好时节。臣妄度陛下并无大猎之心,不过散散心情……”
  刘彻仍然看着他,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可怎么好……
  寒眸子有些模糊,“呃……‘彼一时’当有‘彼一时’之乐,‘此一时’亦有‘此一时’之欢……”不必太……
  刘彻暗暗吐了口气,思量卫青的话。
  “什么‘此一时,彼一时’的?”霍去病插了话。
  你当他真是怕朕冷?!你还替他遮掩什么,朕看不出来也试出来了呢。仲卿,昨晚,他说些什么……
  不……不曾说什么……他是不懂事……
  他已经懂事了……
  好好好,卫青无奈的摇摇头,“去病,你军中的毛毡暖帐带上吧……”
  霍去病不再说话,只点点头。
  “陛下,塞外隆冬,风雪交加,匈奴人在毛毡暖帐中,用牛粪取暖,也很暖和的。”张骞替他累心,给他接下去。
  “楔子。”刘彻抿了一口酒。
  甘泉居室里安静了。
  加上春陀,八只眼睛都望向刘彻,说得什么?
  “楔子。”刘彻又说了一遍。
  四个人都愣愣的看着刘彻。
  刘彻兀自抿着酒,“去病,知道什么是楔子吗?”
  霍去病愣了一下,“钉帐篷的……”
  刘彻挑了挑眉稍,“张骞说呢?”
  张骞本以为他接着该问卫青,没想到他拨到自己这边来,“楔子啊,楔子是——有时拼接梁椽,榫铆处或闭合处,恐衔接不紧,嵌进去的小木头,一边尖,一边粗,嵌在结合处……”
  “哦……”刘彻有一搭无一搭的又抿一口酒,看着卫青,却问张骞,“怎么往里楔啊,是先楔还是后楔啊?”
  张骞也蒙了,“大多数都是后楔的,发现有缝隙就削个小楔子,把尖端插入缝隙,然后用重锤楔入,也有先楔的……
  仲卿,你看,你身边的“小楔子”脸都红了……已经削尖了脑袋了……刘彻抿着嘴笑了……
  霍去病似乎悟到了什么,脸上见了红晕。陛下才是“楔子”,楔在我和舅舅之间。
  卫青摸不着头脑的等着张骞往下说。
  张骞自己说着说着似乎察觉了刘彻的意思,觉得好笑,便不说了。
  “去病,准备毛毡暖帐吧,和你舅舅、博望侯,随朕出去散散心……”
  ……
  (四)楔子(中)
  刁斗暗晦,云锁冷月,辇上的帝王银白的须眉都轻轻的颤抖,干瘪的喉结慢慢的向上提了一下,费力的抬一线眼帘,灰蒙蒙的眼眸凝固在一角苍穹……
  那一年,微幸上林前一晚,他所想到竟和此刻他所想到的全然相同……
  那一年,微幸上林……前一晚,他不自觉的的想到那年轻时的岁月——轻裘快马,趁夜踏雪,那个遥远的时候,那个若即若离半大孩子——甘泉居室一度春风竟窘得那本已两心知的孩子只敢远远的隔膜着他……
  那一年,微幸上林……他也曾感慨日月乎其不淹兮,春与秋其待续。看着那睇轻了穹宇的狂放混小子,他们君臣风雪夜对视中,都知道了老之将至……
  那一年微幸上林……
  霍光偷眼,竟看到那帝王眼角堆磊的纹理间闪了一下,是老泪吗……霍光忙垂下眼帘……
  ……
  “陛下,夜雪大了,还是尽早投个人家。”张骞紧了紧暖裘的领口。
  “哼……”韩嫣笑了一声,斜过眼看着刘彻,“匈奴草原这个时节连人带羊都要冻在一块儿了呢!又怎么样……”
  “匈奴?!”刘彻回过神儿来,横过鞭子,托起韩嫣的下颌。
  那姣媚的眼眸眯着狡黠的光……
  这东西的多半又知道他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是听到了“匈奴”两个字……
  “陛下是当真听不得‘匈奴’这两个字呢……还是……”韩嫣脱开他的鞭稍,眼眸故意领着他望向林子深处,诡秘的笑了……
  ……
  “哼……”刘彻一声冷笑。
  春陀听他有了动静,忙趁机递上话去,“陛下……该歇了,明日不是还要幸上林,陛下看是到李夫人……还是……”
  刘彻冷了脸,“朕不想睡,去去去,给朕烫酒,把这窗户给朕打开,朕要饮酒看雪!”
  ……
  “朕像去病你这么大的时候,微行入终南山,哪里管什么风雪交加?是吧仲卿?君臣几人轻装匹马,趁夜疾行,狩猎所获,随意找个人家,点火饮炊,好不快活。是吧仲卿?”
  ……
  “将军,该歇了……”平阳看卫青看着窗外发愣,过去打断了他的思绪。
  “呃……”卫青回过神,叹了口气,摇摇头,“公主先睡吧……我今夜还是……明天陛下要围猎,恐怕早行,吵你的晨觉。”
  平阳淡淡笑了笑,“皇弟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也不再多说,只吩咐从事给卫青单独安席,自己便回房歇了。
  “呼……”卫青长长叹了口气,披了暖裘,悄悄站在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映着漫天飞雪……
  ……
  “大婶,我家主人要在此投宿,店中可有空房?”
  “有,有!”老板娘一脸殷勤。
  “有什么有?!”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喊出院门,“雪这么大,什么人投宿,你这野了心的婆娘也敢留?!”
  “雪大才没有生意,好容易有一个送钱的,我为什么不留?!你个死鬼,只知喝了睡,睡了喝的死东西!!!孩子,快下马,进来,你主人是哪家的贵人哪?!这么大的雪,哟……”老板娘的灯笼照见了卫青的脸,“这么俊的小脸儿?!”
  卫青尴尬的下了马,“我是平阳侯府上的,平阳侯要夜宿。”
  “啊?!!平阳侯?!!!我的天老爷!!!!!你个死鬼还不快出来!!!”老板娘扯着嗓子往里面喊。
  卫青见她这样喊,倒不愿在此留宿了。想这深林夜雪,就这么个人家,半住半开店的。店主又这么张罗,卫青反而不放心了。若如此,还不如叫陛下搭帐篷倒好,大不了守一夜就是了。
  想到这里,卫青拨过马头,没有搭话就往回走。
  “哎?!喂!!那俊孩子——往哪里去啊?!!便在此处落脚吧——喂——”
  ……
  刘彻尚记得他那半大孩子半大马的身影从深林中跑出来。不自觉的笑了……
  ……
  “哼……”韩嫣也顺过鞭稍,扫过刘彻的视角,往那方向一指,“神儿回来了……”
  刘彻歪嘴一笑,捏起韩嫣的下颌,“回来了又怎么样?”
  “陛下别问我啊?!还是问问卫侍中吧……”
  刘彻仰头笑了。
  张骞不屑于他们这样,从小闹到这么大,有什么意思。
  “卫青”,刘彻等着他的人马过来,可他却驻马在前面,隔着十步远,便不肯再往前走。
  “陛下”,卫青翻身下了马,“前面不到一里,有一人家,半住半开店。”
  “……”刘彻看着那之间十步的距离,气不打一处儿来。
  “……”卫青话说出去,却没听到刘彻半句吩咐,自忖又说错了什么。
  张骞、韩嫣都看着刘彻,等他的意思。
  刘彻紧蹙着眉头,看着那十步外的卫青不说话。
  “……”卫青想偷眼看一下,才一抬眼,对上那黑眸子。那黑眼眸正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几分怨毒盯着他。卫青忙闪了眼眸,“臣以为停宿不妥,恐其中饮食有差池……如果陛下……陛下觉得可以,臣以为可以在此支暖帐……”
  “朕饿了!!!”刘彻不知怎么拽出这么一句,“饿啦!!朕要吃獐鹿,朕要吃野兔!!在此扎帐篷?!谁给朕弄吃食?!!朕猎得这些呢?!!”
  韩嫣笑了。
  “朕要到前面去住,黑店?!你也忒小心了些?!朕就愿意住黑店!”
  张骞悄悄瞥了刘彻一眼,这邪火儿八成儿跟扎帐篷没关系吧……
  “……”卫青仍然跪在十步外,没有应诺,“陛下,陛下如果想吃獐鹿……”
  “怎么样?!”
  “不必住店……”
  “??”刘彻自己往前带了几步马。
  “哼……”韩嫣落在后面冷笑一声。
  “臣来烤……”
  “你烤?!”刘彻一愣,心里忽然觉得有趣,“好吃吗?!”
  “这……饿了,应该就好吃……”卫青只看着地。
  ……
  “哈哈哈……”刘彻笑出来。
  春陀偷眼往这边看,不知他看着那窗外的夜雪,端着酒盏突然笑什么。
  那时,仲卿还只有十四五岁……尚有些稚拙的实心眼儿的孩子……
  ……
  刘彻非要住店。卫青那时虽小,但心中对那店家颇有疑虑,总之还是忤了刘彻的意思,但他要烤獐鹿肉给刘彻吃,刘彻却大笑……
  那时那暗黑眼眸的年轻帝王……
  卫青忽然抿出一丝笑纹,心中偷偷觉得那时的刘彻也是个混小子……不知哪里,倒是混得和去病是难分伯仲……那天廷尉还有叫他存步,说是郊野又有农人告去病带着家人在郊泗策马踩坏庄稼……
  “哎……”简直没办法……
  去病小时候,总缠他出去射猎,一定要缠他夜宿荒郊才过瘾。
  ……
  他不知道舅舅还有什么其他的手艺,但他知道舅舅烤的獐鹿和野兔肉,那香气……霍去病咽了一下口水,不自觉的咧着嘴笑了,“咝……”一咧嘴,嘴角舅舅打过的那一块伤还有些撕痛呢。
  “将军……”楼兰美人抚上他的肩头。
  霍去病蹙了眉头,“烫酒,把门打开,我要看雪,你去睡吧!”
  ……
  “舅舅,舅舅”他牵着舅舅的暖裘边,围在他身边,两只大猎狗也绊在他脚下。四下漆黑一片,只有舅舅笼的篝火噼噼嘙嘙的响着,他是有些怕,舅舅已经差不多搭好暖帐了。
  “去病,别绊着舅舅的脚,一会儿踩到你。”舅舅一手抄起他,他一下儿搂住舅舅的脖子,偎在他怀里,坏笑着把冰凉的手捂上舅舅的脖子。
  “好冰的小手!”舅舅随和的由他去,把马和猎狗也带入帐篷,在帐篷中挖个坑,也笼起一堆篝火,里面厚厚的干草,舅舅坐上去,把他搂在怀里。
  “为什么挖个坑啊?”
  “舅舅要生火。”
  “舅舅,我饿啦!”他爬到舅舅背上。
  “别闹,舅舅马上就好。”
  ……
  “陛下,怎么不去住黑店了?!”韩嫣从帐中出来,看刘彻还看着那林子。
  “……朕看看去……”刘彻忍不住往林子里走。卫青牵着马,驮着獐鹿和兔子穿过林子这么久,干什么去了?连十只猛犬也带走了,刘彻很好奇。
  韩嫣一把拽住他,刘彻斜着眼睛瞥着他。
  “君子远庖厨……”韩嫣一笑。
  “嘁!”刘彻不言语。
  “陛下,水开了,陛下喝点热水吧。”张骞刚从自己帐中出来,就又看见这两个拉扯在一起。
  “卫青干什么去了?!”刘彻自己找了个台阶问张骞。
  君臣三人归了刘彻的暖帐。
  ……
  “舅舅,你干什么去?!舅舅——我也去——”霍去病从帐篷中跑出来。
  “是,舅舅是带你一起去,你等舅舅点好火把。怎么?去病,你害怕?!”
  “没……”
  ……
  那冻得红红的小脸上,闪闪发亮的小火眸紧张的盯着他。卫青想着,不自觉的笑了。
  ……
  “舅舅,刚笼好火,咱们干什么去?”霍去病搂住他的脖子,小火眸紧张的盯着前面。两条猎犬边嗅边往前走,“舅舅,如果有狼,去病会保护你的……”
  ……
  “……”卫青还是想笑,那混球那时已经很害怕了,小胳膊死死的搂着他的脖子,嘴里却一丝也不肯放松呢。
  ……
  “好,要是有狼,舅舅就把去病往这里一扔……”卫青说着就松了双手。
  “啊!!”霍去病忙把小腿环住舅舅的腰,“舅舅!!!”
  “哈哈哈哈!”卫青重新抱好他,“是谁非不要回家?!是谁非要在这荒郊野外待着的?!现在又害怕。舅舅告诉你啊,不是没可能有狼哦。”
  “真的?!”小火眸认真的看着他,小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
  “所以,咱们要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把这些猎物弄干净,把血也放干净,把狗喂饱,把咱们吃不了的都扔在这里,如果有野兽,就算喂给它们的了,然后咱们就带着够我们吃的,收拾好的回帐篷。舅舅给你烤肉吃。”
  ……
  “别看,转过脸去!”
  “不,就看!”舅舅不让他看开膛扒皮,他怎么能听话,早兴奋的心里咚咚跳了。
  “别看,君子远庖厨!”
  “什么‘厨’?!舅舅,我不怕,我看!!”
  “谁说怕不怕了?!是说……”
  “我看我看!!!”
  ……
  什么君子远庖厨?!!他从小长到大,最不屑什么君子!那时的舅舅其实还没有他现在大,有二十岁吗?
  霍去病抿了一口酒,摇摇头,没有,那时舅舅或许是有个十七八岁就不错了吧……霍去病忽然脸红了……
  ……
  “你干什么去了?!”
  卫青刚一进帐,刘彻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