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1-02-17 12:10      字数:4738
  在靠近井壁的地方,我看见杜比的球鞋方才踩出来的痕迹和他的烟斗。我拿起烟斗,塞进衣袋里。杜比当然到过更深的地方,所以我很不愿意发出回去的讯号。
  往下去一直有木头横梁,但是它们都已经腐烂了,看过去很靠不住。我挑选了一个牢固的凸出来的岩石,从平台向下爬;我用手吊着身体,用脚探索着立足的地方。越往下爬,就越费力,因为井筒愈来愈宽了。我用手抓住和用脚蹬着凸出的地方,沿着一边井壁越爬越深。我把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害怕,我心中充满了天真的自豪感。我想:“我也到过‘长鼻子’里头了。
  这下子艾德可别自命不凡了。这可不是帕特利克森林的矿井呀。“帕特利克森林的矿井不深,我们常常到那里去捉蝙蝠,拿来吓唬姑娘们。
  我想给杜比发一个讯号,于是我去抓绳子,说得更正确些,我打算抓住绳子,并且自以为抓住了绳子。
  可是使我大吃一惊的是,绳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条吉耳蛇似的向上爬去了。灰尘打算用手拍拍我这糊涂的脑袋瓜,可是手腾不出来,因为我用它们抓住井壁呢。
  我的头脑突然像喝了杯浓咖啡似的清醒过来。一个念头像燕子似的在我心中一闪而过:“航海结原来是这样啊!”
  五
  我用下巴按了一下矿灯的开关,灯光熄灭了。
  一块大石头快得像流星一般从我身旁穿过去,但是我伸开手脚,及时贴在矿井壁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觉得出它的飞行,并且听见它从“长鼻子”井壁的一面撞到另一面时发出的震耳的隆隆声。接着,又是一块石头撞到平台的凸出部分,摔得四外飞散。碎块纷纷掉了下来,把我的手和腮帮子都擦伤了。
  我可不高兴挨这种轰炸。要是附近有个凹窟,那我就可以躲一躲。我用一只手抓住凸出的地方,用另一只手摸索着井壁。我的右脚碰到一块凸出的地方,于是就蹬在上面喘了喘气。我身旁还有石头轰轰隆隆地掉下去。因为高度很大,所以连小石子掉下来的时候也快得像子弹一般。我伸开手脚贴在井壁上,躲在平台凸出部分的下面。突然我的一只脚一滑,弄得我向下颠了一下。这使我的下巴磕了一下矿灯的开关。一看,我的脚下原来有个不大的洞,通往侧面。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先把两脚伸进洞口,然后整个身子钻了进去。我灭了矿灯,转过身来,爬出了“长鼻子”的井筒。
  我身后的土地突然震动起来,同时发出疯狂的咆哮声。后未就毫无声息了,静得像在封死了的地洞里、深埋的坟墓里。
  这倒是怎么回事呢?是杜比没系好绳子?还是他故意搞的?
  但是我没有时间考虑杜比这样做的原因。
  我想退回去试试,然而这只证实了我最坏的推测:通到主井筒①的出口塌毁了,已经严严地堵死了。现在只能顺着这个侧面的通道往前爬。要是碰上通风道,那就太高兴了,它准能把我引导到上面去。如果这是帕特利克的老矿井就好了,因为我能大致知道其中的道路。可是我完全不清楚“长鼻子”这个废矿井中最大的矿井。假如没有空气流进来,那我早晚会像关在不透气的盒子里的老鼠一样憋死。
  「①矿山中从地下直接还到地面的一种立井,是为了把矿物提升到地面。——译者」
  我躺在这条狭窄的隧道里,想着逃命的主意。装着“X-8 ”型干电池的矿灯,可以连用七个小时。随着我一起埋在地下的这个矿灯,现在已经点了一小时左右。可见,只要杜比进矿井时没有弄坏干电池,我还可以用它六个小时,顶多也不过六个小时。应当对一切情况都有准备。那么过了六小时又该怎么办呢?
  我对自己回答道:“那就会是永远的黑暗、万事全休了。平格尔,你到头来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教训,你太粗心大意了。”
  我清清楚楚地想起从埃绍夫回到杜比别墅后所遇到的一连串倒霉事情。但是时间宝贵。我检查了一下身上带的东西。我衣袋里有五根纸烟、二十三根火柴、一块手帕和一块没吃完的夹着干酪的面包。这些东西现在没有一点用处,所以我想,哪怕有一把修铅笔的小刀也好。要是我带着一把修指甲刀,那也是一种工具。我的帽子让石头碰掉了,但是我并不觉得可惜。矿灯和水壶对我才是宝贵的物品。我喝了一口水,接着往前爬去。
  这条隧道如果是两条平巷①之间的通道,那我可以试试从另外一条平巷爬出去。可是如果那条平巷也塌了呢?
  「①矿层中沿着矿体走向开掘出来的水平巷道,它们没有通到地面的出口。根据用途又分为运输干巷、通风平巷等等。——译者」
  我往前爬着,同时记住要尽量节约灯光和水,我在灯光里向前看,记清了道路,就闭上灯,再用手摸索着地面,用手脚向前爬去。要是碰着了头,我就点着矿灯看看。这条通道时窄时宽。最可怕的是:通道倒塌或者是条死胡同;但是我没有感到憋气。这就是说,有空气流过来。我的前进好像在装满墨水的浴池里潜水一样。我像一只渴望自由的原始的蜥蜴那样爬着。
  突然间,我伸出来的手摸空了。在矿灯的灯光下,我发现我爬到了一个深渊的边缘。我头上是个宽阔的黑色圆顶,在洞穴的四壁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很厚的煤层。
  上面有水从陈腐的支架中间滴下来,而下面有寒冷潮湿的气流冒上来。该往哪边去呢?埃绍大的一些矿井往往在山麓有山口,所以往下爬也许有好处。
  “喂,平格尔,”我高声说道,我的声音在地下的洞里引起了响亮的口声,“有没有机会,真是很渺茫呢。”
  一股脏水在这条裂缝的底部潺潺地流着,水中还有几副马骨头架子,被这些地下小溪冲洗得干干净净。往下爬是很费力气的。我顺着流水前进,小溪沿着矿井迂回地流着,弄得我也不知道在黑暗的地下走了多少时候。我不时把手放进水里,探探小溪往哪里流,我就跟着它往哪里走。
  我让疲倦弄得昏昏沉沉,甚至新鲜空气从侧面朝我吹来的时候,我都没感到一点高兴。
  清新的气流使我安心下来。我背靠着这条古老平巷的壁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能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于是充满信心地迎风爬去。
  摇摆着松树梢的帕特利克森林,用青翠葱郁的怀抱亲切地接待了我。夕阳的光辉给这些百年老树的褐色树干渲染上斑斑点点的殷红颜色。空气中充满了松脂的芳香。许多看不见的小乌在宛转地啼鸣,蟋蟀在卿卿地叫着。树枝籁籁作响,不时有针叶从茂密的淡蓝色云杉上面朝我洒下来。我看到,有人骑着摩托车沿着马路急驰而过。故乡的森林是多么美好,多么有益健康,多么令人心旷神怡啊!我躺在草地上,鼓起胸膛,吸进清新愉快的空气。
  这是埃绍夫的孩子都知道的“湿笛子”老矿井,它这个出口被丛生的杂草掩盖住了。秋天刮起风暴的时候,这里经常有狂风在凄惨地呼啸,迸出地面的地下溪水,沿着石头轻快地流向埃绍夫,流到小桥附近。
  想不到,我会到这儿来了!我不明白,“长鼻子”矿井是偶然塌的还是杜比故意搞塌的。要是偶然塌的,那我就该回到别墅,注射完最后一次抗病毒血清,并且让我的主人安心。何况我的钱还放在那里。但是,假如这都是为了摆脱我而故意安徘的,那该怎么办?看来这一种可能性更大。他拿我作了他那病毒的实验,我不相信他说的吉耳蛇会传染疾病的鬼话,他治不好我,怕出丑,于是就——
  我决定等待一个时候,暂时就让杜比认为我已经永远留在“长鼻子”里头吧。往后看情况再说——
  一个戴鸭吉帽的矮人伏在矮村丛中一块空地上,用望远镜往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我认得这个矮子,在药房里撞了我一下的是他,窥探杜比的别墅的也是他。现在我又遇见他在于同样的勾当。他一心一意地窥探着别墅,连我走到他背后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他都没有听见。生活已经教会了我少管闲事,而且偶然认识的人也让我受够了。我并不打算理睬他,可是我脚底下的干树枝忽然发出的清脆的折断声,使矮人回过头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生气地间。他那布满小皱纹的圆脸上露出极端不满意的神色。
  我粗鲁地回答道:“我没打搅你,可是你不该横趴在道路上,留神我的汽车轮子把你压死——”
  矮人嘟哝道:“道路在下边。别在这儿捣乱。瞧你这份吓人的模样儿——大概你刚到地狱里逛了一趟吧——”
  我说:“你猜着了,我在那儿看见好多了不起的钟乳石洞。再见。”
  于是我就往下面的公路走去,但是矮人把我叫住了。
  我回过身来:“怎么着?你要干什么?”
  这时矮人站在一棵松树旁边,热情地抬了抬便帽的帽檐,微笑着说:“别当我是坏人。我不过是个穷人,打算逮鸟儿。我正在用望远镜找鸟窝跟放套索的地方。”
  “这跟我没关系,”我冷冷地口答,接着就走开了。
  六
  我轻轻敲了敲布里吉的窗户,然后在门口喊了他一声。“皇家之虎”的老主顾,想搞点不便声张的小买卖的时候,通常都这么办。
  布里吉不慌不忙地把圆得像个皮球、头发剪得短短的脑袋瓜探出窗外。
  和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比起来,他一点也不显老。
  “布里吉,晚上好,”我说,同时竭力使说话的声调不带着过分神秘的气氛。
  布里吉圆脸上的浅绿色眼睛并没露出打招呼时的亲切神情。
  “晚上好,”他懒洋洋地咕哝了一声,显然等着我往下说。
  这位小酒馆老板办事喜欢干脆利落。所以我用老朋友那不大客气的口吻说:“布里吉,你听着,你买不买我这个矿灯跟水壶?旅行跟野餐用可太好了。”
  “真是活见鬼,这么点小事就让我搁下正经事!”布里吉一面不满意地用低哑声音说着,一面把身子更探出窗外,好从头到脚打量打量我这个人物。
  这几年经历的事情教我学会了镇静,我在布里吉锐利的眼光下,泰然自若地从口袋里摸出还装着几根纸烟的烟盒。
  “小伙子,还是让我看看货吧,”布里吉嘶哑他说道,他像是有几分心软了,把手里的扑克牌放在窗台上。
  我这才明白,在他扑克牌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打搅了他。我只好向他道歉。但是布里吉并不在意这个,他好像不怎么乐意似的伸出青筋暴绽的紫红色的手,把矿灯拿了过去。
  “偷来的吗?”布里吉放低嘶哑的声音,小心他说道,再一次用眼睛盯住我。
  “不全是那么回事,”我回答,同时毫不在乎地吸着烟,“我把事儿扔了,起头我觉得那事儿不赖,可是这会儿简直干不下去了。我再也不口到那个死地方了。”
  “你从威斯里来的吗?”
  “布里吉,从哪儿来对你不都一样吗?”我问遣,“我要找个舒服的地方住几天,顶好连一个巡警也见不着。”
  布里吉这时一面咔吧咔吧地摆弄着矿灯的开关,一面看着一闪一闪的耀眼的灯光,好像搞着玩似的。但是我看穿了他的鬼主意。太阳快落山了,布里吉在朦胧的黄昏里想仔细看看我的神情。我往前走过去,让灯光照着我的脸。
  布里吉嘶哑他说道:“喂,小伙子,我一点也不认得你。你别是个半夜里在道上谋财害命的家伙吧?”
  在布里吉锐利的目光凝视下,我还是神情自若。
  我诚恳他说道:“布里吉,我可不爱干那号买卖。可是不是人人都能吃香的喝辣的。我卖东西是为了买饭吃。再过两三天,我说不定就会走好运了。”
  布里吉把矿灯摆在窗台上面。
  “小伙子,跟你打交道会招灾惹祸呀,”他老练地嘟峻道,一面贪婪地看着拧着银杯子的水壶。
  我说:“布里吉,全郡①数你的心眼顶好了。威斯里和埃绍夫的人都知道打扑克谁也比不上咱们的布里吉,你对哥儿们向未有求必应——”
  ①英国本上的行政区划单位。——译者我用顶中听的话恭维着布里吉,不久以前杜比不正是用这样的恭维话把我笼络住的。布里吉的心究竟不是木头做的,这个胖子终于变得像块过节吃的涂着果子酱的大蛋糕那样软了。
  他低声嘎哑地嘟哝道:“得啦,我看,只好帮帮你的忙啦。小伙子,到里头未吧。可是我得知道你叫什么——”
  “杰克。”
  布里吉皱着眉说道:“杰克,你脏得跟刷锅的炊帚一样。”
  我答道:“刚下班。矿上还没想到给咱们盖个冲热水澡的大理石澡堂子哪——”
  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