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1-02-17 12:10      字数: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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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偷坐到了一张长凳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装着吉耳蛇的口袋安静地放在我们的脚旁。为了防备万一,我没有放下手里的竹竿。
  小偷好像怕别人偷听我们的话似的愁眉苦脸、提心吊胆地低声说道:“我这个人拙嘴笨腮,向来不会说话。我叫汪道克。现在没有工作干,因为挨饿才出来偷东西。”
  我问道:“那么从前呢?”
  “从前有什么?我这辈子都在世界上瞎闯。我沿着热带从巴拿马到桑给巴尔①和中非洲的时候,日子是过得满痛快的。我在乌勾勾②猎过狮子,在西里伯岛③捉过猩猩。命运把我从纽约扔到澳门,又从澳门扔到纽约。离开贝尔港以后,我坐船到了仰光。请您原谅,我不能说出这样东奔西跑的原因。印度有句俗话说:”对聪明的人来说,一点影子就够了。‘哦,您带着吃的东西没有?哪怕一点面包皮也行。我四天没尝过面包的味儿了——没有吗?好吧。是啊,要是世界上有个既健康又强壮的人没有工作,而且只有蛇才能让他每天吃上饱饭,那么他就会研究蛇的习惯。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去年我给一个到喜马拉雅山去的皇家考察队的地质学家提过箱子,在那儿注意到这些该死的吉耳蛇,一到夜里就躲在灌木丛下边,跟没有害处的动物一样稳稳当当地睡大觉。到了黑夜,它们跟绵羊一样老实,根本就不咬人。后来地质学家从孟买回英国去了,把我撇下在街头流浪。对失业的人来说,什么城市的街道都一样。我干过不少工作。我学过理发的手艺,还在掌柜的头上实习过,当时一不小心,差点割下他四分之一个耳朵。不说你也知道,我挨了一顿臭揍,让他赶出来了。我在城外的垃圾场上整整躺了一天,从嘴里往外啐那打碎了的牙。后来我在一个卖油的商人那儿做过事,还学了波斯话。老天爷没好心眼,尽拿我开心。可我跟您说这些事有什么用呢?饱汉不知饿汉饥。卖煤油的人怎么知道麝香的味儿?我得谢谢您,幸好您没有在围墙旁边把我的头打出个窟窿来。现在您去招呼人来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关到明儿早上吧。可是求您先给我点东西吃,明儿早上您再把我送进法院。好,算我倒霉!笨蛋打猎,自己反倒先挨了枪。唉,我实在过腻了这种丧家之犬的生活。还不如早点吊死了好——“
  「①非洲东部沿岸的一个岛国。十九世纪沦为英国的保护国。面积二千六百多平方公里。盛产丁香和石油。——译者」
  「②东非但噶尼喀中部的一个地区。——译者」
  「③西里伯岛在亚洲南部亦道附近,是印度后西亚的一个大岛,现在名叫苏拉威西岛。——译者」
  我不由得对他寄予满腔同情,于是就对这个好汉说:“百闻不如一见。你把你的本事做给我看看。”
  汪道克原来没说谎。他的确非常清楚吉耳蛇的习惯。这些蛇在白天是很凶恶的,可是太阳一落山,它们就变得很善良,安安静静地睡觉了。
  汪道克当着我的面,赤手空拳地在灌木丛里摸索着,像采蘑菇似的搜集着吉耳蛇,坦然无事地像对付新生的狗崽子那样,把它们塞进口袋。是啊,每一个让命运逼到这种地步的人都会这样给自己找饭吃的。
  汪道克的帆布袋像塞满玉米秸的枕头那样装满了。
  我冷冷地对汪道克说:“亲爱的先生,现在请你把贼赃倒在地上。我不问你要那一块钱的债了,还另外给你半个卢比。”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硬币,“快给我滚得远远的,再不要让我在园子里碰见你。”
  汪道克微笑了一下:“那可办不到。‘蛇教授’不会因为买吉耳蛇多给我几块钱就穷了。我也不从您那点工钱里拿一分钱。在我没有走运以前,我还是要上这儿来的——”
  他谦恭地、几乎是难为情他说了这些话,我不由得可怜起他来。
  要是我不扣下他的赃物,他明天就可以亲自或是通过他买通的孩子把口袋里的蛇卖给教授,然后到小饭馆里去吃四天来的第一顿饭。要是我一声张,他就免不了要坐牢。
  汪道克的命运就掌握在我手里。问题得解决。放了他吧?如果这个鬼东西继续跑来偷,那么主人就会因为我丢了托付给我的东西而处罚我。
  这时,汪道克用方才那种忧郁的口吻打断了我的思考:“善心的人哪,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见面,您就可怜可怜我吧。说老实话,我现在全靠这些蛇找活路了。别让我没饭吃吧。当然,这对教授损失并不大——只要我一找到工作,我就不干这个行当了。”
  这时我的感触是很多的。我清楚地回忆起,自己过去怎样像这个流浪汉一样挨饿受苦。因此我意志薄弱地同意了这个贼眉鼠眼的骗子的请求。
  我熄灭了手电灯,对汪道克说:“你就拿十条去卖吧,多出来的都留下。明天你去舒舒但但地喝碗粥吧。可是你一星期顶多来惊动一次吉耳蛇。”
  汪道克一边打开口袋,一边高兴地嘟哝道:“谢谢您,谢谢您。”
  他很快就处理好了这些蛇。我听见那些被他抛得远远的蛇在落到草地时发出的啪啪的声音。
  汪道克背起已经瘪了一截的口袋,更加轻松他说:“又碰见您这位老相识,我心里真痛快。我留下了八条。这够我用的了。您让我在礼拜三再来您的园子吧,不然礼拜四月亮就开始圆了。”
  我低声发狠道:“滚吧,月亮圆了也可以来,每礼拜三我在夜里一点到两点都要睡觉。总而言之,希望你趁早永远离开我们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您真是宽宏大量,”江道克嘴里咕哝着,接着就走了。我听见他那疾速的脚步声和轻轻的跳跃声,然后一切沉寂了。
  寂静的热带之夜更深了,然而我的心中却充满了骚乱不安。我可怜汪道克,然而又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四
  到了白天,当我向密尔洛司报告丢失了吉耳蛇的事时,他向女助手问道:“丽兹小姐,你有没有这种想法:吉耳蛇让什么动物给吃了?我们对于这些爬虫的习惯毕竟知道得还太少。平格尔,你觉得怎么样?”
  我回答道:“最好派小李来给我帮忙。我们两个人比较容易调查出吉耳蛇到哪里去了。”
  “平格尔,你对自己的能力估计得太低了。我相信你会捉到那些跑掉的蛇。现在我们不要为这些小事伤脑筋吧。过几天我的外甥罗尔斯博士要到这里来,他会顺利地解决这个问题。平格尔,现在请你照着这个方子配一副溶液——”
  实验室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我奇怪教授为什么要把方子写在纸上,因为一向都是按照他说给我听的话来配制溶液的。
  “平格尔,要快一点。”教授严肃地说。他转身对着正在忙碌的丽兹,把被我的来临所打断的话继续说下去:“丽兹,你会完全让我这个外甥迷住的。他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他在爪哇住过几年,写了一本关于食虫植物的书。现在他要到澳洲去长期研究澳洲南岸的植物区系。他想采用我的一些建议。因为看来,我是一个不坏的组织者——”
  “是啊!”我不由脱口而出。
  密尔洛司朝我这边慢慢转过头来。
  “嗬,平格尔,你还在这儿?我以为溶液已经配好了呢。那么,丽兹,我们利用罗尔斯的短促访问来检验一下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实验吧。顺便再把吉耳蛇的事搞清楚。他大概非常清楚的。因为他——”
  溶液恰好在这时配好了。
  我说:“教授,配好了。”
  丽兹不满意地看了看我,说:“平格尔,你把我吓了一跳!”
  教授说:“平格尔,谢谢你。我自己来过滤溶液吧。”
  我只好告辞,离开了实验室。
  过了几天,在一个早晨,小李告诉我说:“主人的外甥昨天夜里到了。”
  我很想看看这位客人,可正巧碰上园子里的工作很忙,所以我怎么也没能看见这位客人。
  过了两三天,丽兹吩咐我把一些笼子挪到有太阳的一边,于是我就和几个中国人辛勤地劳动起来。在搬笼子的时候,我从便门里看见一个陌生人,正和丽兹在房子前凉台上谈话。那个人坐在栏杆上,背朝着我,用力地做着手势在讲什么显然很可笑的话,以致连我都听见丽兹哈哈大笑的声音。
  “我的上帝——别说了吧,罗尔斯!你要把我笑死了,罗尔斯!”
  显然这就是教授那个年轻的外甥。毫无疑问,我的主人很喜欢罗尔斯,因为老何在厨房做了几样最精美的菜,当他拿着三份餐具经过我的房子,走向教授的餐厅时,对我使了个眼色,说:“吃完了午饭,我给你再拿点好吃的来。”
  丽兹一个人在实验室里进行研究。教授和他的外甥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关着门一直工作到深夜。我在园子里值夜班的时候,看见书房的窗户还是照得很明亮。
  教授做研究工作时需要很多东西,一会儿要动物饲养栏里的,一会儿要库房里的,忙得我简直应付不过来。
  可怜的丽兹也累得疲惫不堪。直到最后,她才轻松地说:“罗尔斯今天早晨走了。真是个风趣的人,是不是,平格尔?”
  “可惜,没有把我介绍给罗尔斯先生。我看见他在凉台上——”
  丽兹忽然兴奋起来了。“你看见了吗?哎,跟这个人谈天真有趣。是个了不起的人!”
  她在想着什么心事,脸色变得忧郁了。
  我真诚地说:“可惜罗尔斯先生这么快就走了。”
  中午的时候,我回到了实验室,看见丽兹很惊慌。
  “平格尔,千万别弄出响声,小声点说话,请你踮着脚走路——”
  我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密尔洛司教授病了——”
  “怎么啦?让蛇咬了吗——”
  “没有。得黄热病①了——闹得挺厉害——正躺着,老是昏迷不醒——”
  「①一种病毒性传染病。广泛分布在西非、南美等地,是由蚊子传布的。死亡率很高,目前还没有特效疗法。——译者」
  我眼睛里噙着眼泪说:“真糟!得请大夫——是不是到仰光去接?”
  丽兹忧愁地说:“汽车下午才能从那边回来。”
  我急忙建议:“那我跑到村里租一匹马吧。”
  丽兹神色不安地耸了耸肩膀。
  “咳,平格尔,教授知道治黄热病的好药。我刚给他注射了第一针,过一小时再注射第二针。大概发作两三次,就不会再发了。要知道,你没来的时候,我在这儿大概什么热病都闹过,还是教授把我治好的。他治病很有办法,治得很好。”
  密尔洛司病了很久,科学站里的人仿佛家里死了人那样,个个垂头丧气,丽兹很优愁,我常看见她那消瘦了的脸上挂着泪珠。现在地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工作了。下午来了一封信,丽兹拆开,然后拿进书房给生病的教授。教授吃东西也由她喂,她到下午就详细地关照老何,告诉他应当预备些什么饭菜。
  当我问起教授健康状况的时候,丽兹只是摇摇头,所以我也为这个显然处于生死关头的人感到难过。
  一天早上,丽兹跑到园子里,对我高兴他说:“教授的病见好了!他给你送来一张条子,这就是。”
  我很高兴地读完了我所熟悉的笔迹:平格尔贤弟:热病重重折磨了我一顿,但现在已经好起来了。盼能很快即可见到你,我很挂念你的工作。请把丽兹给你的书读一遍。如果你不想终生担任守园人,那就学习吧。
  “书在你的凉台上。好好研究吧。平格尔,你要为科学工作作准备。”
  丽兹这么补了一句,接着就急忙走进实验室去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教授推荐的是一本什么书,所以就跑回自己的屋子,看见桌上放着一本名叫《生物学之谜》的书。从头一页起,它就吸引住了我。迪仁学院曾教导我们要对读过的书做摘要,并且抄下最值得注意的地方,要知道,很多地方都会忘掉,可是短短的一行笔记就往往使人想起整本书的内容。因此我就开始对《生物学之谜》做摘要。这本书谈到了植物、动物和人类生病的原因。现在我还能想起那时记下来的一些摘要。
  “在显微镜里看得见的细菌——传染病的病原体——是现在只揭穿了一半的谜。”
  “还有一些传染病,不是由细菌引起的,而是由病毒引起的。”
  “病毒是什么?病毒是一种引起各式各样传染病的因素的名称。所谓滤过性病毒还是生物学中的一个谜。它们能够穿过甚至在巨大压力下细菌都不能穿过的滤菌器。”
  “1892年,俄国科学家伊凡诺夫斯基从患花叶病的烟草叶子中提出了一些液汁。这种液汁,即使取出极少量,也能使健康的烟草受到感染。伊凡诺夫斯基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