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7 12:10      字数:4760
  “扎!”
  鄂伦岱大步上前,“噌”的长刀出鞘,成文运尚未反应过来,那刀已穿过他的胸膛,再反手一搅,一股血泉狂涌而出。他目瞪口呆手指胤祥,一句话没说出来,登时气绝了。
  在场诸人皆被震得没了心神。胤祥扫视一周,恶狠狠发话了:“还有不奉旨的么?”这时候那怕还有个别心思活动的,也全没了胆色,于是三下五除二,胤祥将诸旧部统统官升一级,再调度妥当,自己和弟弟亲率三千心腹精兵冒雪赶往畅春园,余部移防通州,以防他变。
  胤禛急速回到畅春园,迎面却见张廷玉正在摘帽子上的红缨。他看了眼张廷玉,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一溜儿神色各异的兄弟们,再抬头看到安祥入睡的父亲,知道他的阿玛这一睡是再不会醒了,脸上泪水噗嗒噗嗒地就落下来了。他上前去,跪在最前头三哥胤祉身边,深深地嗑了下去,眼望着膝下地板上水渍越来越大,却悲痛得说不出声来。
  寝殿里一片哭声震天。这厢赶来的胤祥嘱咐胤礼和鄂伦岱在门口听令,一手搭剑,大步跟着太监走了进去。
  外面大雪天,冷得不行,寝殿却很暖和。胤祥甲胄上本来积了一层雪,进来碰了热气,开始嘀嘀嗒嗒往下化水。他咋听见哭声时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但见了龙床上躺的父亲时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颤抖着,走近了,轻轻揭开蒙面纸,但见父亲睡得无比安祥沉静,红润的脸色透着说不出的慈爱。
  也许,只是睡着了,也许呆会儿就醒了……
  阿玛没有死……阿玛只是累了……
  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早已不会动的父亲,喉咙哽噎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泪水大颗大颗地洒在父亲的前襟上,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
  “阿玛……你醒醒啊!您醒醒看看你的十三郎啊!……我是您的祥儿……我的阿玛啊……您看看我啊……”
  一片哭声中,奉旨拿遗诏的新任上书房大臣隆科多已经到了。他环视一圈,各人立时打住,胤禩心中窃喜地眯了眼看隆科多,原以为此人掌了九门提督对自己已经是天大的好处,没想到连遗诏都是他宣,看来帝位稳矣。胤祥瞅了隆科多和胤禩,不动声色地摸向剑柄,暗暗向四哥靠了半步。只要没宣胤禛即位,他便要立时开了杀戒,护住四哥杀将出去!
  各人各种心思,空气中充满了决裂前夕的瘴气。胤禩等人估摸着丰台大营的人应该到了,越发有恃无恐。胤禛心知父亲属意自己,怕的是隆科多伪诏杀人,又见胤祥的架势,担心得一塌糊涂。胤祥胸有成竹,早就下了背杀亲之罪的决心,两眼阴森森地把隆科多盯了。胤祉对承位已绝了念头,自然波澜不惊。几个弟弟还小,惊疑不定地看了年长的哥哥们。
  隆科多接上胤禩期待的目光,暗自冷笑一声。他平素固然与廉亲王交好,可断不至于好到提头去护他前程的地步,康熙当初授权他宣诏时已经断了他的旁门心思,刚才进园前又见胤礼在外亲率丰台大营,心中叹息廉亲王机关算尽太聪明。他展开圣旨,朗声宣道: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传皇位于皇四子胤禛——钦此!康熙六十年正月二日。”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结了,胤禩定定地盯着隆科多,说不出话来。他正想打手势作乱,忽听外面一声传报:“十七阿哥胤礼奉旨率丰台大营前来勤王护驾!”顿时心中一空,手足无力,软了下去。
  “谢恩——!”胤祥带头,扯了胤禛叩下头去,跟着,所有的兄弟也先后叩头谢恩。胤禩木愣愣磕下,脑子一片空白,半生辛苦化了流水去,目光呆滞跟木头人一般。
  这功夫,张廷玉和隆科多已端了椅子扶胤禛坐下。胤祥霍然起身,转脸面向诸皇子,话气冷峻严厉不容置疑:“拜!即行三跪九叩大礼!”
  “万岁——!”
  至此,康熙六十年十一月十三日,一代明主驾鹤西去。在错综复杂黑暗残酷的宫廷斗争中,康熙帝第四子爱新觉罗·胤禛终于力克群雄,夺得帝位,帝号雍正。
  第十四章
  康熙灵柩连夜被护送回了紫禁城。当夜,所有皇子一律奉旨入宫准备守灵。为保大内清静,按三人一帐的规矩分了若干个小帐篷,饮食起居,单独行使,各帐之间不得串门说笑。守孝期满,就是雍正帝登基大典了。
  民间守灵三年,天子循孝庄皇太后先例以日代月,守二十七天即满。眼看着就是登基大典,紫禁城上下戒备森严。上至王公贵族机要大臣,下到太监宫女一般差役,无不忙得人仰马翻。唯一在外的皇子“大将军王”允禵(雍正即位,为避“胤”字讳,皇子们一律改“胤”为“允”)于十二月二日入京,统共二十多个皇子随雍正一起,从先帝病危入宫服侍到守灵结束,前后一个多月,先是畅春园,后到紫禁城,不能沐浴更衣,不许剃头刮脸,一个个熬得蓬头垢面,脸色发青。只听皇帝一声令下,各人飞快溜回自家府邸,洗澡换衣美美饱睡一场。
  允祥还一直挂念着京都防务。别的皇子只是守灵哭丧而已,他还要里外忙碌着打点各处营盘,日夜巡查各个哨点,指令手下盘查可疑人等。这么一个月耗下来,已经是瘦了一大圈。雍正心痛得要命,寻思着他的十三贝勒府刚除了圈禁,人手不齐,怕他休息不好,熬坏身子,散了众人后硬扯着允祥回了雍王府。府中女眷已全部迁入禁城,留了一些得力的下人和大队的亲兵护驾。
  两人忙不叠地沐浴更衣。雍正动作快,出来就叫人收拾了间最暖和的房间给弟弟备了,自己坐在以前老书房的暖炕上,捧了本《资治通鉴》等允祥换了衣服出来聊天。过一会儿,他听见“嚓嚓”的衣甲磨擦声,皱了眉一抬头,见那宝贝弟弟居然全身戎装披甲挂剑地把守城的装扮又闹上了,忍不住就笑了:“朕的拼命十三郎,你说现在又不行军打仗的,穿那劳什子做甚?还不去换了狐皮袍子!天这么冷,不怕冻着了?”
  允祥勉强笑着,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臣弟是担心皇上安全。臣弟守在这儿,您多日操劳,龙体金贵,臣弟为皇上护个好觉。”
  雍正脸一下子白了,他知道允祥是什么意思,但他怎么接受得了?!他敛了笑,放了书,下了炕,一步一步到了弟弟面前,弯下身子,扶起弟弟,直盯了对方。允祥被扶着缓缓起身,只低了头不肯抬起来,一昧地避开哥哥的眼睛。
  “祥儿……你看着朕……你看着朕的眼睛!”
  用力扳过那张脸,却沾湿了双手。他的祥儿,垂着长长的睫毛,咬着唇不吭声,却是泪如泉涌。天可怜见,金甲神人般一个俊秀武士,泪水已经湿透了军服里一层薄薄的白色里衣。
  雍正再也按捺不往自己的情绪,至今为止他继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为了要保全他的老十三,不过是要让老十三过上幸福舒心的日子。说穿了,这个人,是他的命啊!他怎么舍得看他的祥儿如此的伤心?!他只觉得热血沸腾,也不顾铠甲冰冷,紧紧地拥抱住眼前人,再也不肯放开。
  允祥却在抖,浑身都在颤抖。不再是过去的简单的兄弟情份,眼前隔了君臣这样天地之遥的鸿沟。一步之差,已是天上地下。那个人,是掌握着江山社稷生杀予夺的最高权利者,是这九洲天下的大皇帝!——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臣子,怎可以还对他抱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同为男儿身,又是骨肉同胞的兄弟,如今再加上君臣大义的名份——他可以十恶不赦万劫不复,可怎能叫那人与他同堕了那奈何地狱?!——这连累至亲至爱之人之罪,他是再也担当不起了!
  “皇上……请许臣弟……守夜……”他泣不成声,却不敢挣脱哥哥的手,只哆嗦着,颤抖着,悲苦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雍正突然笑了,他把弟弟的头按向自己的胸膛,咬牙切齿道:“难道朕得了天下,却连个喜欢的人都护不住么?!”他正值壮年,虽不爱习武,但体力精力也都旺盛,恶狠狠一使劲,把个拼命十三郎打横抱起,抿了嘴,直往后屋卧房而去!
  四周很静,听得见雪落地沙沙地响。屋里铺了厚厚的回疆贡毯,走在上面是一步一个踏实。他低头看允祥,允祥还是不敢挣扎,只用了只手死死的遮住脸,任凭大滴大滴的泪水决了堤地往外滚。
  他的心绞紧了,绞出血来了。好痛,他凄楚一笑,摇摇头。卧房里火龙烧得极为温暖,大股的热气更是逼得他周身血气沸腾。身子是热的,心却是冰冷。
  他抱紧了他的他的祥儿深吻下去,毫无抵抗地长驱直入,那个平素里烈性的主儿连眼睛都不睁开,既不反抗,也不回应。他心如刀绞,可是已无法停止了。
  吻上了那双眼睛,一点一点的,吮吸那不会干涸的泉眼。舌尖在鸦翼般的长睫上划过时,他可以感到身下躯体轻轻的一颤。
  “不要闭上你的眼睛……闭上了,朕的太阳就没有了。”
  那双美到绝世的眸子终于睁开了,悲伤的,痛苦的,脆弱的,溶进了人世间最心酸的一对黑耀石——以前常常在想,这样绝美的眸子配给祥儿这样的英武汉子,为什么竟不显半点的突兀,不仅没显着女气,反添了几分俊朗。现在看来,那完全是因为祥儿的倔强刚猛性子全透着它射了出来,谁敢看轻了去?!可是,同样的,在它最脆弱的时候,也要叫人看着肝肠寸断。
  你是我的太阳,我一直这么认为着,你是我勇敢的纯真的太阳,我最信赖最依靠的太阳。我一昧地拥抱着你的光芒,却从来没想到过我的一意孤行也会把太阳撕碎。
  “祥儿,这逆天之行,朕早就不在乎了……”他伏下身低声叹道,“朕是已经是违背了天理人伦的重罪之人……犯了一次,自然也不会害怕犯第二次……不就是兄弟么?……不就是君臣么?……有什么?谁敢碰你,就是天王老子……”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大逆的语言继续肆意流窜。允祥哀伤地看着他的兄长,他一直以来最为深爱的兄长,他的生命和全部的希望——苍天啊,请让我承受全部的罪孽吧。给我最深重的责罚,换我的胤禛得一个太平的天下。
  再次拥抱,已经隔了十三年了。心痛地抚摸着瘦削的脊背,滑过雪白的长发,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今晚……我不是皇帝……你不是臣子……我不是哥哥……你也不是弟弟……我只要你,再叫叫我的名字……”
  颤抖着挽上脖子的修长手臂,嘶哑的低沉嗓音:
  “禛……”
  再也忍不住,深深地吻了下去。
  醒的时候,天色还早。尽管连日里疲惫不堪,两人还是没睡多久。今日原本就是拿来补眠的,早已经下令要周围人不得打扰。因此现在便可以这样默默地拥了他,靠在榻上,有心没心地理着那一头华发。
  他比自己醒得更早,一言不发,静静地任自己环住,依在胸前,呼吸和心跳都是淡弱,只长睫间或一闪,于是知道他没有睡着。
  繁复的甲胄散了一地,原本灿金的颜色,在薄薄的天光下泛着暗淡的银光。上面的小饰扣星星点点。头盔已经遗在外面书房了,地面这不整全的一身肃杀装备再加上凌乱的白色里衣,显得出奇诡异,露出些许的情色意味。
  真配!他自嘲地笑了。
  身为男人,拥抱着同性;身为兄长,拥抱着胞弟;身为皇帝,拥抱着臣子。——难道不诡异么?
  疯狂得想笑,又悲哀得想哭。
  三十年的梨花春梦,走到今日竟荒唐到了可笑的地步。
  可我,就偏偏愿做那可笑的主儿呢!
  “睡不着么?乖,多睡会儿,别累坏了身子。”低头在额上印上一吻,轻拍着赤裸的胸膛,再把被子拉上一点。其实屋里非常暖和,但习惯使然,老要护着、卫着,才安心。
  自己也顺势滑进被子,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痕,让他枕上自己的臂弯。一夜的缠绵,昔日如天人临世般强健的拼命十三郎,现在已经大大消瘦了。俊容依旧,憔悴的身子却叫人目不忍睹。要他好好养身子,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也不回答,就那么由自己抱住,柔弱里透着刚烈,如同风中的一簇木兰。
  “在想什么?祥儿?”雍正轻拍着允祥的脊背,柔声问道。
  “禛……我做了个梦……”
  “梦?……”
  “我梦见我们在天上,你穿了身金光闪闪的大将军服,我也穿身银光闪闪的铠甲……不知怎么的,就哭了,我就追了你……就往那瑶池里跳了进去……说来也怪,那瑶池里不是水,全都是云……我穿过一层一层的云啊,一直往下掉,最后……就看到咱的皇城了……”轻声叙述着离奇的梦境,眼波早已游离出了红尘之外。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傻孩子……我哪里要你追,我是一直追着你呢……”还是轻拍着,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把那身躯生生嵌进自己的体内,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