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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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2-17 12:07 字数:4807
这个除夕夜,整个城市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到了凌晨十二点时竟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这样的夜里,会有人睡得着觉吗?她暗自想着。
第二天一大早,谭央便跑到弄堂口的电话间,排队打电话的人很多,在冷风里等了好半天才轮到她。
那边过了很久才有人接电话,刚睡醒的声音懒懒的说,“喂,哪位?”
她笑着将话筒放到另一只耳朵,“是我,大哥,小妹给你拜年了!”
那边沉默良久才清清喉咙,笑着说,“乖妹妹,明年叫你嫂子给你包个大红包做压岁钱!”
“那我记下了,大哥不要耍赖呀!”她调皮的说。
“嗯,快回去吧,外面冷,我这儿都听着大风呼呼的声音了。”
“那好,大哥再见。”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再去公寓和赵小姐学习啊?”
“初五。”
“好,等大哥带压岁钱给你。”
11(9)烦恼
慢慢的,毕庆堂习惯了办完事,应酬完,便去看在公寓学习的谭央。谭央也越来越觉得,如水般平淡舒服的日子里,有了这位大哥,一切才像那么回事儿。她也渐渐的爱说爱笑爱撒娇起来,毕竟四个人里她最小,毕竟,有人宠着,才有顽皮的资本。
一晃半年过去了,这年七月,已经提前学完高小课程的谭央顺利考入了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初级中学。不过赵绫说,谭央的学业才刚刚起步,她下一步是要用两年的时间修完初级中学四年的课程,考入最好的敬业中学,这样,她就可以和同龄人一起上高级中学了。想到这个计划,谭央就觉得信心满满,一切都充满了希望,生活在她这里,才刚刚开始。
这是谭央在新学校上学的第一周,新的学校、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校服,簇新的味道洋溢在她的周围。下课铃一打,谭央迈着轻巧的步伐出了教室,刚出学校大门,就看见街对面,毕庆堂的车,她笑着往对面跑,毕庆堂打开车门后,自己挪到了另一边。
“大哥今天这么有空?”毕庆堂微微点头,下意识的扶了扶领结。刚坐进车里的谭央咦的一声,打量了一番毕庆堂,“今天穿的好气派啊!”毕庆堂得意一笑,“那是,晚上有节目。”谭央看他点到为止、不愿深说,也不问了,笑着将书本放到一边,无意间低头,看见车座下一大捧红艳艳的花。她眼睛一亮,马上来了精神,笑嘻嘻的伸手一搂,把花捧在了怀里。“真香,”谭央低着头,眯了眼深深一嗅。毕庆堂稍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傻丫头,玫瑰花哪有香味啊?”“有,又香又甜的,就是上次你给我们带来的玫瑰奶糖的味道。”谭央认真的争辩道。
毕庆堂看着谭央笑着低头摆弄花瓣的样子,脸上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喉咙,“小妹,你喜欢花?”谭央微微点头。他直起身子往窗外张望,片刻,忙叫司机停车,匆匆下车后,再上来,他手里拿了一大把白色的香水百合,报纸包着,清香淡雅,满室飘香。“给,这才是配得上咱们小妹的花。”谭央不明所以的接了过来,笑着道了声谢。就在这个当口,毕庆堂顺手把谭央怀里的玫瑰花拿开,扔在了车座下。
谭央一脸错愕,毕庆堂也没看谭央的脸,将烟装到了烟嘴里,点着后,轻轻吸了一口,“前些天,张专员给我介绍了他的侄女,刚留洋回来的小姐,这小姐是独生女,家里有好些大厂子,我也不打算一辈子做烟土生意。她叔叔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能帮上大忙。”谭央没说话,将头扭向窗外,百合也随随便便的撂在膝上。毕庆堂接着说,“她已经收了我一个月的花了,下个月就把事情订死,年底结婚,你就有嫂子给压岁钱了,我也有老婆陪我过年了,怎么样,大哥去年过年的时候没诳你吧?”谭央干干脆脆的嗯了一声,再没言语。
车在一家粤式酒楼停下了,毕庆堂兴致颇高的说,这是家新开的酒楼,粤式小点做的不错,前几次和朋友来吃,就觉得有几样谭央一定喜欢。谭央跟着下了车,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弄得毕庆堂也兴味索然。小巧别致的笼屉摆了一桌子,里面放着各种甜点小吃。高档的酒楼,一些名门淑女吃着,小声说笑着。毕庆堂高兴的指点介绍,谭央却东戳一筷子、西戳一筷子,只吃了几个虾饺就说吃饱了。毕庆堂见状便把筷子一撇,说道,“不喜欢这个口味对不对?想吃什么?带你去。”“今天不饿。”“去湘菜馆吧,你上次不是说还想再去吃吗?”“回公寓吧,今天功课多,我想早点儿回去。”
一路无话,回到公寓谭央把书本往沙发上一堆,自顾自的打开阳台门,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正值黄昏,下面的街道上一片车水马龙,喧闹不已,高大的梧桐树遮住了路上的景色,仿佛云层,隔开了尘世与天界,谭央俯瞰浓密的枝叶间,星星点点的人来人往,车去车回。因为可望而不可即的疏离,所以心中一片寥落。毕庆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蹙着眉,盯着阳台上谭央的背影,本是满心欢喜的接她下学,可是,这个无比沉闷的傍晚,让他心里恹恹的,打不起半点儿精神。
“不是说功课重,赶着回来作吗?怎么跑出去望天去了?”毕庆堂打破了沉默,语气中,有责怪,更有抱怨。谭央明明听见了他的话,却破天荒的置若罔闻,很没礼貌的自顾自的背朝他站着。毕庆堂不耐烦的腾的站起,一边往阳台走,一边生气的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和我从开始一直别扭到现在,摆脸子摆了一路。”谭央还是没回话,手却紧紧的抓着阳台的围栏,因为用力过大,指尖泛白。毕庆堂来到她身边,扶着围栏侧脸去看她,让他意外的是,他看见了谭央的脸,默默流泪,晶莹的泪珠滴在围栏上,将围栏上深红的漆冲刷出一条条湿漉漉的纹路。
毕庆堂吃惊不已,随后连忙伏下身,柔声问道,“小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新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谭央没回答,他又接着说,“不对啊,刚一下学时还好好的呢,是不是,”毕庆堂说到这里一顿,“是不是生大哥的气?喜欢玫瑰花对吗?明天就买给你,买很多,什么颜色的都有,把这间房都摆满,好不好?”谭央听到这里,一转身,倚在围栏上,稳定了半天情绪,才开口说,“不是,就是你说你在追求那位张小姐,还要年底和她结婚,我就特别的难受。而且,明明我心里清楚,你逢年过节不该一个人过的,你应该有位太太,可是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张小姐我就没来由的厌恶。而且,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因为这个伤心。”
看着谭央满面泪水,茫然无措的样子,毕庆堂心中顿时一阵澄明。夕阳下,她梳着两条长长麻花辫,浅蓝色的上衣,黑色及膝的百褶裙,少女的纯净娇柔令人心头微颤,他摇头轻笑,将手帕递给她,“你不知道为什么?”谭央点头,毕庆堂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面色凝重。
后来赵绫来了,再后来司机上来催,说是舞会的时间到了,毕庆堂这才起身走了。走的时候,也没和在起居室里学习的谭央赵绫她们打招呼。他走后,赵绫问谭央,“怎么?你们兄妹俩吵架了?”谭央说了句,“我也说不好,”便低头专心的算题了。
离谭央学完习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毕庆堂就又回来了,一语不发的坐在客厅抽烟。学完习后,李赫也来了,毕庆堂叫司机送赵绫和李赫走,反正也不远,他就直接送谭央回家。坐上了车,赵绫一眼就看见了车上的花,“怎么有红玫瑰?”司机笑着答,“本来要舞会上送张小姐的,可毕老板去舞厅时下车忘了拿。”“那这百合花呢?一起的吗?”“不是,买给谭小姐的,谭小姐好像不喜欢,就扔在车上了。”赵绫看了看两束花,思量片刻,似有所悟。
毕庆堂和谭央下了楼,走在路上时,他们很有默契的都没开口说话。夏末秋初,晚间的风轻轻吹过,稍凉,空气间夹杂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淡淡桂花香,甜丝丝的,腻在人口鼻肺腑中,有暧昧的气息。黄澄澄的路灯只照得见人和树却照不见路,毕庆堂侧脸看着谭央白皙玲珑的脸庞,有一种安心和满足,他忽然发现,原来被一位灵秀美丽的少女爱慕着,会是这样美好的事情。几个小时前初听那一段话他又惊讶又不知所措,去参加舞会时心烦意乱,只想着怎么处理好这件事。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两人再次独处时,竟然叫人的心酥酥的,有种不可言说的低低喜悦。
他本来打好了腹稿,想婉转的告诉她,她还年轻,见的人少,而他呢,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脾气又不太好的人。以后她读完书出来做事了,会遇到更多有学历、有涵养的优秀男人。婚姻,不该是撞天婚一样的儿戏,碰到谁就是谁。选择终身伴侣应该是一个冷静甄选的过程。他还想在最后很真诚的说,他铁定是配不上她的,他想把话说得不那么像拒绝,而更像是一种放弃。可是这一刻,他却踯躅起来。
爱情是这世上最最自私的东西,但凡是自己喜欢的,总要去争取,所以永远没有配不上,只有懒得配,或是有那个自知之明,觉得在一起后也不会幸福。
“大哥,我今天是不是很讨人厌?”“没有,怎么会呢?”毕庆堂笑着温柔的说道。“我想我今天是最不讲理的,我想了很长时间,刚刚才想明白原因,”听到她的话,毕庆堂的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与期待,“我记得我母亲过世后,时不时的会有媒婆上门说亲,要我父亲续弦再娶,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莫名其妙的对父亲发脾气、耍小性子,现在想想,当时还真是不懂事,只是单纯的怕会因此失去父亲对我的宠爱。其实,那是小孩子自私的想法,我现在不小了,不该再那样了,大哥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良久,毕庆堂很敷衍的嗯了一声,便开始埋头抽烟,抽了一路的烟,他越发的心烦意乱,两个人胡乱的聊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直到谭央家的弄堂口,谭央和毕庆堂道了别,正要走,毕庆堂却将她叫住了,严肃的问,“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一开始对我说了什么,后来又对我说了什么?”谭央一脸茫然。毕庆堂紧锁眉头,将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摔,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了很长一段路,察觉到自己无法平复的纷乱心绪,他愤愤然的说,“原来,年少无知当真是福气,烦恼全抛给别人了!”
12(10)隐患
她对他的情,她自己还一知半解的时候,他却已经了然于心了。对于这个状态,毕庆堂一开始时觉得憋气,可气消了,居然从心底里,生出了一份怜惜。怜惜她,更是通过她来怜惜自己,十来年,在上海滩上翻滚,血腥争斗、鬼蜮伎俩、不法买卖、帮派厮杀,他的经历叫他对这个世界的黑暗有了最深刻的认识。同样的,对这黑暗里仅存的光明也有了最敏锐的体会,所以,当这束光明迫近时,他产生的怜惜也是异常厚重的。谭央对他的那份懵懂情怀,便是这束光明了。他怜惜她,怜惜她的情怀,更是怜惜处在这份情怀中的自己。毕竟世事艰辛、情怀珍贵,遍阅人世百态,这份情对他而言,竟有了奢侈的味道。
总之呢,而立之年,还是有开天辟地的魄力雄心,却没了抛人容易去的年少莽撞,这个时候的毕庆堂恰巧遇见了这么一份情,他静下心来想想,便觉得,这应该算是他们两个人的幸事。越是这么想,毕庆堂就越是小心翼翼的对谭央,面面俱到唯恐不周,毕庆堂越是如此,谭央便愈发觉得他的好,愈发的离不开他。此时,尽管理智上还有顾虑,他却有些沉醉于这种发展趋势了。
第二年晚春的某天,一家大钟表行的老板来找毕庆堂,因为和洋表行抢生意时起了冲突,这位李老板特地带着厚礼请毕庆堂出面调停。礼品里,最上面的那盒是一块金怀表,李老板献宝一样的拿出来,说这是他的镇店之宝,还吐沫星乱飞的吹嘘了半天,毕庆堂也没听进去,他一向不太喜欢这些名不副实的奢侈品,扫了一眼便开始懒懒的抽起烟来,脸上有了不耐烦的意思。对于李老板的请求,他也一直没松口。
看见毕庆堂没半点儿感兴趣的意思,李老板悻悻的想,真不该用自己的宝贝去送不识货的人,人家不领情,自己又收不回,于是将怀表放回盒子里,有些气馁的没话找话说,“这表里能镶进去照片,能镶三张呢!”毕庆堂弹了弹烟灰,伸出手来,“拿来我瞧瞧!”
毕庆堂掂着手里沉甸甸的怀表,仔细看了看,皱眉问,“我说李老板,照片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