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雨来不躲      更新:2021-07-25 22:30      字数:4761
  望,都不可能。他拼命地节衣缩食,才拿到了几张文凭,岂知文凭的分量只是按照那张印了几个字的薄纸的重量来衡量。这就是生活给予他的全部。
  他大声说道:
  “我向你承认,这件事中智谋的成分要多过爱情。”
  洛朗 · 达格尔纳摇了摇头:
  “你还年轻。要留神。”
  “我是很年轻。但我觉得自己老了。”
  “是这样的,就是这么回事……在你这个年纪,只要寻求快乐和年轻的激情就可以了。野心,盘算,那是晚些时候的事。不应该……不能揠苗助长……”
  让…卢克微微一笑:
  “我没有选择。”
  “我知道,”父亲语调里充满了担忧和羞耻,别人一谈到这个时代,他马上就采用这种语调,仿佛他对儿子身处这样的时代要负责一样,“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过错,但做这种事相当危险。不应该扼杀自己的青春。她会报复的。野心,盘算,那是成熟男子热衷的事情。当我们的人生刚开始的时候,好像都得经历这么一个弱小、盲目、疯狂的时期,这是一个必经的阶段。然后,你就会……”
  做她的爱情替代品(6)
  让…卢克喃喃道:
  “是的,你所说的都是对的,可是……”
  何必费尽口舌去解释呢?人生抽象的那一面对老人才有意义。而对让…卢克来说,他可不允许自己拥有那种从高处俯瞰生活的奢侈。他必须残酷斗争,从别人那里抢到面包、自尊心的满足和物质财富。他把从父亲膝盖上滑下来的被单拉好,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前额。他就像对一个孩子一样对他说:
  “你一直说啊,说啊……你已经累了……”
  “我累了。”达格尔纳谦恭地承认。
  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让…卢克只是在吃完晚饭的时候再瞅了他几眼。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走了。离开父亲的时候,他并不激动。然而,达格尔纳几个小时之后可能就要死了。
  10
  火车在清晨笼罩着乳白色浓雾的乡村缓缓地行驶。在三等车厢里,窗户是紧闭着的,乘客呼出的气息和烟雾给车厢里面蒙上一层厚厚的雾气,世界就好像封闭和窒息了一样。
  让…卢克时不时地用手擦一下玻璃,看着窗外,但他偶尔才能看到一棵树从斜坡边上冒出来,树上的雨水闪着亮光,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车轮每转一圈,让…卢克离自己的家就更远一些……那个阴森可怖的绿色的维希纳,那栋惨不忍睹的楼房,那幅死气沉沉的、破产、失败的景象,他是多么恨那个地方啊!……失败,这是他永远也忍受不了的东西!……那种失败的气息,他只是在爱蒂欺骗他的时候,才体会过一次;那个时候,他还爱着她,但它只是像电流一样刺激了他一下,却并没有把他打垮。对于失败,他只接受其中的教训。他只想看见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东山再起。然而,有一些失败是决定性的,无药可救的。他的父亲……想起来都觉得可怕!……啊!尽快把它忘记,一心一意只想未来和成功吧!……他已经急不可耐了。这列火车开得多慢啊!它每一个车站都停靠,没完没了。让…卢克走到过道上,把脸贴到冷冰冰的车窗玻璃上,慢慢地握紧了拳头。终于熬出头了,终于熬出头了!……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自己生活的主宰,他觉得自己把它带到了某一个转折点,在这个转折点上命运必然会重视他,重视他的意愿!……他必须把生活从那么多试图把它夺走的凶猛的敌人那里拯救出来,从贫困、耻辱和气馁中拯救出来,保护它不受别人和自己的侵害。
  “总之,”他心想,“只能是这么回事,自我保护的本能。因为,如果别人问我:‘你想要什么?……快乐吗?……’不,肯定不是这个……但我想要得到别人拒绝给我的东西,那便是我生活的权利!我不想再等了,不想再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原地踏步。我想生存,活下去,说出‘我’这个字!”
  他摸着口袋里撒拉寄来的那封信,还从未像这样摸过一封信,即使是在他爱着爱蒂的那些最痛苦的日子里,他也没有这样抚摸过她的一封信。感觉到生活触手可及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啊!……再过不到一个小时,他就会身处撒拉的办公室……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他会毫不退缩地坦白他和爱蒂的关系,还有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他“以自己的名誉”做担保,这是他青少年时期的最后一个回声。他有点迷信。最让他觉得高兴的是,他想到自己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而且他刚有了念头,孩子就怀上了,这个孩子撒拉老爹一定会接受的,爱蒂已经接受了……
  “这是她给我的最大的爱的证明:没有企图弄掉孩子。”
  撒拉会说什么呢?……他会拒绝给钱吗?……很有可能。但他不仅不会真的让自己的女儿在让…卢克的身边饿死,而且还会以这门婚姻将让…卢克带到一个他希望进入的世界。无意之间,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会迫使阿贝尔 · 撒拉重视他,让…卢克 · 达格尔纳,鞋底都破了洞的穷孩子……平生第一次,他根据一个男人的力量和愿望来决定自己该使用的力量。
  火车停了下来。一些妇女大包小包、拖儿带女地上了火车,还带着大束大束香喷喷、湿漉漉的丁香花。女人们走过的时候,都会向这个光着脑袋、头发散乱地落到前额上的站在堆满行李的过道上的小伙子投来微笑,这个小伙子带着天真的傲慢,扬起他冷峻美丽、一脸兴奋的面庞。
  火车终于接近巴黎了。雾慢慢地升起来,露出了黑乎乎的烟囱和塞纳河上的桥梁。终于,到巴黎了。
  11
  撒拉银行不是让…卢克想象中的那种高楼大厦,倒更像是一幢又老又暗的特别的饭店。
  他差不多刚到银行就被领到了撒拉的办公室,那房间装了细木护壁板,天花板出奇的高。一大块退了颜色的红色幕布拉在窗户前,挡住了阳光。
  让…卢克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语不发地看着他走过来的阿贝尔 · 撒拉。让…卢克以前在撒拉家吵吵嚷嚷的宴会上勉强见过撒拉,但已经记不得他的脸部轮廓了。撒拉相对地显得年轻,这让他很吃惊。以前,他一直把撒拉想成是一个老头子——“老撒拉”。撒拉显得年轻、消瘦,一头黑发,只有胡子是灰色的,而且很稀疏。他的脑门很高,向后倾斜着,鼻子很大很肥厚,鼻孔特别大。闪光的镜片遮住了他的目光。
  撒拉首先开口说话:
  “请坐。”
  让…卢克默默地听从了他的吩咐。撒拉摘下眼镜,擦着镜片,然后把眼镜举起来,透过镜片看着。他的眼睛很小,很深。让…卢克心想:“这就是明察秋毫的目光吗?……假如自己是撒拉银行里的小职员,拿每个月一千二百法郎的薪水,我会发现他那明察秋毫的目光吗?……”
  他感觉好像有些失望。他想象中的撒拉的财富和权力与撒拉的外表反差是那么大……可是这盯着他的目光极其专注。这个人身上的哪个地方都知道如何保持沉默,不只是他的声音,还有他的神情,他的肌肉。可以想到,他经常把希望寄托在沉默上,寄托在不动声色、漫不经心,以此制服最容易激动、更急于出手的对手。
  他的声音很尖,但高声平稳准确,给人的印象是很紧张和虚弱,他竭力不把声音抬高,而是压住它,把它变成低语。所以,让…卢克一开始听到的像是耳语。
  做她的爱情替代品(7)
  “是这样。我女儿爱蒂跟我说你俩有结婚的打算。在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之前,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见见您。您,难道不是一个出生于卑微家庭的、既无工作又无任何职业的穷光蛋吗?”
  “一点没错。”让…卢克说道。
  “那么……您本人不觉得这个计划很荒唐吗?”
  “您想叫我怎么做,先生?”
  “很简单,承诺不再与我的女儿见面。”
  “开什么玩笑……”让…卢克低声说道。
  他终于达到目的了:激怒这个人,迫使他使出浑身解数。撒拉跳了起来,抬高了声调:
  “说什么?”
  “是的,先生,我不是来向您求婚的。爱蒂跟您说过我们有结婚的计划。您要明白,我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把这个决定的所有办法、所有后果都考虑过了,包括会引起您极度的不快,可您要明白,您同不同意对我们来说都无关紧要。”
  “我的钱对您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您好好听着。我请您相信我,因为我觉得您非常有眼力,懂价识货。爱蒂没有个人财产。我想您早就知道。在我们家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我。需要我的人都得服从我。我的女儿也会服从我。否则,她将一无所有。您听明白了吗?”
  “您给不给钱,我们都要结婚。我从来也没有向爱蒂允诺过财富。要是我能养活她呢?自我读完中学之后,我就从未向任何人要过一分钱,却照样活了下来。穷困潦倒,我不否认,但我总能租得起一间房子,吃得饱肚子。我能养活一个人,肯定也能养活第二个人。必要的时候,我妻子也外出工作。您知道吗,在我来见您之前,我就没指望会听到您说别的话!……但在我们这个年代,金钱是如此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所以它对我们的命运不会有任何影响。”
  “您真是个疯子。”撒拉尖声叫了起来,他没能把尖叫声压下去。
  “这一定是他生气时最明显的症状,”让…卢克暗想,“我亵渎了金钱。”
  但撒拉好像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再一次变成了低语:
  “我跟您再说一遍,我不想把这件事看得特别严重。我自己也年轻过。我知道年轻人会幻想什么,期待什么……可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这是小孩子的异想天开。您不可能娶爱蒂。”
  “我不可能不娶爱蒂,”让…卢克低声说道,“这是非常严肃的。”
  “什么?”撒拉问道。
  他微微站起身来。有那么片刻,两个男人一语不发地相互看着。让…卢克估计他会暴跳如雷,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表情因为气愤而扭曲得如此突然,如此奇异。撒拉向他扑过去,抓住他的两只手,但他身材瘦小,仅能够到让…卢克的胸部;他自己可能也感觉到打斗是恶劣的、好笑的。于是他停了下来:
  “她是……我女儿是您的情妇吗?”
  “是的。”
  “还有……有孩子了?……你们有个孩子要出生了?……小杂种……小讹诈者,可怜的小家伙!……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两个!……你们这两个……”
  当他骂够了,发泄够了,让…卢克柔声说道:
  “您不认为您所说的所有这些话都是白费口舌吗?不幸现在已经发生了。”
  “犯罪啊!……您的所作所为是犯罪!……我一定会把你们杀了!……”
  “……这些金融家可是最后的浪漫派。”让…卢克心想。他心里清楚得很,撒拉必然会同意这门婚事。他重新感觉到狂热赋予他的这种超出常人的清醒。他离开撒拉,走到窗户边,双臂交叉着站在那里,等着撒拉消气。
  撒拉终于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他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但总能成功,在一个伤风败俗、卑鄙无耻的可怕的年代,您用在年轻女孩子身上更容易得手,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孩子该在什么时候出生?”
  “还有六七个月吧。”
  撒拉用两只手蒙住脸。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这个人真能沉得住气,他的泰然自若真让人吃惊。有一丝亮光,让…卢克以为他哭了……得了吧,他才不会呢,那会很可笑……不会,他不会哭。他蒙住脸,是在那里冥思苦想、深谋远虑。让…卢克对撒拉的感受饶有兴趣。他真的相信爱蒂纯洁天真、头脑简单吗?真是天大的玩笑……爱蒂,随便哪个小伙子想要她,她都会送上门去的;爱蒂只懂感官享乐,没头没脑,比最冷淡的布娃娃都好不到哪里去!……他现在太了解她了。而这个可怜的男人,真的动了肝火,那么痛苦难耐……真的很好笑……真的很感人……然而,爱蒂是多么像他啊!她的举手投足,她的眼神跟他何其相似……是的,眼神的那种专注……在某些时刻……然而,这个撒拉,可能不大会遭受肉欲的折磨。这真的很奇怪……带着同样的专注,撒拉的身上有些特别的东西,让人想起躁狂症患者表现出的那种全神贯注,让…卢克暗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撒拉没有抬起头。让…卢克拿起丢在一张椅子上的外衣,说道:
  “您愿意把您的决定写信告诉我吗?”他低声问道。
  撒拉慢慢地把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