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
雨来不躲 更新:2021-07-25 22:30 字数:4748
,看上去是多么幸福……而我们呢?……你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周围。我们漂亮吗?嗯?”
“你说的是富家小姐……”
“我说的是其中的一个,”让…卢克说着把头扭到了一边,“你知道我想说的是谁。”他说得更小声了,而且费了很大的劲,“你跟我说过……她要结婚……是真的吗?……”
“是真的。”杜尔丹小声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好吧!”杜尔丹说道,“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名叫玛丽·贝朗热,她知道爱蒂 · 撒拉,更确切地说,她以前认识她。这个玛丽·贝朗热和丈夫分居了,是在几年前。分居后,她就没再见过撒拉那家人,他们是她丈夫的远房亲戚,但她从前的一个朋友还跟她有来往,那个朋友说你的那个爱蒂要嫁给贝特朗 · 博罗歇。你知道这个名字吗?博罗歇家族。大财团,非常庞大的财团。所以我就知道了这个事。告诉我,这个女孩,你和她睡过吗?”
“没有。”
“没有?……你怎么犯这样的错误!应该利用她。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才是最重要的。”让…卢克重复道。
“你想过吗,在说到女孩子时,‘年轻女子’这个词废弃不用却只说‘女子’1,是具有征兆性的。‘女子’,另外还有‘婆娘’,她们就值这个价……但我们会喜欢上她们中间的一些人,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像这个玛丽 · 贝朗热……”
杜尔丹没有往下说。他把烟头放到空盘子里轻轻地掐灭,然后突然说道:
“我需要钱。我太需要钱了。我不能让玛丽来我家,来那个住着北非人和皮条客的旅馆。我也不能去她家。她正准备离婚,为了得到一笔使她可以活下去的年金,离婚必须以她的丈夫有过错进行宣判。那是一个暴虐的疯子,如果他成功地证明她有个情人,她就会一无所有。我想要一间过得去的房子。我没有钱。可是也许有个办法……你说说,顾忌,你能告诉我什么是顾忌吗?”
“一个人完全蔑视别人,但他也明白对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让…卢克说道。
“你这么认为吗?……也许吧……”
“什么办法?”
“啊!玩点文字游戏。”杜尔丹轻描淡写地说。
“造假?”
“差不多……但更复杂……”
“你得留点神。”让…卢克小声说道。
杜尔丹耸了耸肩膀。
“留神什么?……不名誉吗,我无所谓!……知道那会比现在这个样子要幸福得多……你想过吗,假如我们生病了,出事故了,我们会怎么样吗?我们会活活饿死……”
“你醉了。”让…卢克说道。
杜尔丹好像清醒了。他费力地站了起来,拿起那件发绿的旧雨衣,揉成一团放到腋下,然后一语不发地走了。
剩下让…卢克独自一人。
阅读带给他的,是忘却生活(7)
夜深了。玩弹子的客人走了,接着离开的是玩扑克和桥牌的人,最后走的是下象棋的人。
只有一个人还坐在让…卢克对面,那是一个穿着浪漫诗人的黑斗篷的老头儿,绿岛的一位常客。他坐在那里睡着了,垂在胸前的是一张精致苍白的脸,脸上留着一圈黑色的大胡子。
让…卢克出神地盯着他,却好像并没有看见,自己也没有动一下……去哪里呢?……秋天的夜晚如此不怀好意……当然还可以去维希纳……但是一想到青蛙的叫声和约瑟的鼾声,他就厌恶得发抖。那栋房子太小了。兄弟俩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此外,他最害怕的还是他父亲那惴惴不安的柔情……
最后,睡觉的老头醒了,离开了。让…卢克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这一整夜都很难受。他扑到床上,抱住枕头,死死地抱在胸前,就像在小时候那些非常难过的夜晚一样。她可真会玩他啊!他是多么痛苦啊!……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重复说:“不,不,我不想受苦!”他使出年轻人的全部力量,带着愤怒、羞耻和蔑视,拒绝自己的痛苦,憎恨自己的痛苦。“我决不会为一个女人痛苦!……我拒绝为一个女人痛苦!我不想被世界上最低级、最可耻的东西降服,被爱的需要和顾影自怜打败!……啊!她想和我对着干……那好吧!我们走着瞧,我们看谁最厉害,”他大声说道,“我们走着瞧,我的小美人!……我会叫你欲哭无泪。你等着好了,要不了多久……你等着瞧……我将成为最强者!……我!……我!……我!……”
他自豪而又绝望地喊着“我”,就仿佛在向一个无形的神求助一样。无论如何,都必须挺住。他孤军奋战,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他。只能靠他自己,靠他自己的力量和意志。必须锤炼自己百折不挠的意志,要冷酷无情。他一字一顿、充满爱意地低声重复着“冷酷无情”几个字……这天夜里,自我力量的意识和必胜的信念在他身上诞生了。一个年轻人,有一个刚强的灵魂,当他第一次遭受痛苦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它是如此强大,而他本人却是如此地不堪一击,但是他马上就会发现它和自己势均力敌,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力量悬殊,很快地他就可以骄傲地承受它,而不会变成弱者,不会因此而死去……他把痛苦叫出来,向它发出挑衅,向它挺起胸膛:“那么!来吧,打击我吧!……我不怕你!我不怕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可是,他突然想起爱蒂的一句话,想起一个吻,惊恐地发现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就要在脸上流淌了。为了忍住眼泪,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抽搐。不,他不会哭。他憎恨软弱。他想起他的父亲,父亲在送他去上学、即将开赴前线的时候哭了,当着他的面哭了,一点也不害羞。看着父亲泪流满面,他是多么怜悯他啊!怜悯!……他可不要任何人怜悯,他!……决不!
他站起来,跑到敞开的窗户边,使尽全身力气让窗框从手指上关过,把手指压在两扇窗扉之间,使劲压着。这么做在很短的时间里对于消除嫉妒和爱情是非常有效的……他看着鲜血直流,满不在乎地点点头说:
“行啦……现在了结了。”他大声说道。
了结了?……不,还没有……可是很快……一点点耐心,一点点勇气……爱情,这一类的爱情,充满耻辱和仇恨,是一种可耻的感情。尤其是,不要去想它!……别再见她,哪怕她躺在他的两腿中间,主动投怀送抱,他都会拒绝,让她自重……“就让她嫁给她的那个博罗歇吧,”他气愤地想,“但她首先和我睡!……我发誓!……利用她,她就配这个,”他想起杜尔丹的那句话后小声说道,“先利用她,然后,让她见鬼去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但至少我要得到快乐,不上当,不上她的当,不上世界上任何人的当,也不要被我自己的心给欺骗了!……”
他觉得疲惫但很清醒,心里已接近平静。他站在敞开着的窗户边,看着屋顶和早晨烟雾缭绕的低矮灰蒙的天空。他对爱蒂的所有温情和渴望,还剩下什么?
他心想:“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了……”是的,感情的事已经结束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欲望还在持续,它更富有刺激性,更令人不安……等着瞧,会让它得到满足的……
做她的爱情替代品(1)
6
撒拉一家住在大学街,不远处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栽种了一些光秃秃的树。让…卢克坐在广场的一张凳子上,等了很长时间,却怎么都鼓不起勇气。那一天被确定为爱蒂订婚的日子,《费加罗报》前一天已经刊登了撒拉家举办酒会的启事。让…卢克想溜进那所房子,他还从未跨过那道门槛。他会跟着那批舞客、小伙伴和小白脸一起混进去,他会进去,会见到爱蒂。他必须进去。必须把她从那个博罗歇身边抢过来。必须第一个占有她。他对自己有这个义务。
天气阴沉、潮湿。他从一位朋友那里借了一套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外面罩了一件不大合身的外衣,在这个季节也显得太单薄了一些。他冷得直打哆嗦。他的两只手发麻,冻得像冰块一样。他已经在那里呆了三个小时了。他看见花商扛着玫瑰花篮走了进去。他看见第一批汽车开到。他看着亮了灯的窗户。撒拉家的公寓在哪一层?爱蒂从来没有同意过在她家里接待他,而他觉得这根本就没什么……他甚至想都不去想。他所爱的这个女孩的家庭,她的房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心想:
“她觉得我做她的爱情替代品正好合适……”
时不时地,他站起来,穿过广场,一直走到邻近的河堤。像往常一样,水的气息、黑暗和街道上沉闷的喧闹声使他的心平静了下来。他慢慢地走回广场的那张凳子,等待着。他决定在大批人群进去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最后,他大声说道:
“走!……”
每迈出一步都是何等艰难啊!他在马路边徘徊不前。汽车开过时,把泥浆都溅到了他的脸上。走到门边,他忽地停了下来。他是多么胆怯啊!他往后退了退,侧身贴着墙壁。他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还在那里等待着。等一下,就到七点钟了……等一下,就太晚了……他听见钟敲七下……汽车一辆接一辆都开走了。他还在那里等着。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与他撞了个满怀。他突然想:
“假如他们说到撒拉一家的名字,我就进去。否则……”
刚想到这里,他就听到他们说到撒拉的名字,而且是大声说出来的,就在他身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出来的。他走了进去。
他上楼了,才到二楼,就听见酒会低沉的喧哗声,脚步声、说话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他还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声音。读中学的时候形单影只,读大学的时候一贫如洗,他从未走进过一个全都是陌生人的沙龙。他怕得发抖。但他还是上去了。他咬紧牙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强迫自己往前走,面不改色,说话的声调也不要背叛自己。
他穿过一条长长的红走廊,然后是一个客厅。来的人可真多啊!……没有人留意他。他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了爱蒂。她也在同一个时刻掉转头,看见了他。他们互相看着,没有说话。他们的周围全是客人。可他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我想修复遗忘。你应该不会漏掉一个老朋友,忘记邀请他参加你的订婚礼吧?”
他用热辣辣的目光打量着她。爱蒂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她脸上出现如此局促不安的表情,反而使他几乎平静了下来,在那张锈迹斑斑的凳子上,在那条黑黢黢的大街上,那个酝酿、琢磨、加工了很久的句子,脱口而出的时候还是那么激动、那么惶恐,却被他完完整整地说完,而脸上的肌肉都没动一下。他很快就呼吸顺畅了。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他再也不会惧怕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了!她三步两步地走到他的身边,目光瞥到一边,小声说道:
“走吧!我不能在这里跟你说话。走!……我会去找你的,我发誓!”
“你害怕了?你有什么好怕的呢?你疯了吗?你以为我是来哭鼻子的吗?你以为我在使苦肉计吗?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
他俩都不说话了,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但他首先恢复了镇静:
“把我介绍给你的母亲。”他低声吩咐。
她好像在犹豫,然后把他领到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妇人身边。那妇人耳朵上挂着珍珠,穿着一条粉红色的长裙,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包裹状的帽子,看上去就像1910年或者1912年的一幅老照片。她个头很高,脸上带着身材高大的女人常有的那种羞涩。她低着头,缩着脖子,身子前倾,仿佛很想让人忘记她的身高。她的脸上风韵犹存。她朝让…卢克微微一笑,两只黑色的眼眸闪着温柔的亮光:“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她拉着他的手,友好真诚地看着他,低声说道。
让…卢克后面,另外一个小伙子走过来向她致意。她拉着他的手,用同样的微笑,说着同样的话语。一个年轻女孩抓住爱蒂的胳膊问:
“我们去你房间吗?……”
让…卢克跟在她们后面。他们穿过客厅,上了一个狭窄的螺旋形楼梯。让…卢克走进去的那间卧室又小又暗,一张大沙发占去了房间一半的面积。一些男孩女孩躺在那里。一个男孩子把手放在开关上,一旦听见有脚步声便把电灯打开。
让…卢克靠在墙上。打火机的亮光照亮了一个陌生男孩的面孔,一个又黑又滑的女人的小脑袋。没有人在意他。他听见他们说笑,他们的说话声很嘈杂、声很小,说到名字的那些人他都不认识,对一些事情的含沙射影他也懵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