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7-25 22:29      字数:4700
  以后每多做一百,纯赚四十。机会来了你得抓住!人嘛,要么杨六郎,要么卖麻糖,倒了灶刷盘子去!”又说:“你一个,我一个,再找个可靠好相处的,组成了董事会,明年开个十多家。”我说:“托你的福我也过过董事的瘾,名片甩出去,董事!”他说:“今天说笑话,明天就成了真。等你有了钱别人就不同了,这个社会很现实的。”我说:“那绝对的,自己没出息,不要怪别人小看了你。想想我这样的人也该被人小看,没出息嘛!出息就是钱,钱就是出息。可惜我不是做生意那块料,不能投入,要是那块料就好了。”他说:“实在不想来就算了,想来的人多呢。拿得出一两万块的也不止你一个。”说着又去招呼生意。等他完了我说:“老孙别把门封死了,我还想一脚跨进来当个董事委员呢。”我在他店里选了几样东西,他说:“那不好意思,钱我就收了。”我说:“生意是生意。”他收了钱没按收银机,把为政府代收的购物税免了我的。
  九十九
  同乡徐先生是安省电力公司的工程师,从台湾来拿加大已经有三十多年。他邀请我们到他家去过圣诞节。孙则虎打电话通知我时还说:“今年可有啤酒喝了!”
  徐先生家房子真大,上上下下有十几间,地下室有一张乒乓球台,还有一间健身房,里面是各种健身器械。五六十个人在这房里面,一点也不显挤。徐先生夫妇五十来岁,两个就住了这么大一幢。进门的时候他家的狗过来嗅嗅,对我摇尾巴,出于礼貌我摸了摸狗头,那狗就一直跟着我,坐在沙发上也窜了上来往我身边蹭。我去厕所解手,看见里面也装了部电话分机。
  我刚参观了房子思文就来了。算起来我们分手已经有一年半,她还是单身一人来参加聚会,我心里很不好受。看她在人丛中穿来穿去谈笑风生,又放心了一点。大家自己找地方找人说话,孙则虎和徐先生讲自己的生意,眉飞色舞的。徐先生说:“成不成功过了节后的淡季才能说。”孙则虎又讲起前几天自己的车被人撞了,可能要报废。徐先生问:“是什么人撞的?”他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徐先生问:“是不是白人?”他说:“是白人。”徐先生问他怎么办,他说:“也只好算了,一千多块钱的旧车,还打官司吗?”徐先生马上说:“和他上法庭!”见孙则虎有为难之色,又说:“你不告他,他就溜过去了。”并答应帮他的忙。我在一边听着,对徐先生的态度感到意外,这里还会有谁去揽了别人的事来管。旁边一个人悄声告诉我,徐先生对白人有成见,他在省电力公司干了二十多年,每次提升都没他的份,周围的白人却一个一个提上去了,还要领导他。那人又对徐先生说:“加拿大也算对得起你了,这么好的房子住着。”徐先生说:“这么好的房子它送给我的吗?我交的税也够买这一幢房子了。”又说:“你们来没几年不知道,越生活久对歧视体会越深。哪怕是加拿大吧,什么也要自己去争取,别人不会送给你。我就恨华人都只顾自己,比爱尔兰人加勒比海黑人也不如,他们每年还搞一次爱尔兰人节黑人节呢,那么盛大的游行华人组织得起来?有这样的老百姓也出不了个领袖人物,也活该受歧视。”我们都笑了说:“徐先生你当个领袖人物,大家跟你走。”徐先生说:“华人社区谁出了一寸的头就有人来骂他了,要把这一寸砍平,中国人走到哪里也是中国人。”大家又笑了说:“徐先生一辈子的牢骚都发出来了。”徐先生说:“一辈子牢骚就这几句?讲个三天三夜我不讲一句重复的话,你们谁听?”大家笑了说:“过节呢,下次专门来听一次,徐先生您准备几箱啤酒就是的了。”徐先生又对一个刚来的人说:“不管你在国内是个什么人物,有过什么成就,都要统统忘记掉,要砸碎自尊心从零开始,慢慢挣扎出来。”那人点头如捣蒜说:“那是,那是。”我说:“徐先生,早听见你这句话我这几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说着我攥拳一下一下往下砸着,“砸碎,砸碎,砸碎了就有办法了。”
  我到地下室去,几个多大的男女学生在打乒乓球。一个女孩子打着球说:“知不知道,工程系一个女学生又被约克大学的拐走了。”她的对手是个男的,说:“证明了多大的男的无能。”旁边几个男的窃笑说:“有意见了!抱怨我们怎么不去拐她们呢。”那女孩子又说:“约克大学的女同胞说,她们自己也不光彩,其实我们多大的男同胞就很光彩么?”我悄悄对那几个男的说:“意见可大了!”一个悄声说:“有什么不光彩?处理给约克那些没闻过女人气味的人的。”又高声对那女孩说:“小罗我早就想拐你,为多大挽回点面子,又拐不到手!”那女孩嘻嘻地笑。
  上面有人叫:“吃饭了!”大家都上去。每人一只一次性的盘子,自己舀了东西吃。有几个人拼命喝啤酒,一瓶接一瓶,一副想不想喝都趁机多喝几瓶的架式。思文在客厅门边对我使个眼色,我过去了,她说:“等会我出去你也出去,我们一起走,跟你讲件事。”我心里有点紧张,怕她又会提起和好的事,但也只好答应了。袁小圆过来说:“两个人躲在这里讲悄悄话,可不可以公布公布?”回到客厅里,几个人正在议论谁考托福又没考过,还差五十多分,急得不得了。有人说:“差五十多分急什么呢,差五分急一下还摸着了个边。”我说:“急也要急有点影子的事,你看我不是布什总统又不是亿万富翁,我就不急。”大家哄笑起来。又听了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在议论的就是周毅龙。心想:“老周这下又栽了,怎么得了!”前几天跟他通了电话,只知道他的情绪又下了一个台阶,不知是为这件事。
  严一川的太太凑到我身边,轻声跟我说:“等会一川说什么事,说到回国你劝他坚持下去,女儿过两年就上中学了,回去了怎么办?”我答应了。吃完饭严一川真走到我这边来,说:“真的准备回国啊?”我说:“我要跟你一样学个金属材料,我还会回国?我们这些没有专业的臭鱼烂虾也只有这条路。”他说:“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说:“一川你想回国去把威风抖一抖吧?博士后了,还是个洋的,回去把人也吓散了。”他说:“抖一抖是其次。”我说:“主要是想家里的人了。”他说:“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要不是个中国人,早就拿到课题,自己搞个碟子自己吃。别人高兴了碟子里拨一点给你,心里什么滋味。”原来他那个课题组最近有了突破性进展,他出力最多,论文拿出去连名字也不能署一个,精神上大受刺激,想回国去自己干。我说:“你老婆刚才交待了我,要我劝你留下,孩子不上不下的嘛!”他说:“孩子大学毕业我都五十了,回去还有什么用?为老板这样无限地做下去,实在也不甘心,心里苦得很呢。”我说:“你这叫苦?刚才你没听人说那个考托福差五十多分的人?比你小不了一岁两岁,国内原是博士,傲得一塌糊涂的,来三年了,事业还没起蒂呢!你这就算苦了?”他说:“还是你好,说溜就溜了。我们留在这边,一辈子也没有太多想法了,博士后做了这三年也看透了。”我说:“老板给你两万多一年呢!”他说:“为人作嫁也要几个手工钱吧。心里怎么不平衡,还做不得声!”
  孙则虎叫我过去打扑克,跟他打一对。我就过去了。看见思文和袁小圆两个在角落里说什么,挺亲热的样子。打着扑克,孙则虎看着电视里的时装模特,叹口气说:“也不知道这些模特最后都嫁给什么人了。”几个人都笑。我说:“肯定是嫁给男人了。”孙则虎说:“绝对是的。”一个人说:“老孟只说对了一半,肯定是嫁给有钱的男人了。”孙则虎说:“绝对是的。”又叹口气。我说:“老孙你叹气也不怕我们告诉小袁听?”他说:“她知道也没关系。是个男人就那么回事,她不知道?还要你们去说!”出了牌又盯了电视机。我说:“老孙我们换个位子,你老盯着模特的腿,自己马上就要钻到桌子下去表演了。”打一盘输了,我钻了桌子说:“跟老孙打一对真受刺激。不打了,到下面跳舞去。”叫另一个人接了手。孙则虎也想去跳舞,却没人接手,就叫袁小圆。袁小圆说:“钻桌子的还叫我来!”他说:“你打,输了归我钻。”把牌递给袁小圆,下楼去了。
  乒乓球台已经搬开,有七八对在那里跳舞。徐先生夫妇也在跳。都是熟人,我胆子也壮了点,也加入进去邀了人跳。我心里想邀长得好些的那个女孩跳,观察了看出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竞争,每当曲子一响那女孩就先被邀了,就放弃了那种打算。我又注意到有一次孙则虎邀思文跳,思文迟疑了一下,做了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拒绝的动作,但马上又接受了。虽然没有兴趣,我还是邀徐太太跳了一轮。不一会袁小圆来喊孙则虎:“上去。”孙则虎说:“有事?”袁小圆说:“去钻!”孙则虎说:“这么快就输了?”乖乖地跟了上去。一会回来说“天下找得到第二个这么模范的模范丈夫吗?”
  十点钟的时候,思文和徐先生道了别,又站在门口高声地和别人说“拜拜”。我知道她在提醒我,过了几分钟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一零零
  出了门我冷得一哆嗦,雪又下起来了。站在台阶上透过雪花看见思文站在前面,穿着那件熟悉的粉红雨绒外套,邻居家门口的彩灯在她脸上一明一暗地闪。一阵风卷起雪花,遮没了她的身影,风落了她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推了单车,把铃摇得“叮叮”的响。走过去她说:“这样的天也骑车来。”我说:“开始没下雪。又不太远。”她说:“花几十块钱买张月票也不会就穷死了你,人总要对自己好些,你不对自己好谁还会跑来对你好!”我说:“总想着过几天就回去了,过几天就回去了,就拖下来了。”我说着忽然意识到可以趁机给她一个不伤自尊的提醒,又说:“真的过几天我就回去了,在这里再没有什么可等待的。看了三年多,我看透了,好地方,却不是我呆的地方。”她说:“你是应该回去。别人不了解你,总是要你留在这里,不要听他们的。”两人都沉默了,踩着雪地沙沙的响。到了路口她说:“还早,去不去我那里坐一下?”我说:“好。”她说:“看见雪我又想起了纽芬兰。”声音中带着一种凄切。我心里发冷,说:“多伦多的风没那么猛。”她说:“纽芬兰的一幕幕都就像昨天,那时候你刚来,现在又要走了。一晃三年多了,这么多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说:“今年多伦多的雪比去年下得晚些。”她说:“什么事都是一去不复返,人一辈子也是的。纽芬兰你这一辈子也不会去了,我大概也不会去了。”我说:“多伦多到底还有不少富人,徐先生这幢房子恐怕要五十万。今天晚上他恐怕用了几百块钱,啤酒都是十箱。”她忽然一笑说:“多伦多的风没有那么猛。雪比去年下得晚些。啤酒都是十箱。”我尴尬地笑几声,说:“我骑车你敢不敢搭?”不料她说:“下大雪搭你的车,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说:“我是怕别人看见了又嚼舌头呢,以为我们还怎么样。我反正过几天就走了。”她说:“你不愿意去就算了。”我说:“你不怕我怕什么!”抖落身上的雪花,骑了车,她跳上来,迎着雪向前骑去。
  到了她房里,我问:“到底有什么事?”她说:“你想走了是吧,这里有鬼要吃了你!”我不好意思,坐下来说:“烧点水泡杯茶来吃,口渴死了。”她去烧了水来说:“其实你可以再等两年拿了公民权再走,绿卡别浪费掉了。有了护照来去就自由了,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我说:“还等两年?两个月对我的意志都是一个考验。闭了眼睛哪条街是什么样子也在心里画出来,还来干什么?来打工差不多,可钱我也不想赚了。”她笑了说:“赚饱了。”我说:“肚子吃什么山珍海味也会有个饱的时候,钱是赚不饱的,越多越饥渴。我只是不想去赚了。”她说:“绿卡废了到底可惜,香港人想移民还得投资十五万呢。护照到了手,全世界任何国家的国门就像自己家的菜园子门一样。”我说:“中国又不承认双重国籍,回去了我一个加拿大人在单位走来走去,别人还不看我是怪物。”她说:“那也是,有人心里会恨你,不惹他他也会恨你,人就是这种东西。”我说:“拿个加拿大护照回去了,我觉得心里对不起谁似的,其实我又明白也没有就背叛了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