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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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水三千 更新:2021-07-25 22:29 字数:4715
个苹果就买完了。”我说:“十五块钱一个苹果,他是拿刀杀我,我不吃他就杀不成了。在这里多吃几个,记得蛇果是怎么个意思就行。”这时天色开始昏暗下来,我说:“这水边生蚊子,天黑了会有蚊子咬人的。”她说:“加拿大没有蚊子。”我说:“没有蚊子?在纽芬兰看见好大一粒的,都带了骨头。”她说:“又造谣了,加拿大得罪了你吗?”我说:“造谣我也是王八,不信到纽芬兰去,抓几只给你看看。不过那蚊子不咬人倒是真的。”她说:“加拿大蚊子也好腼腆,在家里小蚊子从纱窗外面透过来,咬得人直跳!”我一只手在自己胳膊上慢慢地搓,搓下一粒灰疙瘩。又抓了她的胳膊搓着,说:“有灰了。”悄悄把那粒疙瘩搁上去,又搓几下,把灰疙瘩示给她说:“看,搓出这么大一颗灰粒子。”她吓一跳说:“怎么会呢,从来没有的事。”我在夜色中忍不住偷笑着,说:“你自己摸,这么大一颗,是假的吗?你该洗澡了。”她手摸到了,受了电击似的马上又扔开说:“啊呀,啊呀!”我抿了嘴窃笑。
天渐渐黑了,农家房子的灯远远地亮着。草丛中的虫儿在不知疲倦地鸣唱,溪水的轻响在夜中听得分明,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发出几声酷似人声的悲怆的鸣叫。月亮在云中轻盈地飘荡,星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抛洒出来,瞬间便布满了天空。我抬头望着月亮在疏淡的云中穿行,忽然跳起来说:“给你表演一个月亮的节目。”说着摆手摆脚,笨拙地走着同边步,一边唱:“月亮走,我也走,月亮走,我也走。”她笑着跳起来,把我推在草地上,双手在我肩上扑打。又抓紧我的双肩,冲动地叫我:“孟浪,孟浪!”我们并肩躺在毛巾毯上,她枕着我的胳膊,两人望着星空,久久的都不做声。我说:“人这一生不能细想,细想就太可悲了,就灰心了。星星这样都几万年了,人还活不了一百年呢。”她说:“谁能想那么多,不是自寻烦恼?烦恼还不够多似的!完了就完了,什么了不起呢。没有完还是要好好活一活。想太多是傻瓜。”我说:“太对了太对了,现在才明白了人活着不是为了活着以外的什么活着。我想得太多,自以为高人一等,心里还暗笑别人懵懵懂懂过了一生呢,其实再一深想,对的是他们,傻的是自己。可又不能不想!”她说:“想得多的人做得少,脑细胞都想去了。”我说:“人想多了就觉得没什么事值得去做了,都太渺小了。”又望了天,觉得心中有无限涌动,又说不出来。
我牵了她的手在草地上慢慢地走,她说:“都不知道自己活在哪年哪月了,脑子里像洗了一样,烦恼都洗干净了。其实心里知道烦恼还放在那里,没有动呢。”我说:“别说那些,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天。”她说:“不知道以后还有机会没有。”我说:“机会多的是,天上明天会扔个炸弹下来把我们炸了吗?”又说:“我去七八天就回来。”她说:“给你买了薰肠、苹果,路上小心点。”我把她抱起来说:“你这么好。路上我可真得小心点,家里还有人等我回来呢,是不?”她说:“谁知道呢?”我说:“我知道呢。”说着俯了身子吻她。她急促地说:“孟浪,孟浪!”双手搂了我的脖子,脸贴紧了我。我左手托着她的腿,隔着裙子也感到了一种滑腻,一幅幅图画在我脑中飘来飘去,却捉不住。我冲动着,在她耳后跟吻了一下,她身子在我怀中一颤,说:“痒。”我头脑热了说:“今天在路上你骂我什么?”她说:“谁骂你了!”我说:“又不承认,又想不承认!你骂我的嘴。”她说:“你的嘴好痞的,早就该撕掉。”我说:“要说痞我到处都痞,比起来嘴还算最文明的。”说着左手动了动。她沉默了一会,说:“放我下来。”我把她放在毛巾毯上,她抱着膝不做声,抬头看月亮。我也抱了膝不做声,抬头看月亮。月亮在云中走得飞快,云层轻薄,波浪似的被月光照得分明,也挡不住月光,只在月亮上留下一点淡淡的阴影。在月光中我感到了一种气氛,含糊着询问似地说:“嗯?”她也含糊地回问一声:“嗯?”我握了她的手紧一把,再一次“嗯”了一声。她把手收回去,抱了双膝呆呆地盯着月亮,双手慢慢摸索下去,拔了几棵草在手上搓揉,揉碎了又丢下,又摸索下去拔了几棵,在手中搓揉,呼吸越来越急促。我说:“月亮也回答不了你心里的问题,再说月亮也批准了。”张小禾也不看我,发抖似地说:“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把她搂过来说:“真的吗?看看!”说着攀了她的肩手一点点移下去,触着那柔软的一团,“真的跳得好快!”就捏住了。她忽然一头撞过来,顶着我的胸,把我推倒,身子顺势倒在我身上,急促地说:“孟浪,孟浪!”我手扯一扯她的裙子说:“不要了好吗?”她说:“都这样了你认为要不要还有什么区别吗?”我翻身过去,她喘息着说:“我还是投降了,我还是投降了。”我贴在她耳边说:“我不是好人,今天我已经在心里演习过多少遍了,我不等了,我等不了了。”喘着气不再说话。
月亮静静地窥视着人间。
九十一
客车开出多伦多,我又犹豫起来,觉得还是应该晚一天走,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昨天晚上九点多钟,我载着她摸黑往回骑。我在夜风中骑得飞快,她在后面说:“慢点,有人追你吗?”我和她说话,她不怎么搭理,只是说:“小心骑车。”到家里她先洗了澡,睡衣裹了身子出来。我在水房门口等着,搂了她吻着,说:“等我。”她奇怪地望我一眼,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说:“今天晚上………”她眼微微闭了,抿着嘴羞羞地一笑。我想她应允了。就去洗澡,一边想象着今晚将多么美好。洗了澡出来,看她的房门关着,正想去敲门,她打电话来说:“孟浪,我好困了。”就把电话挂了。我拿着电话若有所失,可头一触着枕头就睡着了。早上起来我去敲她的门,没有声音,以为她早早地去了学校。到厨房一看,我要带的几样东西都用塑料袋装了放在桌子上,摸一摸苹果并不冰凉,想着是她昨晚又出来收拾好的,又想着可能她今天起得特别早,放在外面已经很久了。狐疑着我又去敲她的门,还是没有动静,我不甘心又打了个电话,也没有人接。算一算再不走到蒙特利尔就天黑了,实在不能再耽误,背着包出了门。客车开出了多伦多我有点后悔,有了昨晚上那一幕,这事情又不同了。含含糊糊也没个明白话,就跑了出来。又抱怨她出去那么早,也不留张条子。
客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驶,我眼睛木然地望着路边永无止尽的矮树丛。邻座是一个黑人姑娘,一上车就掏出耳机听迪斯科,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我耳中,身上那香水味也呛得我难受。我皱皱眉,也做不得声,想着如果是过道那边那个金发少女坐在旁边,感受可能会不同些。又想到也难怪白种人对有色人种有心理歧视,连自己心里都有呢,其实黑人社会地位还高过华人。这样想着又觉得回去是对的,在这里混什么混,精神上要窝囊一辈子。一时心里下了坚强的决心,回去再和张小禾讲一次,哪怕哭着求她呢。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男人的自尊再委屈一次,为了自己的感情委屈一次,也不算没有志气。我想象着自己把话再一次说了,身子慢慢蹭下去,就跪在那里了。她坐在床上不知所措,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突然她扑过来,两人倒在地毯上滚来滚去嚎啕痛哭。她一次一次地抹着眼泪,微微地点了点头。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拼命睁了眼屏住呼吸,望着客车上的录像,把眼泪压了下去。三十几的人了,男人呢,什么事呢!
到蒙特利尔天已经黑了。本来打算好了到个朋友家去住一夜,打听到晚上十一点半还有一班从渥太华来的车去魁北克市,就改变了主意,准备连夜去魁北克了。蒙特利尔去年已经看过,皇家山,奥运村,看过也就算了。朋友告诉我,上下班的时候到银行区地铁站去看那些有着象牙细腿的秘书小姐,也算蒙特利尔一景,回来时再说吧。我坐在候车室看来来往往的人,又从包里拿出张小禾准备的东西来吃。打开塑料袋,里面竟还有一小瓶牛奶。我想着既然有牛奶,这些东西一定是今天早上准备的,她可能是第一节就有课,早早去了学校。这样心里轻松了一点,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干什么呢,把自己也吓着了。
吃了东西想睡一会儿,可哪里睡得着。周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讲的都是法语,不懂。看表离开车还有两个小时,我出了汽车站,(以下略去800字)看着时间不早,一路跑回车站去。
用地图盖了脸在魁北克市汽车站过了大半夜,第二天去旅游区看了,有点失望。(以下略去400字)
下午四点多钟出了魁北克城,沿着圣劳伦斯河而下,准备到大坨沙看溯流而上的鲸鱼。夕阳下一幢幢房子散布在河坡上,一片荒凉,使我想起远古的部落。时间在那一片宁静中已经失去了意义,似乎已经凝固,忽然又往前跃进了几百年,一切依旧。(……以下略去250字)晚上十一点多钟看到有两个到大坨沙的人下了车,也跟着下了。下了车四周一团漆黑,并没有车站,近处连房子也没有,才知道下早了,连忙追上那两个人,问旅馆在哪里。一个人用含糊不清的英语要我跟他走,我满心狐疑,没有办法也只好跟了去。离了公路转了几个弯,到一幢房子里,才看清是两个老人。我又问旅馆,他们要我坐了,又去打电话,一句也听不懂。打完电话一个走了,另一个说:“Youcanstayheref orthenight。”我看他一个老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又找不到旅馆,还能省几十块钱,就答应了。问起来知道他叫海斯,(……以下略去400字)我洗了澡准备睡在客厅沙发上,他叫我进去,已经架好了一张床。我心里不愿意,也不好坚持。心想,真是个同性恋者呢,我也不怕,打得过我么?一倒在床上我就装睡,他和我说话我也不理。
一会他睡着了,我缩在毯子里想自己的心事,想着张小禾这会是不是睡了,是不是在想念自己?又想回去怎么和她相处,把已经开始的过程继续下去呢,还是悬崖勒马好像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我很明白自己的心,已经开始的事不会就这么完了,有了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很多次,可是,以后怎么办呢?第二天上午我独自去了河边,出门的时候并不觉得,到了河边才发现河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只看得见沼泽却看不见水面。我举起老人给我的望远镜望去,也望不清什么。听见了嘈杂的鸟叫声,像有一大片鸟在什么地方嘻戏,却看不见一只鸟。向天空望去,几只鹰在灰白天幕的背景上悠闲地盘旋。沼泽中露出许多岩石,我踩着岩石往中间走,终于走到尽头,看见了浅浅的流水,水中生长着海带质的生物,却都是很小的一棵。我手指点了水尝尝,咸咸的,离海还有几百公里呢。我又举了望远镜往水面望去,看了很久,镜头中出现黑乎乎的一块什么东西,顺流漂下去了。我想,就当是鲸鱼吧,可惜没有喷水。河风吹拂,四周寂静无人,我坐在岩石上,望着这一条大河。我想象着在人类没有出现之前,它就是这个样子,风在吹,水在流,鲸鱼在喷水。今天唯一不同的是有了观赏的人,这个人就是我。我不能设想大河流淌了无尽的岁月是为了我今天的到来。我想象着回到了几万年以前,眼前也是这一派景象,而我就坐在这块岩石上,俯瞰着人类未来的无尽岁月,无数的历史事变都是那么渺小而意义模糊。又想着再过多少岁月,我们今天就是古代了,那时的人把今天看成是荒蛮的时代。一时似乎连岁月尽头的人类终点也看得清晰透彻,洞若观火。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彻悟,一种看小天地万物的气度,觉得天下事再大也是小事了。一种巨大的宁静和安祥从什么地方飘来,笼罩了我的心。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理解了佛,理解了那种超拔豁达,那种圣洁典雅,那种平和洒脱。其精义不是普渡众生,它没有那种力量;而是传达一种面对纷攘世界可能的生存态度,一种个人的解脱方式。我于是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平静地望着河水,心中漾起一种幸福的崇高感,渐渐化开扩大。一个人,就像这一派大河中的一滴水,有什么可苦恼可忧伤的呢?所有的苦恼和忧伤不过都是渺小的转瞬即逝的东西罢了,又何必到那牛角尖尖上去寻愁觅恨。这样生命存在的意义也变得暧昧,世事的纷纷扰扰也难以理解了。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