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
击水三千 更新:2021-07-25 22:29 字数:4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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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饰去放录象,一边说:“几十集,快点看完我还要为下个学期作点准备。玩了这几天太可惜了,弄不到奖学金就不得了。”看着录象她说:“里面几首歌,有一句歌词写得最好,你猜是哪一句?”我说:“是不是‘飘啊飘啊飘的风,吹的是谁的痛’这一句?”她说:“这句也好,‘江湖上老了少年翩翩’这句还好些。”我故意说:“我不太喜欢这句,我只喜欢有爱情的。”她说:“你是个多情人,最可怕。”又说:“人真的不能仔细去想,我大学毕业这才几年呢,我觉得自己有点老了。”我说:“难怪你喜欢那一句。其实我这样想还差不多,你才多大点,就怕起老来,你这不是故意气我刺激我吗?”她说:“你们男的怕什么,我要是个男的就幸福了,到三十几岁也不怕,照样去溜冰跳舞,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不着急。女的呢,几年几年就失去光彩了。”我说:“你急什么,谁急也轮不到你急,这么多博士、老板顺手就捞着一个。”她说:“有钱就可以了,讲得好容易!”说完专心去看录象。我说:“那还要什么,在这个世道?”她不理我,做出特别认真的神态盯着电视机。我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
七十三
过了圣诞节我去上工,走到积雪的大街上,心中闷闷的打不起精神。张小禾那里还是那么悬着,几天呆在一起也没有什么进展。街上白人黑人来来往往,小车如穿梭。我只顾低头走路,细心听脚下踩在冻雪上那单调的沙沙声,不时赌气地把一块块冻硬的冰块踢到人行道下面去。我抬头望天,又低头看地,想着这纷繁的世界,天地之间我这样一个人,忽然有一天来到了人间,忽然又有一天会要离去,在这混沌的宇宙之中都算不得一件什么事情,不过是千万个世纪中存在过的亿万个人中间的一个罢了。如此渺小的一个存在简直不值得去为之苦恼焦虑,几十年以后天地之间不会再有我这个人,一切的苦恼焦虑也随之而去了。就是这个人现在正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国度,走在陌生而熟悉的街道上,天地之间我这样一个人现在正在时间中存在。这似乎有点滑稽,有点荒谬,可细想之下,这种滑稽荒谬的感觉本身又是那么滑稽荒谬。这样想着我心中浮上一丝微笑,象是在嘲笑被看透了的自己,又象是在嘲笑这个被看透了的世界,连我自己也并不明白。
Ho-lee-Chow的生意越来越清淡,每个人都有一种恐慌。我在心里算来算去,公司如果要裁人,五号店第一个就会轮到我,我没有一帮人,也没有后台。到时候公司只管问阿来,他必然会照顾自己那帮马仔。这天阿来休息,我做完了菜单就去切菜,一边想着心事。阿良在案板对面包春卷,突然叫了一句:“去把馅端来,我手不得空!”我头也没抬,他又大声叫了一句。我抬头四处望望,看他叫谁。看看也不象在叫谁,就望了他。他冲着我说:“望什么,望什么,叫你呢。”我觉得莫名其妙,一时呆在那里。他又气势汹汹地说:“还望着,还望着!叫你你耳朵塞了屎呀!”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故意挑衅。我说:“你叫什么,你叫什么?”他说:“我叫什么,我又不是狗,我叫什么!你骂人!”我说:“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叫我,你是头厨吗?”他放下手中的春卷,搓着双手,又指了我说:“你骂人,小心我打扁了你!”我身上血一涌,把手中菜刀往案板上一拍,说:“你又要打扁我,你天天要打扁我,你这样神气要打扁我!你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寸高打不打得扁我!”他仍指了我瞪着眼说:“你动我一下我不打扁你我就不是人。”我指了后门说:“到外面去?”他说:“去!”(以下略去340字)
我又操了刀去切菜,心里想着今天这回事。说起来我也可以理解阿良,油炉做了一年多,只想过这边来炒菜,能长点人工。等来等去也空不出一个位子,没了盼头,心里怎么不窝火。又想起阿长那不阴不阳的神态,也看不出他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第二天阿来来上班,见了我就说:“高先生你昨天怎么了,火气那么大!加拿大可不是你们中国,可以随便说打人的。”我说:“我们中国也没有说可以随便说打人的。我在你手下做了这一年多,你看我是不是那种欺负人的人?阿良先说要打扁我,我总不能说‘求你别打’,当然要回一句嘴。我你也知道是什么人,想一想就明白。”他说:“那你也不可以随便骂人,骂人做狗叫。”我知道没道理可讲,苦笑一声说:“我没骂他。”过了几天阿来忽然对我分外挑剔起来,我做的事没有一件可以的。这些事我已经做了一年多,从来没出过问题,突然就都有了问题。我炒菜他不住在旁边说不是,不是过生就是过熟。切着牛肉,他说:“高先生怎么搞的,切这么大一片,做了一年多还做不好!”我只是在心中叹气,没有道理可讲,他一定想挤我走了。我感到了这个世界的真正主宰是利益的冲动,是欲望的魔鬼,而不是公平的上帝和正义的神。我停下手中的刀,笑一笑说:“头厨,谢谢你照顾我这一年多,也算是朋友了,最后再帮一把,帮我到公司要封信来,我去领失业金算了。朋友啊!”他说:“公司现在也没有说要炒人。”我说:“要我自己辞了工,我领不到失业金,那不可能。”他说:“凭良心我帮你想个办法,你到医院去搞张医生的证明,就说有什么病,不能做了,我帮你到公司去要那封信。”我说:“那就说好了。朋友啊!”他说:“那就说好了。朋友,朋友!”
我做了这一年多也可以领七八个月的失业金了,领了这几个月的失业金,再去找份黑工做做,也差不多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到失业金登记所去一问,才知道生病自己辞工的,最多只能领十五个星期的失业金。我心里惊了一下,幸亏还多个心眼来问了,不然真上阿来的当了。人心啊,怎么就这么坏!几天以后阿来见了我,眉毛一抬一抬的想问什么,我只装作不懂。(以下略去380字)
我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了,便横下一条心,坚持下去。两年多来委屈着忍了多少,现在看见曙光了我反而不能忍了吗?我给自己打气,再咬紧牙关坚持这几个月,不管他们怎么挑剔怎么排挤,我一概装作不懂,又能把我怎么样。倒是阿良看出了阿来另有打算,挤走了我位子也不会轮到自己头上,还有看不见的人在等待,又搭讪着和我说笑。我也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笑,心里都看得分明。也算我运气还好,阿来把原来的总厨王先生挤走,自己到公司当了总厨,让自己的朋友阿章进来顶了炒锅的位子,阿长做了头厨。大家又相安无事。最生气的是阿良,想了一年多的位子又被别人顶了,在我面前把阿来骂得狗血淋头,说阿来早就答应炒锅有了缺就让他补了,现在又在外面弄了人来。又说阿来把他当枪使,多么阴险,我这才知道他上次找事是和阿来通了气的。他骂完了又反复叮嘱我不要出去说。我也不作评论,只是应着表示听见了。他们有了矛盾我心里觉得挺愉快的,真的很愉快。
七十四
大嫂打来电话,告诉我星期天她搬家,要我去帮一天忙。我含含糊糊地答应了。放下电话又生起自己的气来,谁搬家了也来找我,这好人真的是做不完了。气了一会又想个主意,等明天打个电话回去,就说星期天要上班,原来是记错了。又一想上班是下午三点,这她知道,她要我去半天又怎么办?
这天上午我骑车去大唐人街买菜,顺便买了一袋米给思文送去。偶尔对她说起了搬家的事,她说:“你别蠢,做这个好人毫无含义,你还以为什么时候会有回报吧。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一件事总要想想有什么用没有。你这个人耳朵太软了,别人就利用了这一点。你还以为做了多大的人情呢。”她这话正撞在我心上,我顿足说:“我又蠢了,我真的太蠢了,我怎么就这么蠢呢?搬家又是一件好做的事情么?我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光。她搬新房子怎么不叫搬家公司,要我出力给她省钱?”她笑了说:“你会去的,你到时候还是会去的。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她说着用手点了我,“好人啊,好人啊,如今这世界好人有什么含义?”我说:“你口里说着好人好人,心里叫着傻瓜傻瓜瓜。”她笑着不说话。我又说:“今天我又送米来,你没有心里笑我傻吧?”她说:“那也要看人来,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说了几句要走,她说:“星期天你还是会去的,我掐准了你。”我跺脚说:“孙子才去,我跟你打个赌,你赌不赌?”她笑笑说:“不跟你赌,赌了你会输的,去了出一身臭汗还不敢说去了。”走到门口我看见那双大拖鞋还放在门边,就指了说:“这个收进去,放在这里不好。”她说:“我有我的意思,你别管。”我说:“我管是管不着,还是不好,总而言之是不好,一言以蔽之是不好。”
回到家里,张小禾正在厨房搞卫生,小松鼠拖着大尾巴满地窜。我说:“它的病好了,放它走。”她说:“养着也挺好玩的,多乖啊!”我说:“把你天天关在房子里你过得不?”她说:“怕它找不着吃的,外面雪还没化呢。”我说:“外面几千几万只,谁饿死了?”她一笑说:“那也是。”伸了双手去抓松鼠,松鼠一窜就滑开了去。我把窗推开一页,对着松鼠指一指窗。松鼠跳到椅子上,又窜上餐桌,在窗框上停了,回头望一眼,张小禾摇手说:“拜拜。”松鼠跳到窗外的树枝上去了,她抓把花生放在窗台上。张小禾问我:“大嫂给你打了电话是吗?”我说:“电话她也打了,我应也应了,我还是不想去。她搬家怎么不找搬家公司,要别人去替她省这几百块钱。她再怎么样也是个买了房子的人,反过来算我们这些人,好精明啊。”她说:“她也叫我了,我不好意思不去。”我更加气起来说:“口开似如哈一口气,偏偏人家就敢!我是个做工的倒也算了,闲一天也是闲一天,你是上学的人,她也向你哈这口气,一个学期才几天呢,又去掉一天。你也是个耳朵软的。如今这世界好人有什么含义?”她说:“我已经答应了。她也帮过我,那天下雪还是她丈夫开车送我回来的。再说我也想去看看她新买的房子。到那天你也去吧,去看看。”我说:“真不想去,我最怕搬家这种事,也只好陪你去了。”她笑了说:“搞半天你是给我好大一个面子。”
星期天一早张小禾敲门叫醒我,一块坐地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