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击水三千 更新:2021-07-25 22:29 字数:4717
她说:“看不看随便你。跟别人你别说我不要你去。”我说:“思想很解放啊!”她说:“别故意奉承我,奉承也没有用。你想找女朋友我可绝对不答应。”我夸张地笑起来说:“我,找女朋友?我一个穷光蛋,跟个落水狗也差不多了,找女朋友!”她说:“谁跟你笑。在这里我知道你没什么戏,我说在中国。我一年不在,谁知道你干了些什么。”我心里一跳,偷眼去看她的脸色,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说:“还调查我呢,我经得起调查你经得起不?”我笑了说:“要不要组成一个调查委员会。开赴大陆?”她撇一撇嘴说:“别跟我打哈哈,你有什么事迟早我会知道。”
六
第二次找工作又没有成功,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了找份工作的困难性大大超出我原来的想象。
(以下略去1600字)……
离九点钟还有两个小时,一个人呆在小房间里实在乏味。我忽然想起是不是趁她没准备搜寻搜寻,说不定从哪个角落摸出一封信一张条子一点蛛丝马迹,这里这么多博士生都是优秀青年,这一年谁保得准?我翻了抽屉没找到什么,又揭开毯子去看那床单,仔细看了也没有什么,心里想着床单也许是我来之前刚换过的,犹豫着是不是揭了床单再看。正想着忽然觉得非常惭愧,一个男子汉做这些事太猥琐了点,站在那里脸上就烧热起来。走到客厅里,那巴西姑娘和一个男人搂着在看电视,我一低头就开门走到了外面。七点多钟了外面亮亮光光的和下午三点钟一样,这提醒着我,自己现在是在北方。家里那张地图的轮廓浮现出来,那上面一条纬线从圣约翰斯拉到了哈尔滨附近。又想起爸爸妈妈的老态,送我上火车时那颤颤巍巍忧心忡忡的样子,这才是几天以前的事情却恍如隔世。
在清风里我漫无目地缓缓走着。我知道自己是在时间里行走,它正迅速地离我而去。它什么也不是却又是一切。人有了这点感悟,就扼杀了自己的幸福,与痛苦结下了永恒的姻缘。我想象着自己正存在于一百年一万年之前或之后,我就在那时的天地间缓缓走着。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在时间深处化为乌有。这样想着我蠕动着嘴角给了自己一个嘲笑。大西洋吹来的风挟着一点温热抚过我的面颊,一方小小的池塘上两只鹅娴静地浮着,几只野鸭在鹅的周围转来转去。远处高速公路上,无穷无尽的小轿车贴着地平线移动。我在草坪上躺下,感到了太阳留在草中的温暖气息,还有难以捉摸的那一丝草的清香。我望着天空,白云一朵朵如镶在蓝色天幕上,似乎不动,看久了又发现它们在移动,在改变着形状,在大西洋上飘过来,缓缓地向西边向纽芬兰岛深处飘去。我久久地望着这片天空,觉得它高得有些奇怪有些陌生。我凝神仔细去体会这种陌生的感觉,想把这种感觉抓住了用语言表示出来。这种感觉飘来飘去模模糊糊似有似无,我一次次努力使它变得清晰,结果归于失败。我实在也说不出这高得奇怪而陌生的天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躺了有多久,周围房子里的灯一间一间亮了起来。我忽然一惊而起,看看表已经九点多钟,这时候天还没有黑透。
通电话的结果又给了我一次打击。老板娘说,一星期工作六天,每天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二点,周薪二百二十块钱。我向她指出如果这样一小时的工资不到三块钱,提醒她政府法定的最低工资是四块二毛五。她说:“包吃包住呢,吃两餐饭一天就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还想讨价还价,话没说完她就打断我说:“那就是这样,No bargain。家家中国餐馆都是这样。”我抓着电话筒怔了一会,那边忽然又传来一句:“想好没有?”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按时间收费的长途,也没有回答就挂上了。
回到小房间里,我摸黑倒在床上,头脑中一片麻木,又象有无数小斑点跳动着布满了那黑暗的空间。我感到了心脏跳动的节奏,应和这节奏,心中不断地跳动着“怎么办”这三个字。倦意涌了上来,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被倦意所覆盖……忽然灯一亮,我睁开眼看见思文站在床前。她说:“睡着了?”我说:“不知道,几点钟?”她说:“十一点。”我说:“那可能睡了一下。”她说:“睡了一定要盖东西,这里晚上冷。”我扯过毯子盖了。她又问:“电话打通了?”我这才记起打电话的事,心里觉得窝囊,说:“问是问了一下,太远了,工资又低。”她说:“早就跟你讲,不要抱希望,碰上了就碰上了。”说了一会我说:“我还想睡。”她不做声,眼睛若有所询地望着我。我明白那意思,却一点心情也没有,只装作不懂。她说:“那我隔壁睡去了。”却站着不动。我把身子往里面挪一挪说:“要不你睡这里,挤着睡。”她又说:“那我隔壁睡去了。”我迷糊着眼说:“今天还是好累,没有精神。”她马上说:“那你睡吧,我也去了。”说着关了灯,门一晃,客厅里一束灯光射进来,马上又消失了。
七
星期天还是照着思文的意思请了客。我越是找不到工作就越是想省下每一块钱,但终于拗不过思文,一切按她的主意办了。那天下午我提着两箱啤酒跟在她后面,垂头丧气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嘴里忍不住嘀咕几句。她回过头来说:“男子汉,男子汉!心放宽点就不行?都窄成一条缝了,几十块钱的事,有什么老嘀嘀咕咕的呢,老太婆!”我说:“听了你的还不可以?现在什么事都听你的了。”她说:“那你还麻雀喳喳的念个不停。”我说:“我才念了两句。”她说:“跟你说要生我的气现在就生完,可别到了晚上还是这阴沉沉的脸,别人还以为我们怎么样了呢。看到了什么他们一回去马上就打电话都通知到了,第二天人人见了面就有了话题。中国人到哪里都是中国人。”我“嗯”了一声。她又说:“你心里不要想那么多,也不是谁一定要听谁的,谁对就听谁的。你刚来有些事又不清楚,我是对的就照我办,有什么呢。”我说:“买都买了,还要怎样呢。”
两人忙了一下午把菜一份份备好,只等人都来了就炒。思文又去问了同屋的两个姑娘,请她们早点做饭。巴西姑娘出去了,印度姑娘就在厨房做起来,满屋子都飘着咖喱味儿。
赵教授迟迟不来,思文打电话去他家问了,也不在家。思文拿了啤酒要另外几个人先喝着。魏力过几天就要去哈利法克斯读博士,一个劲地鼓动我们搬到他那间房去住,说那里便宜。思文说:“离学校太远了点,冬天在风里雪里走半个小时才到学校,又那么大个上坡。”魏力说:“七九年开始,到我那间房是第六代大陆留学生了,有人走了总有人接上来,可别在我手里断了。你们去了是第七代,交了班我就安心了。”我听说便宜就有了兴趣,魏力说:“两个人住才两百二十五块,还怎么便宜呢。”思文说:“贫民窟还能不便宜。”
这时一个人兴冲冲进来,思文给我介绍是海洋系老李。我老朋友似的一本正经跟他握了手。他把手中的一封信摇得“哗哗”响,对思文说:“你看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思文问什么事他说:“刚从渥太华开会回来,纽约又来了信,要我去开会,又要准备大会报告,你看,你看,刚回来的!”思文拿了啤酒给他喝说:“好事呀!”他喝着啤酒说:“手里的研究放不下来!”思文敷衍着去了厨房,老李又挪到我身边坐了,告诉我自己手中那个分子工程的研究项目最近有了突破性进展,又叹息关键性的突破是出自他的构想,成果却主要归了老板。我说:“那太不公平了!”他说:“就是,就是!”又抱怨那看不见的种族岐视,中国人很难独立地主持研究项目,总依附了别人。思文从厨房出来把话岔开,他转个弯又回到了原来的题目,满嘴的术语听得我似懂非懂。我看见他这样固执,心里涌上来一种恶毒的冲动。我朝他那边探了探身子,特别关心似的问:“生物方面有没有诺贝尔奖呢?不好意思我连这个都不清白。”他说:“有医学生理学奖。”我说:“也包括你那个分子工程吧?”他警觉起来摇摇头说:“不包括不包括。”我叹息一声说:“那太可惜了,这又不公平,不然明年你就是世界名人了。人在这世上活着,大半也是为了名是不是?”他把身子往后一缩,斜着身子望着我脸上,想研究出我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特别真诚地又好奇地望着他,等他回答,心里却幻现出一张脸挤着眼睛在嘿嘿地笑。也许我脸上的真诚过份了点,他似乎品咂出一点意味,这并不是什么好话,口里嗫嚅着:“这嘛,这嘛……”我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说:“有有有!牛满江就得了诺贝尔奖的,他是搞分子工程的不?”魏力在一旁说:“老李呢,没得说的!”他涨红着脸说:“开玩笑,开玩笑。”思文从厨房探出头问:“谁来帮帮忙?”他马上站起来说:“我来我来!”放下啤酒瓶去了。魏力对我眨着眼朝他的背影努嘴一笑,我不笑也不搭话,把头偏开了去。
赵教授来了,大家站起来表示客气。我注意到老李头向另一边偏着点,坐着不动拿本杂志看着,不一会思文开始上菜,两只龙虾切成几大块,红红的炒了一大盘。斟啤酒的时候我看那满桌的菜,没有那盘龙虾还真撑不起场面。思文举了杯说:“高力伟你讲一句,大家到这里都是欢迎你来。”我也举了杯说:“欢迎我来,欢送魏力走,大家干了这杯。”思文说:“高力伟你忘记赵教授啦!”说着把杯举向赵教授,“您到我们这宿舍来,真是寒舍生辉!”我连忙说:“感谢感谢!”又怕不能传达对他的谢意,我敬了赵教授三次酒,“感谢”也念了几十次。我看龙虾就那么十几块,心里一直犹豫着是不是自己也夹一块过来吃,从没吃过的东西。看见老李夹了一块又一块,心里恨恨的做不得声。还剩两块思文夹一块给赵教授,我马上伸过筷子把最后一块夹过来。吃了又觉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怎么这一块就抵我国内几天的工资?
说说笑笑大家吃完了饭,又听赵教授讲自已征服北美的经历。我尽了做主人的责任伸直脖子认真去听。他说起二十多年前自已刚从台湾来的时候,出海捕过龙虾,餐馆洗过盘子。又说起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委员会的什么委员,经常在渥太华等地飞来飞去,东海岸每年捕杀海豹的数量都要由他批准,因此他从来不轻易说Yes和No。几个人听得入神,脸上生出兴奋的神色,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明天。但我的野心却一点也没被激发起来,这一切离我非常遥远。只有老李在一边看他的杂志,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说:“都听多少遍了。”不时轻轻抽动一下嘴角,不屑似地哼哼几声。我凑到他身边悄悄说:“是你们系教授呢。”他又哼出一声说:“怕什么,又不是我老板。”说着手放下去翘一翘大拇指说:“我老板。”又翘一翘小指头,“他。”我本来觉得吃饭前噎他厉害了点,毕竟是客人。心里悬悬的过意不去,凑过来想委婉地陪个小心,见他气还这么盛,也就算了。
赵教授走了气氛更加活跃,几个人抢着说话报告最新动态。一个说,赵洁这个月打了七个长途回上海,联系她先生来的事,电话帐单来了却不肯认帐,气得她同屋的加拿大姑娘跑到电讯公司查了电话号码是打到上海的,她这才付了钱。一个说,小刘为了一个月省Share电话那五块钱,对同屋的人申明自己不用电话,要打电话了跑到我这里来打。可老有电话找他,最后不好意思还是出钱了。说完故事又评论说:“看看同胞们都做些什么事,我脸上都臊得发烧。他宿舍我可没勇气去,见了他的同屋我脸上都挂不住。同胞们被人看不起呢,也不要都说是种族岐视。”又一个说:“要听真正的最新动态啊……”说一半又不说了,说:“晚了吧,该回去了。”思文把门堵了说:“你说,不说今天不能走。”他又说:“要听真正的最新动态啊……这才算真正的新闻呢。”有人说:“什么神神秘秘的东西,羞羞怯怯半天也说不出来。”思文说:“你今晚可喝了我两瓶啤酒的!”那人说:“都记着了!我刚好是喝了两瓶。林思文的东西可不是吃了就吃了的,都记本子上。”思文说:“不讲也随你,反正讲了才能回去。”那人说:“看在两瓶啤酒份上我这就讲了,再开瓶啤酒给我,喝着讲着,有情绪。这新闻不说三瓶啤酒,三十瓶也抵得。”
喝口啤酒伸直了脖子“咕噜”一声吞了,压低声音说:“知道不,文静上星期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