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7-25 22:29      字数:4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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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中饭的时候赵洁来拿她家托我带的东西,我开了箱把一包东西给她,她千谢万谢去了。思文不高兴说:“总共带这点东西,还有那么多是她的。你跟她带两箱东西她心里也不会谢谢你。”我说:“你自己要我到上海去她家!”她说:“怕你买不到机票要她家帮忙。你不找她家买机票,她对我说只带双袜子,那你就只带双袜子。骗了你去塞这么一包给你,你也接了。你这个人不行就在这些地方。”我说:“做做好人也没关系,别人心里会记着。”她哧地笑一声:“你不象这个世界的人!”
  吃了中饭我催她陪我找工作,她说:“绝对不行!你这几天休息,赚钱也不靠这几天。”我说:“那说好了明天!”她还是摇头。我急了说:“心里下油锅似的煎着,怎么睡得着?呆在这房子里门口到墙就是两步,跟个麻雀关在笼子里似的。”她说:“这房子我呆了一年呢,你就烦了?下午我带你去认识几个朋友,小地方中国人只有这几个,大家都熟都算是朋友。”
  三
  正睡着思文把我叫醒。我坐起来说:“又要我睡,睡了又叫醒我!”她说:“有人会来看你,这小地方来个人也算一件事。早上来的人下午看,这是规矩。”我说:“看人也有个规矩,到了洋人的地方规矩也是洋的。”她堵着我耳根子神秘地说:“这有个故事。”我一听有了兴头,瞌睡也跑了。她告诉我,去年化学系一个博士妻子探亲来,几个朋友上午一起去看,敲了半天门丈夫在里面说:“休息了!”几个人在门口吐着舌子挤眉弄眼,出了门哈哈大笑。以后就有了这规矩,谁家妻子丈夫来了,要留出时间让他们休息休息。
  思文催我去洗脸梳头发。我说:“不装饰我也看得过去了!你丈夫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她不由分说把我推到水房里。洗了脸看见她蹲在那里在我箱子里翻寻,找出一件衬衣要我换了。我说:“上午刚换了的又要我换!”她说:“这件好些。”我拗不过只好换了。刚换好就来了一群人,她轻声对我说:“背挺直些别驼着。”我过去打招呼。大家坐在客厅里,思文给我介绍他们的名字,我也都记不清,一个个都一本正经握了手。一个女的说:“林思文你今天好精神好爽气,休息好了!”说着忍不住掩了嘴笑。另一个说:“瞧她脸色挺滋润滋润的,啊?”几个男的也抿了嘴偷笑,我愣着眼只装着不懂。又问我国内的情况,我说::还不是那样。”拣自己有兴趣的说了些。又有人问我会不会跳舞,过几天组织个舞会。我说:“跳舞我可不会。”他说:“你太太说你跳得好。”我说:“信她的呢!”思文说:“信他的呢,他是个舞迷,有一段都跳疯了。去年自由一年没人管,还不是又跳一年。”我说:“过去的事!如今三十岁都过了,还跳什么舞。”那人说:“那不!三十多岁的人瘾才重呢,旧房子失了火,扑都扑不灭!”说了一回话他们告辞,送到门口有人说:“晚上得了空到China Town来玩。”我吃一惊问:“这地方还有China Town?”思文解释说,有一套房子住的四个都是中国人,就这样叫了。
  他们去了我又问思文刚才几个人谁是谁。思文告诉我戴眼镜那个又是什么博士,穿天蓝衬衣的又是什么博士。说了几个,我说:“算了算了,反正都是博士,说多了我也还是记不住。碰见是个中国人叫博士同志准没错。”思文笑一笑,不再说下去。
  晚饭后思文要我到小房间里去,我说:“看看加拿大的电视节目。”她说:“你反正看不懂,有些时候我还不懂呢,说得好快!”到了房里,她说:“解完手你把水房打开一条缝,不然她们不知道里面有人没有,又不好敲门,那个印度人在抱怨了。”我说:“好,反正住不了几天要找房子了。”说着想去客厅看电视。她又拉住我说:“急什么急!你碰了外国人要说Nice to see you。”我答应了。她要我重复一遍,我重复了。她说:“别忘记了,这是基本的礼貌,不然会以为你没修养。”我说:“明白,碰上人这么来一句就证明这个人有修养了。交待完没有?我看电视去了,反正慢慢要看懂的”她说:“你去,保证三分钟你就看不下去了。”我到客厅打开电视,果然听不懂几句。思文又站在门口招手叫我去,我过去了说:“又想起什么要交待?”她把我拉到镜子面前说:“你看镜子。”说着对着镜子抿抿头发。我看不出什么,含糊地“嗯嗯”几声。她说:“你看镜子。”我说:“你老叫我看镜子,不就是个人嘛!”她说:“你看镜子,把人照得好清秀,看出来了没有?”我连忙点头说:“真把人照得好清秀,不过主要还是人清秀得好。”
  她把我推了一把娇声说:“知道别人喜欢听好听的话,又是事实,就是舍不得讲一句。讲一句几句会累死了你吗?”我心里忍不住要笑,说:“我又犯错误了,又犯错误了!”说着伸了手在自己脸上刮了几下,“打这个人好不,打?现成的漂亮话都不会讲一句,又是事实!今天立下保证,以后每天讲三次,每次至少五句。”她笑了说:“要实事求是!”我说:“那当然,虽然我是学文科的,但还是担心找不到那么丰富的词来实事求这个是!那就定下来了可以翻来复去的讲,每天要三五一十五句呢。”她笑着把我推到床上,说:“跟我讲讲国内的新闻。”我说:“没有什么新闻,新闻这边的英文报纸上也有。”她说:“不听政治的,要听人的。”我点了头说:“明白了,要听名人轶事,小道消息,小市民感兴趣的东西。”她说:“嗯嗯,知道我的特点就满足我嘛!”我说:“说起来还是个留学生,下里巴巴!”她说:“这些你要保证不告诉别人,他们会在心里笑我的。”我说:“我出去走走,八点钟了天还好大亮,那么奇怪!”她说:“这里北方呢,和哈尔滨差不多就在一条线上。”我起身要走,她挡在门边说:“还没说呢,新闻。”我说:“一说北方我就忘记新闻了。刘晓庆离婚正打官司呢。”“真的?”她兴奋起来,搬椅子靠近我坐了,“说详细点,离成了没有?”我说:“详细的我都记不得了,只说刘晓庆是坐小车去的,她丈夫是骑单车去的,那一次没离成,刘晓庆说只有结不成的婚,没有离不成的婚。”她说:“那倒是实在的,还有谁离婚了呢?”我在她鼻子上刮一下说:“要天天有名人离婚你就高兴了。”
  她嘻嘻地笑,又问我熟人的事。我忽然想起说:“胡大鹏就要去美国了,签证都拿到手了,说不定现在就到上海搞机票了。下次我们去纽约,就有个熟人。”她说:“你倒说得轻松,纽约离这里几千里,这里差不多没人去过。这个鬼地方,闭都把人闭死了。明年要想办法离了这里到多伦多,加拿大繁华的就是多伦多,工作好找,离美国也近,一步就跨过去了。萧条的就是纽芬兰。”我说:“纽芬兰是世界有名的渔场,怎么会这么萧条?要不我跟了船出海打鱼,要不去剖鱼也可以。”她说:“纽芬兰渔场早就衰落了,失业的好多渔民。出海打鱼你倒是想起好浪漫,上个月吴丽曼的丈夫在一条船上找了份季节工,出海几天就在船上趴了几天,胆水都呕出来了。回来大病一场瘦得象个鬼,逢人就说有金子捡也捡不得了。赚加拿大的钱你想起好容易。”我说:“傻呆在家里也呆不住,呆几天人也呆傻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加拿大劳动人民一样有个赚钱的机会,再差再苦再累再没有面子再怎么着,加拿大人能做,我有什么说的?”她说:“钱瘾这么重,叫你学会开车来,你又不学,会开车可以到餐馆去做delivery。”我说:“你以为国内学开车多容易呢,谁肯教我?”她说:“肯钻哪有办不到的事?我出国还要怎么难,不也搞成了。你我不知道,死要面子不肯求人,天下人都跑来低了头求你才好。自以为是清高,其实是无能。”
  “无能”两个字刺得我一跳,气汹汹说:“嫌我无能了,你!嫌你丈夫无能了,你!”她指头一点一点地说:“看,看,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有本事的人才不发这莫名其妙的脾气。”我看她的手指指点点的,心中的火气一下燃起来,伸手去打她的手,她让开了。我嚷道:“我来第一天你就逗我生气,这是你?”她不做声指指隔壁,示意我隔壁的人会听见。这一指倒好象有种什么不可理解的力量,我不敢再嚷。她说:“你也别生气,有能力的人到哪里也是有能力,我看你的。”我说:“别拿这话噎我,我总不会象你,一年只剩一千块钱。”她说:“我一千块钱都做什么了,你自己说。做人总要讲良心。”我“啊呀”叹一声说:“你说话还有个逻辑性没有,留学生!又扯到良心上去了。”她跟没听见一样说下去:“你这一趟来得好容易,身在福中不知福,跑一趟北京就完了,旅游一样。我呢,”她停一停又一句一停地说下去,“借钱担保,银行证明、移民局证明、学校证明,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北美。”她说一句,我点一下头,说:“上帝,上帝啊!”她说:“自己说!”我说:“我不是说了吗?上帝!”她说:“你说真的。”我说:“说真的?我是探亲来的,对不?我的探亲签证是附在你的学生签证上的,对不?没有你我绝对到不了这天堂,对不?这样我就得乖乖的,对不?你说!”她呆望着我,似乎很意外,一言不发,眼泪从眼角沁出。看着她我心软了,搂着她肩说:“这就哭了?值不值得嘛。”哄了半天她才破涕为笑。我牵了她的手说:“带你出去玩一下,这个地方这么奇怪,都九点了天还不黑。”她很顺从地跟了我出去。
  我们坐在草地上说找房子找工作的事,一会天就黑了。风从大西洋那边吹过来,在高空发出呜呜的轻微闷响。她说:“我们到China Town去看看。”我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她说:“不要以为呢,博士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说:“我没有以为什么呢,我只是今天懒得去”。她说:“那你回去,我马上就会回。今天我们早点睡,你累了。”她去了我还坐在那里,看着白人学生一对对的手牵手在黑暗中走过,心里琢磨着“我们早点睡”的意味。懒懒的站起来往回走,想起那些人在国内读的大学比我差,还有本科文凭也没有的,在这里居然都混到了博士。想当年自己全省前几名考到北京,凭这一点也维持了多年的自信,现在觉得内心什么东西受了损伤。我出国之前有着心理准备,在洋人面前我头得低一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