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节
作者:
花旗 更新:2021-07-17 08:32 字数:4718
天天守在身边,最后男人一事无成,那就会很窝火的。我们虽然分开很长时间,但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幸福,她不是在做牺牲,她是有所期待的。我们的孩子,小的时候不愿意我走啊,每次我走,他都会抱着我的腿哭啊哭啊,我几乎掉下泪来,但是现在他常常给他的同学讲他爹,满荣耀的。”
“那么那时候她写给你的信你还留着吗?”
“怎么可能!最多读两天,记下关键词就销毁了。”
“为什么?”
“怕被其他队友取乐。”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年轻人,竟然怕被队友取乐!很多时候,李栓科确实很难让人理解——当然他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只要你按照他的逻辑去理解他——他珍惜每一个机会,他珍惜自己,他对自己对别人都非常减实,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渴望什么,并且他愿意为此付出。
“我在纯科学研究领域整整十年。我很早就意识到,在利学院,你的头衔越高,你的平台就越宽,你该有的都会有,你如果在后面就很困难,相应于早比我工作的人,我之所以发展比他们快,在于我肯付出,所以我很快从合唱队员变成独唱演员,否则,有几个人知道你是谁?科学院就是这样,你有能力,表现好,就会比别人好。一言以蔽之,从普通的研究人员成为最高级研究人员;从一般的科研项目的参与者成为科研项目的领导者,这种身份地位的变化,人的状态肯定不一样的。这种追求很多人一生都追求不到,但我追求到了,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的妻子家人也认为我很值得。”
回到梦开始的地方——从最低层开始的李栓科——他最锦绣的年华,那是在青藏高原。因为设计采样的地点多是车开不进去的地方,所以每天要徒步走一两公里,不仅要克服高原反应,为了获取样本,还要学会使用手摇钻在泥巴里钻,那是极需要体力的一项工程。只有老专家才给配民夫,像李栓科这个级别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每天要背二三十公斤的样本,从四五千米高的海拔背下来,对于李栓科来说这是最普通的工作,就像上班族每天九点要上班一样。
所有做过野外考察的都知道,最苦的莫过于野外采集样本——好几天吃不上一口热饭是常事,还要艰难地寻找水源,搭帐篷,如果赶上陷车或者大雪封山,那就更悲惨了。李栓科这一辈子第一讨厌巧克力,其次是鸡蛋牛奶,这类东西因为体积小重量轻,最便于携带,所以每次考察队都带好多,以备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充饥。结果,经常是一天吃一斤巧克力,吃得满嘴起泡,只要想起来就恶心。
当时在藏区有一个有名的“金把头”——即有实力的淘金组织的头儿。在金把头看来,李栓科他们的行为和他手下挖金者的做法没什么区别——风尘仆仆,风餐露宿,挖土刨坑,如果不是在考察金子,他们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金把头认定两队人马是为一个共同目标而汇集到无人区的。
于是,李栓科他们在前边挖土、采样、考察,金把头庞大的挖金队伍跟在后面。科考队所有走过的地方,金把头都要派人重新刨一遍。这样的跟踪持续了三个月。可是,金把头一无所获。最后,思想单纯的金把头认定,他前面那拨人已经把他日思夜想的金子掏空了、卷走了。要想得到金子,只能另外想办法。金把头找到了考察队,像电视剧中的黑帮老大一样——他擒来一个密码箱,箱子打开,整整齐齐一水的50元面值的人民币。
“我想买你们这次的考察地图。”金把头说。
对于金把头来说,他想象不出来如果不是为了金子,这群人为什么要留在无人区?在他眼里,如果吃的苦不能换做金子,那为什么还要吃苦?但对于李栓科来说,他很早就明白,这个世界有比金子更贵的东西——那就是一个人的尊严和精神。这是他在师大跟随他的导师周廷儒所学到的。
“老先生人很厚道,传统的有成就的文化大家,不是只懂科学的人,知识非常渊博,通晓五种语言——英德日法俄;不仅地理方面,而且文史哲、人物传记全都有很深的积累,他到了那种忘我的境界,生活中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打扮,他尽管是院士的身份,但非常平和,那种子和是发自内心的,骨子里出来的,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只能说是‘慈祥’,对于我来说,他不仅是我的老师而且是长者、父辈——他在带学生的时候有自己的次序——他要求他的学生一定要懂得做事先做人的道理,所以他的次序是首先要学生懂得做人的规范,然后是做科学的规范,再然后是学会科研的道德、技巧、方法。老先生认为这个次序非常重要,他永远把科学道德摆在科学技术和方法之前。”
李栓科平生只有很少的几次掉泪,但其中最热烈最不能自已的一次是在可可西里无人区——他当时正在野外考察,忽然知道老师去世,他哭了——一生没有为儿女情长掉过泪的男人这次掉泪了。因为是在无人区考察,根本没有办法赶回来,这件事只要想起来,李栓科就觉得难过;他感到老师留给他的东西,时间越久越珍贵。
在李栓科的记忆中,导师经常要他们这些学生去自己家,并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上课,也没有什么具体事,而是给他们一种环境,在这种环境中,他们不自觉地融人大师的生活。比如,他们到导师家里谈天说地,导师给他们推荐一篇文章,听他们对科学专著点评,这种交流的过程,不仅提高了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而且也涉及他们的思考方法。那是一种很随和的师生关系,点点滴滴都渗透到一起的。有的时候,师生聊着聊着到了吃饭的时间,老先生就会招呼学生留下吃饭,李栓科他们也不拘谨,坐下来就吃,有什么吃什么。李栓科从来没有见过导师发火,“他的个人修炼已经到了一种至高的境界——那是我最崇敬的大家”,这种大家也许以后再也难产生了——在学术造诣,学术道德以及日常为人方面,均远远超越众人。
老先生住在师大红楼,和启功先生门对门,经常可以在导师家见到启功先生。那时候,李栓科年轻,风华正茂,正是要谈情说爱的时候,导师跟他说:“得到一个女孩子不能靠欺骗的手段,不能伤害别人。”这些话原本是自己的长辈才会说的,但周廷儒导师就是李栓科的长辈——老先生为他营造了一个家庭式的贴身跟随般的学习环境——“他家里人口很多,女儿女婿,都在他那里住,他有意让他的弟子融入他家的生活,这个过程教会你做人。”
但是老先生有一条原则却很分明一他让弟子融入自己的生活,但是他从来不会以自己的私事麻烦弟子,尽管在许多导师看来,这是合情合理的。但周老先生分得非常清楚。有一件事情,给李栓科很深的印象——有一年冬天,周廷儒先生的孙子被人拐骗,一家上下急得不得了,到处去找,但就是那样,老先生也没有通知自己的弟子,他怙耽误他们的学业。而他们根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还是听系里的老师说起,他们这才知道导师承受了多么大的精神压力——那件事情对导师的打击非常大,他的孙子最后在张家口找到,找到的时候已经被冻死了。
很多年以后,李栓科意识到他的导师所拥有的那种伟大的品格——作为一个曾经很骄傲,很目中无人的年轻人,他一生很少真心地佩服什么人,但是他真心地崇敬自己的导师,他意识到周围人对自己导师的那种拥戴也是和他一样发自肺腑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感受到了那样一种人格魅力——在导师身边的三年,使他懂得一个做人的道理,钱是能数出来的,但别人对你的拥戴是钱买不来的。
当年许多人对他说,你幸福啊,跟了这么一个导师。那个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幸福。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不知觉被他的导师所指引——他导师的那种风骨和精神,经年累月潜移默化,于是有一天,他拥有了那样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并且及时破茧而出,在科学界建立了自己的声誉——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年轻的声誉啊!
犯错的代价也许是你永远没有犯错的机会
一个人经历得生死多了,就会成为传奇。在李栓科的故事中,传奇随处可见。
1995年5月,他第一次踏上了北极。此前无数次的科考,唯有这次,李栓科感到不寻常——因为他是队长,他已经立下军令状,绝对把他的队员全部从北极带回来,一个不差。
北极科考队一共26人,但只有6人有机会最终踏上北极点。限于当时的条件,这6个人必须徒步从冰上走了13天才到达北极点。徒步的出发点是加拿大的北极群岛一阿尔斯麦尔岛。因为是徒步,所有吃的、用的全靠队员背,所以行进的速度相当慢,一天大约30公里左右。
5月26日——当这6个人发现手里使用的全球定位仪器统统找不着北时,李栓科知道,北极点到了!李栓科朝天放了一枪。在民间的报道中,这一枪被渲染得极富传奇色彩——因为这是中国人组织的科考队首次到达北极。但实际上,这六个人在那一声信号枪之后,却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欢呼雀跃击掌拥抱,甚至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李栓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完全是一片空白,而且居然靠着冰冷的雪当场睡着了!其他的队友,包括陪伴了他们13天的爱斯基摩犬也都累得筋疲力尽。
从北纬88度到北纬90度,200多公里的路程,步行13天,最后可以感到也许真的只有疲惫了。
但是危险突如其来——就像电影中的那些恐怖场景,远处瞬间冒出白烟,白烟迅速升腾到空中,天空霎时黑暗—一在一个开阔水面,水面温度高于空气温度,这个时候就会形成科学术语上所说的“冷蒸发”。在书本上,这三个字不会夺取你的生命,但是身临其境,则是另一回事。说时迟那时快,白烟到空中迅速成为乌云,然后涛走云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冰面,与此同时,整个冰面在颤抖,打雷爆炸一样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仿佛着了火一样——不用说,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冰裂”一一情急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往东北方向跑”——“我们运气好,跑对了方向。那种感觉真是恐怖啊,每踩上一块冰,那冰都在迅速裂开。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死。”
实际上,在去北极之前,他们特意挑选了一个比较好的时间,5月,正是北极的极昼,一天24小时有太阳,但准能想到,他们还是遇上了曾让许多考察队探险队全军覆没的冰裂。后来他还曾掉进过冰洞,大家以为他回不来了,第二天国内甚至有一家报纸还发了李栓科遇险的消息,妻子、朋友闻讯悲痛不已。没想到他竟能奇迹生还。他说:“在极端条件下,信念和求生技巧是一样重要的,都能决定生死。”他说得很平静,也是因为这次传奇,他的夫人知道自己长期以来被剥夺的权利——按照组织要求,参加类似北极南极这样的科学考察,必须要签署“死亡契约”,这个契约是经过公证的——最核心有两条,一是受伤残的时候,按国家规定的赔付标准赔付,家属不能有其他要求;还有一条就是遇到不测,尸体就地掩埋,不能运回国内。这个死亡契约是要家属签字的,怕人死后有纠纷,但李栓科却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妻子签这个契约——每次都是他自己代签,签多少回他自己也忘记了,至少十次以上吧?
他的妻子从报纸上知道了有“生死契约”这回事,见到他就问:“为什么其他的家属都签了那个生死协定书,我怎么没有?”
李栓科只是简单地说:“我想我不可能出事。”其实,他真实的想法是不想给妻子任何心理负担——他知道如果把“生死协定书”交到妻子手里,她一定会签,但很可能会“搞得哭哭啼啼”,所以自己签了比较简单。他一向是个喜欢以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的人。
与李栓科交往的人很多,但让他们找几个词来描绘这位“青年杰出科学家”,他们想来想去,却总是觉得说不准确。的确,在李栓科身上,似乎夹杂着很多气质,这些气质原本应该是相互矛盾的,但是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就像一颗钻石,原本就应该有不同的侧面,每一侧面就应该有不同的光彩——李栓科从来不喜欢冒险,他是谨慎的,但是他永远出没于最危险的地方,他又是勇敢的;他可以长时间反复做同一件事情,他是有耐性的,但是当危险发生的时候,他却能不假思索地采取行动,他又是果断的。他是那么开朗、随和、喜欢和人交往,但是当他在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