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7-17 08:32      字数:4813
  镜头二:一位可爱的小女孩面对母亲做出的饭菜,眼睛里充满了明亮的厌倦和忧伤。
  镜头三:母亲惭愧的表情。
  镜头四:他们替商家推行的儿童套餐隆重登场,以紧密的节奏和煽情的语调告诉那些钱包里打鼓的消费者:这份迷人的套餐分多种口味类型,品质绝对如一,保险公司承保,完全可以代替细腻的母爱。请负责任的、有爱心的母亲们自由选择,让母亲和孩子同欢乐。
  ——“重要的是让母亲内疚”。小雅记得陈歌这样突出过。那么,现在,他也是想让她内疚吧?他的逻辑是这样的: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具有特殊意义的朋友,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帮我。我第一次就是这样求助你的,你没有帮助我。你应当内疚。这次是相同的情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来消除上次的内疚。不然你就太过分了。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还有爱情。而在这所有的程序之前,还有一个最大的前提:我是为了找你才丢钱的,都是因为你。你已经让我在感情上受到了打击,一定不能再让我在这个小请求上再受挫折吧?
  可小雅就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认定小雅会往他的模式里跳呢?难道不借给他钱她就没有良心了么?明明是自己荷包里的钱,怎么不借给他就过分了呢?怎么不借给他就觉得不好意思呢?她把这些否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内疚。她还帮过他家两次忙呢。那一千块钱提成,她从来就没打算要过。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来看她丢钱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没有要他来找她!
  在他借钱的这一刻里,小雅觉得,他的身影变得很小很小,他的借钱变得很大很大。仿佛他是先因为借钱才喜欢了自己,而不是因为喜欢自已才会来借钱。
  她决定不借。而且她还决定像他那样直接说出来。她也使用了一个让他为难的说法。
  其实我有一个坚持多年的原则,就是不想把金钱和别的东西搅在一起。如果我和一个男人有了金钱关系,那我和他就决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所以,你选择吧。她是在电话里一口气对陈歌说这番话的。电话真好。
  恋爱的时候,你对何杨实行这个原则了吗?陈歌说。
  没有。小雅说:因为他从来没有试图侵犯我这条原则。
  那你总花过他的钱吧?
  是。小雅说:因为我打算嫁给他。小雅说着说着有些气愤起来:因为我觉得女人花自己要嫁的男人的钱,天经地义。
  说得好。陈歌马上说:我要保留下我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太珍贵了。
  小雅不语,然而微笑。
  总有一天,陈歌也在电话那边笑:我会要你花我的钱的。
  不稀罕。小雅也笑了。这句话已经像撒娇了,火药味儿中又有些甜蜜蜜。陈歌看不见,可她自己都莫名其妙地为自己脸红。——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不可能再给他更鲜明的鼓励和暗示了。——如果这种可能性不是一种推脱借口的话。他果然保留下了可能性。他当然应该保留这种可能性。只有蠢男人才不明白这种可能性意味着什么。
  九
  这次回来之后,他们的联络比以前紧热起来。最通常的方式依然是电话:
  今天逛街看到了一条围巾,好漂亮。才一百三。
  买了吗?
  没有。是女士的。想买给你,可是手边没那么多钱。
  小雅笑笑:为一条围巾我是不忍心让你负债的。
  那条肯定特别适合你。回头一定买给你。
  我围巾很多,不用了,谢谢。
  多怎么了?一条是一条。不一样的。你没听说吗?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
  可是船多碍船。车多碍车。小雅静静地说。
  你这么理性,好讨厌啊。
  最后这句话差点儿让小雅挂线:他怎么就会忽然像个女人似的呢?
  他们也在网上聊天。用QQ。小雅给自己起名叫妖精。
  小妖精在哪里?
  花果山。
  是盘丝洞吧?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不是孙悟空。
  昨天在街上看见一个女孩子,很像你。我手里的饮料都洒了。她也回头看了我好几次呢。
  那你怎么不追上去?
  衣服被饮料洒湿了。不敢追。
  湿了有什么要紧?
  湿在裤链那里,太不雅观了。
  小雅莞尔。仿佛真的就看见他站在街上,难堪尴尬。
  陈歌的网名是井冈山。小雅问他是不是去过井冈山,他说没去过。
  那你为什么取这样一个革命的名字?
  因为井冈山上有很多竹子。他说:我喜欢竹子。
  小雅许久没有答话。
  你不喜欢竹子吗?陈歌不依不饶。
  我喜欢吃竹笋。小雅说:而且是干透了的那种笋干。
  那我就给你做笋干吧。
  你哪块肉能做笋干?小雅不屑。
  你说呢?陈歌意味深长。简直有点儿色情意味了。小雅的脸红了。陈歌在这种小意思的挑逗上是很到位的。他太懂这些技巧了,太懂得怎么俘虏女人了,从心理到生理。那么他是怎么懂的?真的只历练了一个女人吗?
  小雅不相信。但不相信也不妨碍她和他继续聊下去。相信不相信,都与聊天无关。确切地说,与她的生活无关。
  后来,他们又迷上了短信:
  饿了。
  要不要我给你做餐饭?小雅挑衅。
  要。做什么饭?不会是作恶多端吧?
  是秀色可餐。
  你?内秀吃不了,外秀太难吃。
  胃口不好还挑剔厨师?
  正因为胃口不好,所以才挑剔厨师。
  ……
  几乎全都是这些。梦一样的,没有用的废话。垃圾。有时候聊着聊着,他们就会骂起来,陈歌骂她胡说八道,她骂陈歌南京放炮。陈歌骂傻瓜笨蛋,她骂陈歌低能弱智。骂着骂着,小雅就会哈哈大笑。她有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为自己的无赖。如果一定要说青梅竹马,这会儿倒是有那么一点儿青梅竹马的感觉了。垃圾尽管垃圾,可垃圾也能是很特别的吧?七彩塑纸,光艳可爱,挂在树上是悦目的旗子。香水瓶子,娇小玲珑,扔出去的时候飞弧出一道芬芳……他们之间的这些话,算是什么样的垃圾呢?
  小雅不知道。她知道只是:垃圾是得分类装的。只有分类才最科学。他和她的这类垃圾应该装在风中。左耳进,右耳出。左耳和右耳之间,是思绪的透明翼翅如天使般拂过她的容颜,让她绽开微笑的瞬间。
  这就够了。不过是垃圾,你还想从垃圾中得到些什么?她问自己。
  当然,垃圾中,也有一些不太像垃圾的。
  一天早上,小雅刚到办公室,他的电话就来了。说他在海边。小雅似乎也听到了涛声。
  哪里的海边?
  想你的海边。
  就是这样,突然间他就抒情起来了。小雅就骂他酸。
  吃一些酸的很利胃的。什么时候我把你拐出来,我们去逛个一年半载的,你肯定比我还酸。
  一年半载之后呢?
  不要你。把你抛弃。
  小雅笑。他这话多多少少是有些负气的。
  准备把我拐到哪里?
  青海,西藏,云南,贵州,你不是喜欢这些少数民族的地方吗?到时候,没钱了,就把你卖了,让你过够少数民族的瘾。你想当白族还是哈萨克族?苗族还是傣族?
  我们家人找不到我,要报案的。
  傻,用假身份证,不会出现问题的。有很多人试过,没事儿。除了公安机关的专业人员有识别身份证的技能外,其他行业的人都没有这方面的信息资源。
  你用过?
  用过。
  干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喂,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你要是一不高兴不要我了,我可怎么活啊?
  你可以表现好点儿,让我再要你。不然我就把你卖了。
  卖多少?
  三千。
  你一个臭男人都值五十万,我才三千?
  就三千。
  ……
  是。应该是三千。肯定是三千。小雅明白了:她两次都没有借给他那三千块钱,他还是介意的。钱不能意味一切。但钱确实能代表很多。他认这个理。他不服气自己怎么就不能让小雅舍出三千块钱来。这证明,在小雅心里,他还不如三千块钱。这更证明:他没有得到她的爱。
  也许,这三千块钱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意味得太多了。
  在这样看起来混混沌沌的聊天里,小雅知道,自已是清楚的,陈歌也是清楚的。他们都是在该清楚时就清楚,该混沌时就混沌的人。如果没有这种能力,也就不能这么聊了。这么聊着,她很心安。
  十
  慢慢的,小雅证实了:他经常在用一些小小的计谋。比如,有一段时间天天给她打电话,有一段时间,一个电话也不打。有一段时间天天在网上挂着,有一段时间,又无影无踪。小雅正开始形成秩序的心情,就会跟着空一阵,满一阵,高一阵,低一阵,多一阵,少一阵的。
  这时候,小雅承认自己想他。非常想。小雅知道:他对她的那些腐蚀开始显现效力了。有好几次,她都拿起了手机,想要发给他一句随便什么话。她知道,她无论发什么,一个字两个字甚至什么都不发,他都会给他打电话。但一按到“写信息”那一格,她就犹豫了。又退了回去。手机显示屏上彩虹七色,沙鸟飞翔,一切如初。
  常常时,坚持得有些倦怠的时候,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小雅也是那么想妥协。妥协也是一种诱惑。小雅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自己妥协的那一刻。那应该也是很惬意舒怀的吧?妥协就是败了。败了就可以毫无顾忌,就可以将所有的规则和约束置之不理,就可以想放开手脚为所欲为,就可以自暴自弃——这是人们最常用的一个形容词。自暴自弃里,下滑降落里,一定也会有那么一种非同寻常的快乐和幸福吧。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那么容易就会自暴自弃呢?
  但一定是他得有足够的力量让她暴奔。丢盔卸甲若不是因为对手的矛长剑利,而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惰性,她总是会替自己委屈和不甘。
  在他们正常联系的时候,陈歌的语音里,也会时不时地刺激一下小雅。小雅偶尔提到过去的某件事情,他就会淡漠地说:
  忘了。早就不记得了。
  或者是:你曾经好像怎样怎样。
  或者,他会很积极地评价小雅的生活现状:
  何杨挺好的。
  你们家挺好的。
  你们好好过日子。
  ——本来很健康的几句话,从他口里说出来,让小雅听过去,就一句一句都歪歪扭扭起来,像患了重感冒。小雅觉得,他就在用这些信息告诉自己:你已经是过去时了。我已经不打算打扰你了。我对你的热情已经消耗完毕。我已经开始向新的爱情靠拢。
  这些都会深深浅浅地戳痛小雅。开始小雅还不怎么明白他到底戳痛了自己什么。直到他开始反复地向她提一个女孩子。他说那个女孩子刚进他们公司没多久,很年轻,很有个性。他不厌其烦地对小雅描摹着和那个女孩子的种种细节。小雅终于忍无可忍。
  你很喜欢她,是不是?那就赶紧迫她吧。她说。
  追不追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你对我这么讲她于什么?我不打算写她的传记,没兴趣听。
  吃醋了?
  你的醋?”呸!
  小雅就这样结束了这次谈话。陈歌马上又打来了电话,她没接。她会为他吃醋?这太可笑了。
  但,更可笑的是,小雅发现,自己的心里,的确不舒服。陈歌对那个女孩子的热情和上心让她不舒服。如果他把这一切都给她,她肯定不会要。但他想要是给别人,她还真觉得难受。霸占。想到这个词,小雅觉得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太显性,太陌生了。自己不要,还不想给别人,自已有这么荒唐,有这么不讲理,有这么可笑,有这么赖皮——有这么坏吗?
  有。她知道自己有。其实,她卑就是一个坏孩子了。在何杨面前,她贤淑;单纯,温顺,娇柔,小鸟依人,是一个绝对的好孩子。但对于陈歌,她就是恶劣,粗鲁,直率,狡诈,虚伪,贪婪……坏。没有办法的坏。
  而在心底,她其实是多么喜欢做一个坏孩子啊。坏孩子有糖吃吗?有。好孩子有糖吃吗?也有。不过好孩子的糖是等人发的,所以就有数,少。坏孩子的糖是自己抢的,所以就没数,多。好孩子的糖少,所以就小心翼翼地吃着,格外珍惜。坏孩子的糖多,所以就挥霍无度,满世界掉糖纸——所以就更坏。
  她一直是个好孩子。只有对陈歌,她才会变成坏孩子。因为,他也坏。
  她知道他坏。
  后来,陈歌再提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小雅就很平静了。她很由衷地鼓励陈歌去追她。
  你真大方。陈歌笑道。
  又不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不大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