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7-17 08:32      字数: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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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吗?”女人问。
  他没有回答。
  女人在桌边停下,猫一样在抽屉里轻柔地抓翻着什么东西,似乎有一滴滴微微的透亮的丁丁当当的金属响,仿佛雨珠落在了剑上。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在找什么?刀子吗?她以为他会有多少钱?血里的浪头涌上去,又落下来。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的小店为什么要开在小镇边缘,为什么大年夜里还会留他住宿吃饭。另一种可能在逼近着。
  女人走到他的身边。他静静地躺着。
  “喂。”女人低低地喊。
  他沉默。
  “喂。”女人俯过身,氤氲的汗香随着她的呼吸探过来,罩着他的肺腑。在眸缝里,他看见女人眼睛里的亮,一闪一闪,毛茸茸地扎着他,又热又痒又疼。他格外分明地听到自己的喘息,风箱一样。
  女人伸出手,推推他的被子,“快十二点了,你起来帮我放炮吧。”
  他懵懂了片刻,起身,披上衣服,两个人来到门外的一小片空地上,女人把火机和炮递给他。炮响了起来,迫炸着他的耳膜。已经很久没有放过炮,也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近的炮声了。他震了震,仿佛骨头末子都被震了下来,却又被震得浑身漾暖。炮的亮光炸得他有些晕眩,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有火星跳跃着弹过他的手臂,勾起一片片温麻,让他觉得自己的皮肤仿佛喝了一股刚出锅的姜水。火花的明灭中,他看见了女人的脸。女人有些兴奋地用手捂着耳朵,胆怯中含着几丝娇媚。她的头发有些蓬乱,眸子上镀着鞭炮映射的星星点点的晶莹。
  “会不会吓着孩子?”他问。
  “不会。”女人说广我用枕巾给她护着耳朵呢。”
  回到屋里时,方才鞭炮的明亮一下子把屋里衬得很黑。女人扭开了一盏台灯。他坐在床边,等女人去睡。可女人没有立刻就走。
  “先别关灯,我一会儿就来”她说。
  一会儿就来?一会儿来干什么?这句话有意思。她要他等她。她到底还是要他等她了。
  他蹑手蹑脚地跟过去,听见女人打开柜子找东西的声音。他挪到门缝那儿,看见女人翻出的桃红色衬衣,粉绿色裙子,宝蓝色内裤,柳翠色胸罩……她是在找避孕套吗?听说做这一行的,都得有这个。
  血又跳起了舞,空气重新变得异样起来。他回到床上。用手抓住床单,一下一下地揉着。他不是毛孩子了,得坚持到最后。
  女人终于过来了。
  “给你。”女人把一件东西扔到了他的床上。
  是一条男人的秋裤。
  “你的秋裤腿扯了。”女人说,“明天我给你补补。”
  他的脸割颤了一下。他全忘了。他的秋衣秋裤两侧都压着两条粗糙的白边,这是犯人服的标志。许多人出狱时都扔掉了,他没扔。他没有多余的秋衣秋裤。反正穿在里面也没人看见,他原本这么想。
  他看着她。
  女人又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递过来:“你的东西,刚才结账时,掉地上了。孩子捡着了。忘了还你。”
  是那张他和母亲在亲情餐厅吃饭的收据。他一下子坐直了。接过来。
  “睡吧。”女人也看着他,“孩子的爸爸,也在里面。八月十五,我去看的他。也是在亲情餐厅吃的饭。”
  他不再看女人。只盯着那条秋裤。
  “犯的什么事?”许久,他问。
  “故意伤害。”女人说,“镇上一个流氓把我糟蹋了,孩子他爸揍了他。把他打残了。”
  他们都沉默着。寂静中,他们听见了雪落的声音。
  “那个人呢?”他终于问。
  “还在这镇上。”女人说,“我不懂,没留证据,告输了。不然,孩子他爸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睡吧。”女人又说,“明天就回家去。回家多好啊。不管怎么着,家里人也是盼着你回家的。”女人关掉了灯。“再有两年,他就能打上你手里的黄伞,出来了。”
  他仍旧坐在那里。女人也站着。雪光映着,如月光兰样,屋里的轮廓一寸—寸的朗净出来。
  女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把窗户打开了一道两指宽的缝。
  “屋里有炉子,晚上最怕的就是煤气了。”她说。
  一股清甜的气息冲着窗缝挤进来。透过那道窗缝,他清晰地看见:外面的雪,如层层的纱布一般,下得正好。
  他一定很爱你(中篇)
  ■  乔 叶
  一
  深圳李娟,四十一岁,一家外企的接线员,离异近十年。
  “他说他家祖籍江苏,家族产业是制衣,在许多地方都开有分店。他大学一毕业就到处跑,照顾生意。我在报上看到了他的征婚启事,觉得条件比较合适,就写了一封信给他。一周后我接到他的电话,说他正在深圳。我们就约了见面。我们是在国贸附近的麦当劳吃的饭,他外形不错,素质也很高,特别会照顾人,体贴人。他的证件我也都看了,没什么问题。我觉得他是一个能让人安心的、负责的男人。我信任他。我们的交往很快就深入起来了。”
  ——深入?深入到什么程度?
  “你想去吧。还能是什么程度?一个月后,他又来看我,我们在香格里拉吃的烛光晚餐。第二天,他去厦门办事。两天后,我接到他的电话,口气很急,告诉我说他被厦门警方扣留了。他说他两年前借给一个朋友两百万元,没想到朋友拿去搞走私被抓了起来,也牵扯到了他。警方要他交五万元保释金。我就提了五万五千块钱,到厦门后给他打电话,他要我买一条金手链给警官,我就花了四千三百元买了一条男式手链。晚上,我在厦门市公安局附近见到了他,就把钱和手链给了他。后来,等了一夜的电话,没有任何音讯。再后来,我知道自己受骗了。”
  张乾嫒,四十三岁,五年前离异后从大西北来到云南闯荡,十几年中生意越做越大,唯一的女儿也被送到国外学习。一切顺利,除了感情。
  “我是通过鹊桥婚介所认识他的。这个婚介所的收费分三个等级,最低的是三百六十块钱,只能见到一些打工仔。两千六的就可以见白领,我交的是五千八,是密档会员。他们说给密档会员约见的对象都比较特殊,比如国家政府官员,知名的演员,或者商务圈的精英人士。他大概就属于商务圈的吧。电脑资料上记录他是一家外企的董事长,没有子女,还特别注明因为自己感情上受过伤害,所以特别愿意和有同样经历的女性交流。说老实话,就是这最后一条打动了我和他交朋友。我们就通过婚介所见面了。他气质不俗,谈吐高雅。一看就是很有层次的人。在这之前,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和外商开办合资企业,从他身上,我看到了生活和事业的双重曙光。我留心看过他在中国银行的美金存款,六位数的。还有中国工商银行的存款,七位数的。我是经常看单子的人。那些单子都是真的。我心里有底儿。认识两个星期之后,我们就同居了。”
  ——你不觉得太快了点儿吗?
  “是有点儿。不过,也无所谓。大家都是成人了。这对我也是机会,是不是?再说,他住进来也是有理由的。他说被他开除的两名员工天天堵着他家门口,害得他一到晚夕就有家不能归,你说我能不收留他吗?后来他就开始借钱。说他公司被税务局找碴儿,急需五万走人情。又说他钱包丢了,已经在饭店定好了台请客,一桌子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两万块钱买单呢。最后这次,他说他美国的大伯病了,要他去美国接受遗产——我真的还接到了他大伯的电话,那个声音特别苍老,一听见就让人很放心,他喊着我的名字说:乾暖,我活不了几天了,你要和我侄子好好过,我的财产全都是你们的……我也是高兴昏了头,那次我给了他十五万。他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咨询了机场,说当晚根本没有飞往美国的航班。”
  袁玉梅,三十七岁。北京市朝阳区一家行政单位的办公室主任,丈夫去世两年。
  “碰到他的那天,刚过完我丈夫的两周年忌日。我的心情特别不好,就去公园遛弯儿。上游船的时候,我打了个趔趄,他一把扶住了我。我们就聊起来。他不怎么花言巧语,但很明白,很善解人意,对人很诚恳。这是不好装的。说实话,虽然你们已经告诉我他是个骗子,但到现在我都不怎么相信。”
  ——他都拿你的钱跑了那么久了,你还相信他?
  “一个人相信另一个人,也许得需要很多理由,也许不需要任何理由。我觉得我对他就是这样。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说他妈妈病危,得回重庆一趟。他是独子,母亲又是癌症,总得带多点儿钱回去。他说他在慌乱中把信用卡密码忘了。他是哭着对我说的。一个大男人,到那时候看着真是可怜,我就取了一张定期七万的单子,给了他。他一直没跟我联系,我想可能是妈妈的病比较麻烦,他多半正在医院照顾她,甚至或许他已经在办丧事了。你不知道他说他妈妈病时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怎么会去诅咒他妈妈呢?”
  秦惠洁,三十三岁,太原市某公司职员,十年资历股民,与丈夫离异三年。
  “我是在一个名叫‘一夜不归’的聊天室见到他的,一上去我就注意到了他。他的网名很特别,叫‘你想让我是谁’,而我的网名叫‘我想的就是你’,可能就是名字有呼应感吧,我一上去,他也注意到了我,我们就聊了起来,我发现他很厉害,往往一句话就能点中我的要害。说话非常精确,还很有哲理,总之一聊就有收获。后来我们就常常在网上见面了。当时我正处在感情低谷,很想找人诉说,慢慢地就把我的心事讲给他听了,他也很会开导我。我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位绝版的蓝颜知已。”
  ——你说的“慢慢的”,大约是多长时间?
  “一星期吧。网络时代,一星期已经很慢了。连歌曲排行榜都是一周一排呢。他说他是搞期货的,公司实力很雄厚。跟我提钱的时候,他说他的零花钱都是论万算的。他来太原找我的时候,出手也很大方。可以说,我一下子就被他征服了。所以当他说要跟我借四万块钱急用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犹豫。我存折上的活期平时就搁那么多,一下子就取给他了。我觉得这对他根本不算什么钱,他一定会还给我的。我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小老千儿,连这么少的钱都会下功夫骗。”
  ……
  二
  女人有两种。一种是趁着青春长,青春一过就会越来越简陋。一种是趁着心思长,青春过了也会越来越滋润。陈歌不止一次地对小雅这么说:你属于后一种。
  做出这样的评判是需要时间的。最起码得从青春前,到青春后。一前一后两个括号,十几二十年就宽宽淡淡地括在里面了。
  陈歌多次形容说,想起小雅的感觉就是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是什么样子的?小雅不知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这《长干行》是李白的,不是他们的。
  他们认识的时候,小雅十四岁,他十九岁。他们是校友,上的是同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小雅上一年级时,陈歌和小辉一道,已经毕业两年了,在一所小学教书。小辉是小雅的哥哥,和陈歌是同班同学。那时上中等师范学校的孩子很多。中师是上完初中就可以考取的,是竞争得很激烈的热门学校,生意绝对好过高中。原因很简单:只要考上了,工作就从根本上有了保证,当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是一点问题没有的。另外,无须交纳学费,国家还补贴生活费。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有?于是不仅是日子不太好的农家子弟,就是优越感很强的城里孩子,一时间都对中师趋之若鹜。
  小雅的父母就尝到了让孩子上这种学校的甜头,于是,小辉从师范毕业两年之后,小雅也按他们的要求报考了师范学校,并且不辱使命。
  小辉的很多同班同学都到过小雅家。陈歌也去过。
  陈歌去小雅家的原因和他们班诸多男生一样,是为了给小雅家干活儿。那时候,每到夏收或是秋收的季节,所有的学校都会放麦假和秋假,照顾大比例的农家孩子。小雅一家虽然已经是城里人了,但奶奶在老家还有一点儿地,于是每到秋假和麦假,全家就都要回乡张罗收种。小辉人缘很好,一些闲着也是闲着的城里同学就会跟着他到老家帮忙。说是干活,多半为了凑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干活也是玩儿,玩儿也是干活。陈歌就是经常来的。几乎是逢假必来。
  他们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小雅给他们送水,送点心。他们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小雅。在许多小说里,和同学的兄弟姊妹有什么浪漫的事似乎是很容易的,但小雅从来没遇到过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