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7-17 08:31      字数: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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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时间村长没言语,突然他双手抱着肚子叫起来——哎哟,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像肚子突然丢失了。治保主任一下慌了,村长女人也急奔过来,咋啦,咋的啦?肚子怎么啦?‘好好的这是咋的啦?!
  治保慌着要去找医生,村长咬着牙说没的大问题,这是老毛病了,只要用大烟果(罂粟果)煮水喝了立马就好。村长女人倏忽想起,村长的确有肚子痛的怪毛病,吃药打针不顶用,一喝大烟水立马就好。她吩咐治保:还愣着咋?快去拿大烟果呀!
  治保问:哪里寻得大烟果呀?
  村长女人说,这还用问,除了大茶壶哪个还有?
  治保也是慌乱加焦急晕了头,一时忘了自己也曾用过大茶壶的大烟果。多少年来,大茶壶的院落里年年种一溜大烟(罂粟),村上哪个头痛肚子痛,常常不找医生,而是去找大茶壶。来者不拒,大茶壶准会赐你一个大烟果煮水喝,神奇的大烟果往往会显示出比药都管用的疗效。大茶壶的大烟果不知救治了多少人,当得济的人带了礼物去感谢,大茶壶又来者皆拒,说,要谢就谢主吧,是仁慈的主为你解除了病痛。
  治保撇开瘸腿就往外跑,村长又咬着牙根哼哼着吩咐:哎哟,你,你立马照我说的去做,记住,给李所长说,待我喝了大烟果就去。哎哟,再给大茶壶说,他不是要救人吗,那就要他先救我这病人吧。
  治保撇出的瘸腿又收回,警车被拦的场面还是令他放心不下:那警车……
  村长又“哎哟”了一声: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吧,一切都没的问题。
  治保前脚—走,村长的“哎哟”戛然而止,似是治保将村长的“哎哟”同时带走了。村长舒一口长气瞌上眼皮,一下子仰在了被垛上。
  村长女人见状吓得一声尖叫——他爹,你,你这是咋的啦?你醒醒呀——
  想不到村长笑了:你以为我是没了气了?呔,我这正舒坦哩。
  马翠花的泪流得差不多了,突然觉悟到在自己家里流多少泪也是白流,呼天号地屁也不顶,用衣袖三下两下擦了泪;呼啦啦要出门。
  菊花怕婆婆一时想不开,忙上前拉住劝阻:妈呀,你,你不能啊,千万可不能啊……马翠花甩开了阻挡:你以为俺去寻短见吗?这火候上俺死得起吗?
  菊花—时不晓得婆婆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但她只能闭口不敢多问了。
  半晌,村长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喝一声:把桌上的文件给我拿来。女人惊得跳了起来,你,你不是肚子痛吗?村长说呔,当痛则痛,当不痛则不痛,这才是自己的肚子。我估算着问题差不多解决了,怕是有人要上门哕。
  女人的嘴张得老大,有出气没进气半天合不拢:你,你这—惊—乍的是怎么了?你是中了邪了还是发了癔症?
  呔,邪是哪个都中得的吗?癔症是哪个都发得的吗?要是人人都能中这样的邪、发这样的癔症,那还用我当村长吗?我还当得了村长?
  这时候,院门果真咣当被撞开,有惊天动地的泣号随之涌进了院落。村长说,怎么样?这不来了吗?说来就来,有备无患哪。
  村长女人不由得惊得魂灵出窍,倒不是被院子里的声响所惊,而是被村长这一番神神道道所惊。一股冷气嗖地蹿上了脊背,肥厚的皮肉不由得哆嗦:天哪,她回头看一眼男人,惊诧地发现男人身上罩着一层令人恐惧的巫气,如同一巫师在做法。男人的道行越来越让女人害怕了,与男人在一起的日子过得越长,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治保主任绝对按村长的话做到了。他跑到警车旁,对李所长说了村长来不了了,这会儿肚子偏偏急痛,痛得下不了炕了,他要先找大烟果救村长的肚子。
  正焦头烂额的李所长一听什么“肚子痛”、“大烟果”之类的话便有些恼,知村长是借故躲避而已,心中暗骂:老滑头,拐卖妇女的案是你去派出所报的,也是你要我们来拿人,这时候你倒躲在家里当好人……
  治保主任当然没忘记向大茶壶讨要大烟果,他一把抓住大茶壶:大茶壶呀,你还是先回家取大烟果吧,村长的肚子痛得不行了。大茶壶一听村长的老毛病又犯了,说他那毛病我晓得的,耽搁不得,只有大烟果治得,亏得家里还存了几颗,院里今年种的正开花哩。说着,他就要回家先给村长取大烟果。
  这时候李所长的头脑一个激灵——大烟?大烟不正是罂粟吗?!他一把扯住了治保:你说的是大烟果?大烟果不是罂粟吗?哪里种着罂粟?!
  治保说什么“硬素”?我们种地用的是“尿素”,家家都有尿素。
  所长急切地说,别给我乱打岔,就是你刚说的大烟果,大烟果就是罂粟,罂粟就是大烟果——治保朝大茶壶的篱笆院落一挥手——你看,看那篱笆墙内,花花绿绿的那一溜,你看那是不是你说的什么罂粟?
  治保手指的正是大茶壶的院落,这院落正在路边,顺着手势聚神一瞅,低矮的篱笆墙掩蔽处,一溜妖艳盛开的罂粟之花火焰般缤纷刺目!
  李所长一阵目眩,不由得激动不已,好啊,咱这里扫毒正愁找不着典型,真个是柳暗花明,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所长指着那院落问大茶壶叫:那可是你的家?
  大茶壶答是呀。
  再问:那一溜罂粟是你种的?
  再答:是呀。
  私种大烟就是偷种毒品,无论多少也是毒品。大茶壶怎么也没料想,到头来他会以“偷种毒品”之罪被押上了警车,与“附马”、“公主”同车而行了。当然,那一溜燃烧的罂粟之火顷刻间被熄灭了,警察们手脚并用,缤纷的花朵零落成泥碾作尘……
  缤纷的花朵一经折腾,四处弥漫着熏人的花气。其实几天来花气就毫不吝啬地熏着村人,只是村人没留意而已,终年为生计奔忙的人有心品什么花香吗?此时他们的肚子统统骚动起来:我们要是再犯毛病,我们可拿什么来治呀?
  大茶壶练习了九十年说话的功夫,此时一下子不会说话了,冲着众乡亲嘴唇搐搐了半天,还是半个字也没吐出来,真的发了癔症。众人拥上前来,李所长不失时机威武地拔出了枪,说私种毒品可是非同小可,哪个再敢阻挠执法我可真不客气了——全给我让开!众人不由得后退,全傻了眼,肚子再怎么骚乱他们也不敢近前了。
  治保主任甚至比众人更傻了,眼前事态如此之变化令其如堕五里雾中——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冲远去的警车愣愣出神,也似发了癔症。
  众人唏嘘着,很显然,大茶壶吃亏就吃在拦了不该拦的警车了,警车是随便拦得的?其实再往前追溯才能找到真正的根由——他先是伸出拐杖拦住了不该拦的人。
  越是走近基督的天国,大茶壶越是感受到异端倍出,被释放的撒旦在地上行的邪恶越来越多,让他眼花缭乱——怪事一年甚于一年在村落发生,邪恶在每个角落里如毒草般滋长:这些年来,山上无辜的树木、花草被剿杀了;清波荡漾的河流被污染、榨干了;一头母牛生出了两个头的牛犊;一些女人变得更像女人了,却生出了与自己丈夫没血缘的儿女;很多人夜里睡不着觉,将别人家的东西据为已有,而自家的东西也免不了改换门庭;二月天里吐着毒信的巨蛇便在街巷上追着鸡鸭活吞,甚至放倒了几个孩童——很多应该生长的东西消亡了;很多应该消亡的东西却层出不穷地滋长。眼看着该遭谴责、诅咒的东西越来越多,可对其谴责、诅咒的人却越来越少,整个村落似乎患了癔症,堕入了浊流的漩涡。
  大茶壶坐不住了,感到末日审判的血与火正一步步逼近村落。他恨不能一下子将自身炸裂,让“大茶壶”内的圣灵汤药遍洒村落,医治一切该医治的疮痍、溃疡。
  大茶壶几次对村长说,一村之长呀,你难道没看见村子变成什么样子了吗?快忏悔罪愆吧,审判的日子将到来。
  村长笑着对别人说,大茶壶还是没老的好呀。大茶壶在村上越来越成了一个问题,不过嘛,是问题就要解决,也没的问题。
  后来大茶壶终于忍无可忍,按照自己威仪的方式行动了。用他的拐杖拦住了村长的去路。村长刚开始还以为大茶壶与他逗耍,说我还有事哩,没工夫与你开这小孩家家的玩笑;
  大茶壶并不放行,拐杖如一道铁栅栏困住了村长:走路要睁开眼,你闭着两只眼还能走路吗?村长说你这是干什么?—些事我管也管不了的,再说也没的问题嘛,再创一创条件,明年咱高家庄就能评上“小康村”了。大茶壶叹一声,你当率先忏悔——你想在施行审判那日月”无光、群星坠落、天地震动之时,站在不当站的地方,遭受血与火的惩罚吗?
  村长抑不住恼怒了,说,呔,没的问题,过十年你再管这些事,再来教训人吧,别再倚老卖老发癔症了——你不就是个“大茶壶”吗?拿你当茶壶你是茶壶,拿你当尿壶你就是尿壶。
  大茶壶—下子癔症了,浑身抽搐痉挛,做出大呼小叫的样子,却失语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腹内翻,腾起汹涌的、要吐出内脏的恶心……
  过去,大茶壶在东北的窑子里干了多年专门提着大茶壶伺候客人的营生,时间长了,自己的名字被“大茶壶”取代了。然而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天天在窑子里干这营生的人,竟然没亲近过女人。当然,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窑子有窑子的规矩:“大茶壶”不得与窑姐有丝毫染指,成天泡在卖笑买笑的笑浪里,他似乎倒忘了女人是可以与其睡觉的,再后来他得了一种怪病,一贴近女人就肠胃翻腾恶心,要将内脏都吐出来。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大茶壶”一辈子竟没沾染过女人。
  再盾来,“大茶壶”觉得他这一生罪愆深重,便皈依了基督,天天向主忏悔罪愆了。
  马翠花泣嗥着撞开了村长院门,她突然觉得院子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她实在不想跳下去,可不跳又能怎样呢?就像那个威胁她、等着她的男人,不去见他又能去见谁呢?她终于像受委屈的孩子样站到了村长面前。
  马翠花在村长面前泣诉了儿子、儿媳被带走的经过,脑袋鸡啄米样点着,恳求村长帮忙。村长的脸面紧绷着,一根手指头点着炕上的文件说,看看,上面正抓“打拐”专项斗争哩,这不,红头文件哪。罢罢,忘了,你也认不得字的。这几天上面为这事刚开了会,按说就这点事我出出面也没的问题,可偏偏正赶在风头上,怕是麻烦了。
  一个绝望的溺水者当然是能抓住什么是什么,马翠花扑通跪在炕前,双手扑打着,朝着炕上的村长不停地磕头。其实她的头并不是磕在地上,而是恰好磕在竹做的炕沿护板上,叩出了啷啷的声响。这情景恰似庙堂上善男信女在虔诚祷告,并配以啷啷的木鱼敲打。怎奈炕上的村长偏偏是一尊不受香火的佛,他的头微微仰起,似不问凡间琐事了。
  村长女人在外间转了两圈,这时候才闹明白警车为何进了村;她又来到马翠花与村长对’话的里间,看一看马翠花那欲活不成欲死不能的样子,对马翠花禁不住深深地同情。她鼓了鼓勇气对男人说,你,你不也去喝了锁锁的喜酒吗?你就去派出所说和说和吧,让他们把人放了。锁锁能娶上个女人容易吗?你就去派出所跑—趟吧。
  村长说,呔,我去喝过酒的人家我都能保佑吗?人家派出所是在执法,执法懂吗?法律上的事是我说和说和就算了的吗?是我跑一趟就能解决的么?你这认识差得远着呢。
  马翠花的哭泣只能高涨了,村长女人的叹息也只能越来越长了。
  后来村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吧,我还要去看看我的老爹,他脸上被你抓挠的伤还没好利索呢。锁锁成婚的那一天,我爹也拉下老脸去了,可他脸上的伤结了厚厚的痂呀,看着让人心里难受,你们可以不管,我可不能不管呀,那可是我的老爹呀。、  马翠花立时不哭不叫了,急晕了的头脑还是一下子明白了“麻了烦”的症结所在了……她咬住舌头离开了。
  村长的女人似乎也醒悟到了什么,一下子目瞪口呆发了癔症,直觉得炕上沉稳打坐的男人变得缥缈朦胧,又忽悠悠充了气般不断膨胀,大得屋子盛不下了……天哪,他莫非真的变成巫师了。
  治保又风风火火撇着瘸腿返回,没等他开口,村长将炕上的文件收起,问一句:一切都没的问题了吧?还用我出面吗?我想问题该解决了。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没的问题嘛,一切问题是不是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