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7-17 08:31      字数: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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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的那些日子,香捧几乎是天天以泪洗面。丛主席安排她回老家散散心,母亲说,香捧呀,你哭哭就算啦,哭坏了眼睛,一辈子的事。她也知道老是这样哭下去不行,可就是抑制不住。香捧也不敢哭,哭起来就收不住,好几天都不能从悲伤中走出来。最令她心碎的是涛涛丽丽,半夜里一觉醒来,看见熟睡的涛涛丽丽;她一定会哭到天明。两个多招人疼爱的孩子呀,贵山一死,心性都变了,爱说爱笑的涛涛一天也不说句话,而丽丽却越来越懦弱,把给她买雪糕的钱让一个男同学抢去了也不敢吱声。贵山那叫疼他这两个崽子,惯孩子惯起来没样。搬进自建房,头两年忙乎孩子,过两年脱手了,香捧想找点活干干,好帮贵山一把。贵山说,用不着你帮,我多上两个班,就把你能挣的那两个钱儿挣回来了,你就在家给我好好看着他俩,教他们多识几个字,将来都给我考上大学,省得跟我似的,没别的能耐……小小的就没了爹,他们可怎么长大啊。
  香捧的哭也有自己的特点,像个孩子,哭得很幼稚,因而显得更无助。她的哭,不是有词有曲地连哭带絮叨,而是一种有曲无词的长调。那声波就像利刃,一下一下的,直割你心尖上最嫩的地方。她首先哭草鸡了井长,那一种有曲无词令人肝肠寸断的长调,哭得井长直捶自己的脑袋。开始的时候,她提出了—些要求,合理的井长给办了,无理的井长答复不了。她就去找矿长。井长给矿长通风报信,打电话说我们井那个工亡家属找你去了,小心点。矿长问哪—个,井长说“就是那个爱哭的”。矿长很不以为然,说你们真没用,她哭她的,你该干啥干啥,有能耐让她哭上个三天三夜。她进了矿长室,一句话不说,就哭上了,还是那种有曲无词的长调哭法。矿长故作镇静,先还手拿话筒“啊啊”地给谁打电话,打着打着就打不下去了。她一直站在一旁痛哭不已。矿长放下话筒问她,你咋这么哭?她不回答,依然是那么哭,矿长说你别这么哭,她还是那么哭,而且哭起了一个高潮。矿长心焦瞀乱,自己也哭了。她提的要求尽管不那么合理,矿长竟也答应了。这事传开,大伙一有事找矿长,就交给她—个任务——哭,矿长的心,她一哭,就软了。不知是她的哭的确厉害,还是矿长的心太软。
  会场静了下来。工亡家属们开始往外走动。好像是矿长答应了,超产奖给了。
  香捧走在最后,揉了个大花脸,哭是停止了,可还在抽泣,睫毛上挂着泪花,沉浸在伤悲中。
  院子里没几个人了。香捧走下台阶,看见丛主席已把辆摩托横在她面前。丛主席说:“行啦行啦,还哭,哭得我都快想起我妈来了——快跟我回井口!”香捧这才破涕为笑,坐上摩托,跟丛主席回井口。
  “丛主席,尽挑年轻漂亮的驮!”刘素改在后边大声喊。
  “那是呀,你再抹上半斤广告粉吧!”丛主席拉着长调回答。
  香捧站在自家门前看风景,半天半天一动不动。
  自建房是工村里的农村。当年,随着户口问题的解决,大批家住农村的矿工要房,工村里外有的是地,矿上采取自建公助办法建房,几年间一大片自建房就建了起来,这些房子一律低檐土墙小窗户,透出明显的土气。土街土路,没有下水道,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到处是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刚住进来时香捧就觉得没处下脚,可贵山却心满意足,说矿上给补了五六千块呢,还想咋样。
  自建房背山而建,房后是矿上的运煤铁路,房前是一片农田,农田边上镶着一条亮亮的银线,那是一条年年岁岁都流淌不尽的河。河的那边,轻烟笼罩着一些高高低低的白色楼房,那就是附近的大城市——县城了。
  香捧的家在自建房前排,视野极为开阔。香捧站在自家门口看那条河,那条流过家乡的河,想家,想心事,心随河水流淌得很远很远。
  哭那天回到井口,丛主席的确是给介绍了一个对象,但香捧一口拒绝了。
  丛主席打开办公室门,扬臂屈膝做了个邀请跳舞的动作:“兄弟媳妇,请!”
  丛主席的办公室,香捧去过无数趟了。窗台上全是花,办公桌对面是一个鱼缸。香捧假装欣赏燕鱼来缓解紧张,丛主席分析着香捧面临的形势的严峻。
  丛主席说,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咱们矿工亡家属的再婚情况,普遍不好。是全民工的没啥大问题,人家有个饭碗,好的赖的,都能找上一个。难就难在你们这些没工作的。咱们从头数数,有几个明媒正娶,再组织成个像样的家庭的?不过十分之三四。其余的有男人的,不是临时搭伙的,就是让人家包着的。你的优势,一是年轻,二是漂亮,劣势,一是你有俩孩子,二是你没个正经工作。谁找了你,还不就得像个老毛驴子似的帮你拉磨吗?等给涛涛丽丽都成家立业,老驴也该下汤锅了。我看你得增强紧迫感、危机感,勇敢抓住机遇,迎接挑战。
  丛主席证实了老朱婆子的话,井口领导的确是作了分工,由他负责帮助香捧尽快组成新的家庭,这是井口为工亡家属做的一件实事。
  “今天你要是再把我得罪了,这世界上就再也没给你提亲的人了!”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呀,我有多大胆子,敢得罪你丛大主席啊。”
  香捧听出了丛主席话里的话。从去年夏末秋初开始到如今,不断的有人给香捧介绍对象。给介绍的人,有小煤窑的,有蹬板车的,有掌鞋匠,有卖熟食的……香捧一概没答应,其中就有丛主席介绍的。
  在那些日子里,一向和善温厚的香捧说起话来铳得像装了枪药:
  “小煤窑的?大煤窑的都不行,还小煤窑的!”香捧对介绍小煤窑的媒人说。
  “卖熟食的?你也想让我跟他卖熟食去呀?”香捧对介绍卖熟食的媒人说。
  “掌鞋的?好哇,我们家这几双鞋不用找人掌了!”说着香捧咯咯地笑。媒人说,这人条件挺好的,不行你们见见?香捧吼起来:“好你咋不嫁给他?”
  那是话吗?能对媒人那样说话吗?那时候,香捧就是这样,心烦意躁,性情暴戾乖张,蛮不讲理,不懂人情,尖酸刻薄,不可理喻,有时甚至无缘无故地哭泣起来,好像谁有意害她,把介绍人哭得劝也不是,走也不是。往往是,人家满有把握而来,满面羞恼而去。
  “他嫂子,我老婆子从你这个时候过过,我有几句话,你得给我听听,”老朱婆子把香捧拉到她菜车边上,“咱们这种人,要工作没个正经工作,又拉扯着好几个孩子,还想找啥样的?不是当年了。嫁了个挖煤的,还说啥呀,就认命吧。咱看上的,条件好点的,人家谁要呀?就别挑挑拣拣的了。就说你还年轻,脸盘儿漂亮,花开能有几日红?差不多的,快找上一个,帮你把孩子拉扯大,对那死鬼有个交待,个人也有个依靠。再拖拉两年,啥都晚了……”
  那时候,这些话香捧根本听不进去,她还没能接受自己已经成了寡妇这个事实,心里憋着一股火不知该朝谁发,总想找井口的或矿上的人问问:我那个人,好端端走的,凭啥就回不来了?难道嫁了个挖煤的,就得当寡妇吗?你们让我再走一步,事就没了吗?这些话,一句也没能说出去。但是她一直觉得事还没完,一个个把媒人都轰走,像根雷劈焦了树桩似的光秃秃挺立着用不发芽来向老天爷抗议。时间是最好的医生,现在,香捧心情变了,认命了,若再有人给介绍对象,不再是一个都不考虑。如果在以前,那天她是不会跟丛主席去他办公室的。
  那天丛主席说起了一个人:本井口的,是个男的,一人来高(香捧笑),干一把子好活,去年老婆得病死了,父母早已入土,孩子都已长大,没啥累赘,两室楼房,结了婚绝对你说了算,对涛涛他们也差不了,年纪也算相当,估计那头没啥问题,就看你的了……随着丛主席的描述,香捧眼前浮现出个人,名字不知道,外号叫周勺子 (井口所有姓周的外号几乎都叫周勺子),四十七八岁了,满脸红疙瘩,五大三粗的,也是个采煤的。听刘素改说,他老婆得的是乳腺癌。
  丛主席说他名字,香捧说她知道;丛主席问咋样,香捧说:
  “整天喝得跟个醉妈似的……”
  “没了老婆他才贪的杯,你过了门,他还敢喝?”
  “岁数也大……”
  “大什么大,男比女大好,十岁八岁的都不算大……”
  丛主席还说了很多,香捧一句也没往心里去。她对周勺子的长相不算怎么反感,而什么好喝酒啦、年纪大啦,也都是借口。致命的原因只有一个:周勺子是个井下工人,而香捧不想再找井下工人,她不能想象再承受一次失去男人的痛苦。
  只是无法对丛主席实说。
  丛主席渐渐地不耐烦起来,还拍了桌子,最后把香捧赶出办公室。
  “往后你啥事也别再来找我!”丛主席把亮亮的脑袋伸出窗外说出的这句话,还在香捧耳边回响,她从没看过丛主席生这么大的气。
  又一次把丛主席得罪了。
  但香捧并不后悔。
  依旧是天天去上那个班,两三个人干着一个人干都闲半天的活。招呼“走啦走啦”的那个人,送来了一百二十元钱,说是矿上给、的超产奖。怕遇见丛主席。丛主席却像啥事也没发生过,虽说还绷着个脸,可一张口还是兄弟媳妇长、兄弟媳妇短的;一天,又把个汗津津的秃脑袋探出窗来,递给了她一张绿卡,说这是工会发奖剩下的,“是一个锅,你去把它拿回去吧。”  天天盼着有个媒人敲门。媒人却都像钻进了耗子窟窿,一个也见不着了。夜里,睡不着觉;在大衣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盒贵山抽剩半盒的香烟,想也没想,就点上了一支,几口就抽醉了。
  五月,回了一趟老家,见了一个人,原来的同事,丧偶时间不长的小学校长。是母亲催她回去的,母亲天天为她的事唉声叹气,人家校长的媳妇还没咽气,母亲就盯上了。别的都好说,孩子无法接受,校长说你看我这还有好几个呢。母亲替她着急,说要不,我给你带着涛涛他们。香捧惨淡一笑,匆匆离开。
  远嫁的女子没有故乡。一些熟悉的人死了,一些浓烈的感情淡漠了,满街跑的孩子—个都不认识。贵山更惨,老家已经没他什么人了,说起话来,有人竟忘了村里曾有个当过兵复员后又去矿上当了工人的丛贵山。老家只在梦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村口大石台上坐着一个老婆子,回去的时候说“你又胖了”,走的时候又说“你又胖了”。香捧根本不认识她,不知道她说的你是谁。
  没死没淡的是绿色,又漫山遍野铺展开了。
  ……院门明明是关着的,不知贵山怎么就进来了。香捧一抬头,看见了窗外贵山支自行车的身影,好像还有饭勺在饭盒里晃动的响声,清脆而欢快。东边院墙投下的阴影退到猪食槽子边了,爬上墙头的倭瓜蔓子阳光下绿得透明。香捧就想,贵山他这是下零点班回来了。结婚这么多年,说不清有多少回,贵山下零点班,都是这个时候回来。往往是心里开始想:贵山该回来了……还没想完,院子里就响起了清脆而欢快的饭勺碰饭盒声。一听到这响声,香捧的心就踏实下来。
  香捧扔下正织着的毛衣,赶紧下地收拾饭,贵山是个急嘴子,下班进家就要吃饭,一时不等。掀起帘子到外屋一看,铝锅盖上冒着热气,原来饭早做好了。饭还没做,怎么就做好了呢?香捧没有深想这个问题。
  就在里屋门口,香捧真真切切地看见,贵山进了屋,迎面朝自己走来,满脸是笑,挺喜兴的,脸还是那样的黑,牙还是那样的白,穿件带隐条的白衬衫没扣扣,甚至还带回来一股洗发液味,贵山每天都是在井口洗了澡回来。
  香捧接过饭盒放下,伸手挑起帘子,闪开身子,让贵山先进屋,自己也尾随着进来。贵山在炕沿上坐下,一只手“啪”的一声拍了一下炕。听到那声响,香捧的心一下子慌了。不用问香捧也知道,贵山又开支了,那声响,是贵山把开支的钱拍在了炕上。响过之后,贵山就要说出那令人耳热心跳的三个字了。这是贵山要做那事的宣言,这么多年,总是挂在嘴头上,直言不讳,意思是香捧把自己的身子像一件什么东西似的拿给他。刚结婚的时候,住在老家,贵山跟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