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看了他一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身为皇帝，即使过着软禁的日子，自然也是衣食无忧的，但他毕竟是个失势的皇帝，想要享受这么丰盛豪华的盛宴怕也不是天天都能办到的事情。事实上，除了穷奢极侈的慈禧，谁还会、还有资格这么做？
  想了想，她索性扯开了话题，笑道：“皇上，这皇家的珍肴把臣妾的头都看晕了呢！不怕皇上笑话，这些是什么菜臣妾一个都不知道。”
  光绪心中一暖，当然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非常配合地转移开了注意，笑道：“世间的食材不过就是那些，万变不离其中。这些菜看着新奇，其实只不过摆得漂亮些，为了讨主子们的欢心取了个亮堂的名字罢了，又有什么特别？你看，这个叫白玉翡翠，其实不过就是大白菜，这个……”一个一个数下来，他倒是真的来了兴致，也把方才的那些郁闷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自小在皇宫里长大，对这些宫廷御厨的手艺自然毫不陌生。婉贞含着笑，静静地听他说着，然后恰到好处地应上几句，既不会冷场，让光绪一个人自说自话，也不至于呱噪，打断了他说话的兴致。
  光绪说得开心，她却反复回味着方才钟德全说过的话，在心里不停地嘀咕：今天难道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为什么慈禧要特地给光绪加菜？
  第一卷　清闺芙蓉　第四十三章　妥协
  由于光绪谈兴大发，一边说一边吃，不知不觉中，两人竟然吃掉了不少东西。等到他终于把这一桌的菜一一数完，两人已经是撑得肚子滚圆，什么也吃不下了。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摸着肚子，相视一笑，不由都是莞尔。光绪拿起一旁宫女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漱口、洗手，等婉贞也一样做完了，这才挥了挥手。钟德全立刻知趣地指挥着宫女太监们撤下了剩菜碗筷、桌椅板凳，人也撤了下去，只剩下自己侍候皇帝和福晋。
  吃完了饭，两人似乎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无话可说的窘境。沉默中，光绪看了看婉贞，暗自一叹，心情不禁有些低落和黯淡。
  婉贞真的不是个善耍心机的人啊！所有的想法几乎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自然是看得到的，百味杂陈地一笑，说道：“婉贞，谢谢。很久了，朕没有像今天这样，吃饭的时候这么快乐……”
  “皇上……”婉贞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光绪默然一阵，展颜一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婉贞早就想走，巴不得他早些说这句话，但此时此地听到了，却又觉得心内一阵沉甸甸的，有些无颜以对。
  知道不应该的，以她的身份说这种话算是僭越了，她却仍旧不由自主地说道：“一个人吃饭确实是很寂寞的。皇上，日后若是有机会，臣妾……还有臣妾的夫君、叔伯，都是极愿意来给皇上作伴的。”
  “有机会……吗？”光绪低着头，叹息着笑了一声，忽又猛地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神凝视着她，说道，“以后，你能不进宫就尽量不要进宫了吧！哪怕是皇爸爸宣召，你能躲最好尽量躲掉，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婉贞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
  钟德全在一旁听着，吓了一跳，忍不住暗自着急。
  万岁爷这是想干什么？！
  李总管早已跟自己说了老佛爷的懿旨，这婉贞福晋是特意为万岁爷召进宫来的，今后就要在这儿陪伴着万岁爷，还特意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服侍。怎么这会儿听万岁爷的意思，竟然是要让她走呢？如此一来，老佛爷岂不是又要大发雷霆？万岁爷的处境已经很不好了，如果再次公然违背老佛爷的懿旨，惹怒了老佛爷，不知又会生出多少事端来，岂不是更加把自身置于不利之地？！
  况且，多少年了，自己一直侍奉着万岁爷，也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沉，几乎是了无生气，那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啊！只可惜自己只是个奴才，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什么忙，一直这么延宕下来。如今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万岁爷恢复了一点生机，不再是那种万念俱灰的样子，虽没对任何人说起，自己却是比谁都高兴的！如果这一切的改变如老佛爷所说，都是这位福晋的功劳，那不管世人的眼光是怎么样的，自己都十二万分的愿意为万岁爷留下她啊！
  于是，他壮着胆子上前两步，对光绪和婉贞轻声说道：“万岁爷，老佛爷的旨意，既然您跟婉贞福晋这么谈得来，倒不如留她在这儿多住上两天，也好跟您说说话，做个伴儿。您忘了吗？”
  婉贞大吃一惊，急忙看向光绪。
  怎么慈禧还有这层旨意吗？为什么没人跟她说起过？
  光绪的脸色阴沉，说道：“朕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需要有什么人来陪吗？就算需要，也与婉贞福晋无关！她也是有自己的家的，怎么可能住在宫里？荒谬！”
  钟德全苦着脸，半是讨饶半是哀求道：“万岁爷，主子，您还是听从老佛爷的话吧！不然老佛爷大发雷霆的话，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啊！”
  以他对光绪的认识，这么说必能击中他的死穴，十有八九都会退让的。
  没想到这次却是失算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光绪就觉得一股闷气直冲而上，堵得心口满满的，不吐不快，恨恨地说道：“张口闭口都是老佛爷，她想要怎样就一定要怎样吗？关了朕十几年了还不够吗？她当真以为自己是老佛爷、是天……”
  钟德全脸色大变，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主仆规矩，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捂住他的嘴，连声告饶道：“我的万岁爷！我的主子啊！您可千万不能乱说啊！”
  万岁爷的脾气一向都不大好，如今暴怒起来更是口不择言，万一这番话传到了老佛爷的耳朵里……
  他根本不敢想象下去了！
  光绪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发起狠来，挣扎着还想破口大骂，主仆两人顿时纠缠不清起来。婉贞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急忙叫道：“皇上！皇上！算了！既然是老佛爷的旨意，我今天在这儿住下就是了！”
  光绪顿时一愣，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婉贞。
  钟德全松了口气，心底不住地庆幸总算制止了皇帝，没惹出什么乱子来。然而心情一放松，却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跟皇帝纠缠在一起，顿时又是一阵心惊胆跳，急忙松开了双手，疾退了两步，双脚发软几乎就要一跪到地。
  老天，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居然敢跟皇帝动手动脚！
  不过……不对啊！万岁爷怎么一动不动，呆呆地注视着婉贞福晋？仿佛全然没心思理会自己的过失似的……
  谢天谢地啊！
  他在内心里把满天神佛都感谢了一遍，同时不忘偷偷地瞟了一眼婉贞，难掩心中的好奇。
  这位福晋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一句话就把暴怒的万岁爷安抚下来啊……
  第一卷　清闺芙蓉　第四十四章　疑惑
  婉贞被光绪看得心底发毛，急忙赔了笑脸说道：“皇上，老佛爷也是关心您，担心您一个人孤单没人说话，所以才让我留下的啊！既然如此，就不要拂了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吧。”
  她这话说得很是忐忑。慈禧对光绪好不好，是人都看得出来，她这么说颇有睁眼说瞎话的嫌疑。况且，作为一个女眷，而且是有丈夫的女人，能够在宫里留宿吗？合规矩吗？她真的是不知道啊！对皇宫里很多的事情她直到现在还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听光绪的语气，似乎这么做很是不妥，所以才会大发雷霆。但如果真的不妥，慈禧为什么又会颁下如此的旨意呢？她猜不透。
  然而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必须先把这位皇帝安抚下来，不能再让慈禧和他的关系雪上加霜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慈禧没多少时间活了，而在临死之前也会把光绪一起毒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个能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至少在此之前，不能再让局势进一步恶化下去了呀！尤其自己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也就是说光绪本就不应该为了自己而跟慈禧有任何龌龊，这就更加显得安抚他的重要性了。
  光绪停止了动作，却直直地凝视着她的眼，似乎要看进她的心底去。半晌，才幽幽地说道：“你愿意留下来？不后悔么？”
  婉贞听了这话，心底顿时一沉。她就算再笨也察觉事情可能有点儿不妙了啊！但都到了这份上了，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她后悔了，所以想回去吗？可能吗？就算光绪愿意，慈禧的旨意都下了，她走得掉吗？
  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强笑道：“没问题的，皇上，就是住两天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啊！”
  光绪注视了她半晌，嘴唇蠕动着，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最后长叹了一声，道：“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让你快点儿出宫去的。”然而这话，说得端的没有底气。
  婉贞看着他，愕然，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放大。
  “罢了，朕今儿个也乏了，你且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光绪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小钟子，给福晋安排住的地方。”
  钟德全不由一愣。婉贞福晋不是来侍寝的么？要安排什么地方？
  “这……”他为难地看看婉贞，又看看光绪，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光绪见他迟疑，火气不由得又“噌”的一声串了上来，怒道：“怎么，如今朕连这点儿主都做不了了？！你究竟是谁的奴才？！”
  钟德全一个激灵，急忙应道：“是，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反正婉贞福晋已经留了下来，对上头也算有个交代了。至于要不要她侍寝，那是皇帝说了算的事情，谁也没法逼着皇帝上床啊！就连宁寿宫的那位都不成。所以他这个小太监还是不要去多管闲事的好，管好自己的小命儿就行了。
  婉贞却疑惑地看着光绪。
  不是说让她留下来陪他说话聊天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要休息了？既然这么早就休息，为什么要让自己留在宫里？现在时间还早，回家去是绝对来得及的，如果真有必要，明天再来不也是一样的吗？
  但这些疑问她只敢放在肚子里，知道问也没用。命令是慈禧下达的，光绪也只能是被动接受，他能知道什么？难道真的要自己找上慈禧去质问不成？活腻了也不是这种找死法啊！
  光绪已经被今天的事情弄得有些精疲力竭了，他身体本就不大好，此时更是觉得疲惫不堪。
  随意地挥了挥手，他道：“婉贞，你且下去歇着，缺什么只管说。除了自由之外，朕这个地方还是应有尽有的。”他自嘲地笑笑，“朕累了，先去休息了。”
  婉贞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臣妾遵旨。皇上早点歇着吧，别累坏了身子骨可就不好了。”
  光绪笑了笑，转身离去了，剩下婉贞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正好此刻一个宫女从侧门走了进来，对她说道：“福晋，奉钟总管的命令，奴婢带您去歇息吧。”
  婉贞无奈地点点头，看来自己真的要住在皇宫里了呀！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是祸。
  “带路吧。”她道，然后转身跟着宫女去了。
  一宿无话。
  第二日，宁寿宫里，一早起来，慈禧照常处理了公务，日上三竿的时候，终于得以喘一口气，斜靠在榻上，抿了口茶。
  “小李子。”她轻声叫道。
  “奴才在。”李莲英立刻微微躬着身子，来到她面前，“老佛爷有何吩咐？”
  “昨晚上……怎么样？”她淡淡地问，然而语气中还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点点的紧张。
  这其实是非常难得的了。这么多年，能够让她如此不确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李莲英身为她的贴身太监，最宠信的人，又如何不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当下急忙说道：“回老佛爷的话，婉贞福晋确实是在瀛台住下了。可是……”
  “可是什么？”慈禧心底一沉，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终究还是失败了吗？
  李莲英瞟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昨儿个福晋是在景星殿里住下的，没有……没有……”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侍寝”两个字。
  慈禧愣了一下，心口一松，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大发雷霆。
  她低头又喝了口茶，然后淡然道：“既然已经住下了，那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再观察些日子吧。我就不信，天天面对着喜欢的人儿，他就一点儿都不动心！”
  朝夕相处，瓜田李下的，除非光绪决定出家当和尚了，否则她就不信没有机会！
  “老佛爷英明。”李莲英谄媚着说，心里却忍不住打了个问号。
  以光绪那么倔的性子，在知道了她的安排之后，即便是原本一百二十个愿意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