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7-17 08:03      字数:4783
  一天,他们正在喝茶,老安格斯·麦克怀尔特送来了一封电报。帕迪双手打颤地将它撕开;电报从来不是报告好消息的。除了弗兰克以外,孩子们都围了过去,弗兰克拿起了自己的那杯茶,离开了桌子。菲的目光跟随着他,但当帕迪哼了一声时,她的目光又转了回来。
  〃怎么啦?〃她问道。
  帕迪正出神地望着那片纸,就像它带来了噩耗似的。〃艾奇鲍尔德不要咱们了。〃
  鲍勃用拳头狠狠地砸着桌子;他早就盼着能和父亲一起去当个剪羊毛的徒弟了,而艾奇鲍尔德的剪毛棚本来是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父亲,他干嘛要对咱们干这种狗屁事儿呢?我们本来明天就要动身了。〃
  〃他没说原因,鲍勃。我猜是哪个混帐王八蛋包工头挖了咱们的墙脚。〃
  〃哦,帕迪!〃菲哀叹着。
  躺在火炉边上的大摇篮里的小东西哈尔①哭了起来,可是菲还没来得及挪窝,梅吉已经站起来了。弗兰克也返回了门里,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茶杯,仔细地观察着他父亲。①哈罗德的昵称。译注
  〃唉,我想我得去见见艾奇鲍尔德,〃帕迪终于说道。〃现在不到他那儿去剪,另找一家已经太晚了,不过,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得给我个比这更说得过去的解释。在七月里威洛比的羊圈开工以前,我们只好指望能找个挤奶的活儿了。〃
  梅吉从放在炉子边上的一大堆白毛巾中挑出了一块四方的,暖了暖,在案子上小心地铺开,然后,把那啼哭的孩子从柳条摇篮里抱了出来。在梅吉像她妈妈一样一丝不差地、利索地给他换尿布的时候,孩子的小脑壳上长着稀稀拉拉的克利里家的头发在闪闪发亮。
  〃小妈妈梅吉。〃弗兰克逗着她说道。
  〃我才不是呢!〃她愤愤地答道。〃我不过是在帮妈妈的忙罢了。〃
  〃我知道,〃他温和地说。〃你是个好姑娘,小梅吉。〃他使劲地拉了拉她脑后的白塔夫绸蝴蝶结,把它拉得歪歪斜斜地挂在一边。
  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抬了起来,敬慕地望着他的脸;她的身子又俯在了那正瞌睡的婴儿的脑袋上。他觉得,看上去她象是已经到了他自己这样的年龄了,或者甚至比他还要老成。在她这样一个只该照看艾格尼丝(现在它已经被遗忘在卧室里了)的年龄,竟然要干这种事,不禁使他心里感到痛楚。要不是为了她和他们的妈妈,那他老早就走了。他愁眉不展地望着他的父亲,是他使这个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新生命出世的。他丢了剪羊毛的活儿,真是活该倒霉!
  不知怎么的,其他的男孩子,甚至连梅吉也从来没象哈尔这样使他伤过神;这一回,当菲的腰身开始大起来的时候,他自己的年龄都已经足够成婚做父亲了。除了小梅吉以外,谁心里都对此感到不对劲儿,尤其是他的母亲。男孩子们的偷窥使她像兔子似地感到胆怯和畏缩;她无怯正视弗兰克的眼睛,也无法掩饰自己目光中的羞愧。想起哈尔出生的那天晚上从她的卧室里传出来的可怕的呻吟和叫喊,弗兰克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无论哪个女人也不该经受这样的痛苦;现在他已经成年了,可他还没象别的人那样离开家庭去自己谋生。现在你这个当爸爸的把剪羊毛的活儿都丢了,这是活该受罪。一个庄重的男人本来就不该再碰她的。
  他妈妈的头在崭新的电灯光下闪着金色的光彩,在她低头望着坐在长桌那边的帕迪时,她那纯洁的面部轮廓显示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像她这样一个可爱而文雅的人是怎样才嫁给了一个来自高尔韦沼地的巡回剪羊毛工呢?真是糟踏了她自己,糟踏了她的斯波底①瓷器,她的缎子餐巾和起居室里的那些未曾示人的波斯小地毯,因为她和那些与帕达地位相当的老娘们儿是格格不入的。她使她们强烈地感到她们的大嗓门儿俗不可耐,放在面前的餐叉超过一把,她们就不知如何是好了。②
  ①乔西亚·斯波底(1733…1797)于1770年在英国斯塔福德郡烧制成的一种细瓷器。译注
  ②在体面人家用在时每一道菜用一副刀叉,餐叉超过一把,表示菜的数量不止一道。这里比喻这些人未经世面。译注
  有时在星期天她会走进那冷冷清清的起居室,坐在临窗的那架古钢琴旁,弹起乐曲,尽管她由于没有时间练习,指法早已生疏,除了弹一些最简单的小片段以外,再也弹不出什么别的了。每逢这种时候,他总是坐在窗下的丁香花与百合花前,闭目谛听着。那时,他的眼前便飘起一片梦幻似的情景,恍惚看见他的母亲身穿镶有粉色花边的篷起的长裙,坐在一间宽阔的象牙塔似的屋子里的一架钢琴旁,身边环绕着一根根又长又大的蜡烛。这情景会使他泪落不已。然而,自从警察将他送回家,在谷仓度过了那一夜之后,他再也不掉泪了。
  梅吉把哈尔放回了摇篮里,走去站在妈妈的身边。这里又一个被耽误了的人。她有同样骄傲的、善感的面影;她那双手,那童稚的躯体,都有几分像菲。当她也成长为一个成年女子的时候,她会很象她妈妈的。谁将要她呢?另一个傻呆呆的爱尔兰剪毛工,或者韦汉那个牛奶场来的乡巴佬吗?那配有更好的命运,可是她生来时运不济,人人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岁岁年年,他活着就好像为了证实这一点。
  菲和梅吉突然意识到他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们,她们一齐转过身来,带着女人们只给予她们生命中最热爱的人的温柔冲他微笑着。弗兰克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走出去喂狗了。他恨不得能哭一场,或者去杀个人,去干能排解这痛苦的任何事情。
  帕迪丢掉了替艾奇鲍尔德剪羊毛的活儿之后三天,玛丽·卡森的信到了。他在韦汉邮局一拿到信,立刻撕开就看,并随即像个孩子似地蹦跳着回家了。
  〃咱们要到澳大利亚去啦!〃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在瞠目结舌的家人面前挥着那几张贵重的仿羊皮信纸。
  一阵沉默,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菲异常震惊,梅吉也是一样,可是每个男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弗兰克的两眼在闪闪发光。,
  〃可是,帕迪,过了这么些年她怎么才突然想起了你呢?〃菲看完信以后问道。〃她不是新近才有钱的,不联系也有很长时间了。我从来也不记得她以前提过要帮我们什么忙啊。〃
  〃看来她是怕孤零零地死去,〃他说道,既是为了使自己、也是为了使菲更相信这一看法。〃你看看她是怎么写的吧:'我已经上了年纪,你和你的孩子们是我的继承人。我想,在我去世之前,我们应该见见面,再说,也到了你们学学怎样管理你们要继承的产业的时候了。我打算让你做我的牧场工头这是一个锻练的好机会,你那些到了能干活年龄的孩子们可以受雇做牧工。德罗海达将成为一个家族企业,由家里人经营而无须外人插手。'〃
  〃她说给咱们寄去澳大利亚的钱了吗?〃菲问道。
  帕迪一挺腰板。〃我不会为这种事去麻烦她的!〃他没好声气地说道。〃用不着求她,我们也能到澳大利亚,我有足够的积蓄!〃
  〃我想,她是应该为我们出盘缠的。〃菲固执地说道,这使大家都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她是不常发表意见的。〃你干嘛仅仅凭着信上的诺言,就要放弃这里的生活而跑去给她干活儿呢?她以前从来没帮过我们一点忙,我信不过她。我就记得你说过,你从没见过象她那样的铁公鸡。帕迪,看来你毕竟不大了解她,你们俩的岁数差那么多,你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她就去了澳大利亚。〃
  〃我不明白,这对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影响。如果她是个铁公鸡,那我们要继承的财产也就更多。不,菲,我们要到澳大利亚去,咱们自个儿掏盘缠。〃
  菲不再言语了。从她的脸上无法看出她是否因为自己的意见被如此简单地不予理会而感到怏怏不乐。
  〃好哇,我们要去澳大利亚啦!〃鲍勃抓着父亲的肩膀喊了起来。杰克、休吉和斯图尔特蹦来跳去的,弗兰克满面笑容,这里的一切他都已视而不见了,他的眼光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菲和梅吉感到惶惑不安,痛切地希望这事干脆作罢,因为他们在澳大利亚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只不过是在陌生的环境下过同样的生活罢了。
  〃基兰博在哪儿呀?〃斯图尔特问道。
  于是,那本旧地图册被翻了出来。尽管克利里家穷,可是厨房的餐桌后面还是有几格子书。男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在那发了黄的纸页上查看着,直到找着了新南威尔士①。他们习惯于小小的新西兰的天地,是想不起来去查看一下地图左下角的以英里为单位的比例尺。他们只是自然而然地假定新南威尔士跟新西兰的北岛一般大。基兰博就在那左上角,它和悉尼②的距离与旺加努伊③与奥克兰④之间的距离相仿,尽管表示城镇的黑点似乎比北岛地图上的要少得多。
  ①澳大利亚东南的一个州译注
  ②澳大利亚一海港城市。译注
  ③新西兰一城市。译注
  ④新西兰一海港城市。译注
  〃这本地图册老掉牙了,〃帕迪说道。〃澳大利亚跟美洲一样,发展得很快。我敢肯定,现在那里的城镇要多得多。〃
  他们打算坐统舱去,好在毕竟只有三天的路程,还不算太糟糕。不象从英国到南半球那样,得走好几个星期。他们能出得起钱。带走的东西是衣物、磁器、刀叉、被单、床单、炊具和那几格珍贵的书籍。家具不得不卖掉,以偿付菲卧室里的那几件东西古钢琴、小地毯和椅子的运费。
  〃我不愿意听你说把它们留下来的话。〃帕迪坚决地跟菲说道。
  〃你肯定我们花得起这份钱吗?〃
  〃没问题。至于其它的家具嘛:玛丽说她为我们准备下了牧场工头的房子,我们可能需要的那里都一应俱全。我很高兴,我们用不着和玛丽住在同一座房子里。〃
  〃我也很高兴。〃菲说道。
  帕迪到旺加努伊给他们在〃韦汉〃号上订了八张统舱的铺位。令人奇怪的是,这艘船和离他们最近的镇子同名。他们定在八月底上路,因此,一到八月初,每个人都开始感到他们真的就要进行这次关系重大的冒险了。那几只狗得送人,马匹和轻便马车卖掉了,家具装上了老安梅斯·麦克怀尔特家的大车,运到旺加努伊去拍卖;菲的那几件东西和磁器、床单和被单、书籍以及厨房用具一起装进了板条箱。
  弗兰克发现他母亲站在那架漂亮而陈旧的古钢琴旁,抚摸着那淡粉色的带条纹的饰板,呆呆地望着沾在指尖上的金粉。
  〃妈,它一直就是你的吗?〃他问道。
  〃是的。是我结婚的时候,他们不能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这架古钢琴、波斯小地毯、路易十五时期的沙发和椅子、还有摄政时期①的写字台。东西不多,不过它们理所当然地是属于我的。〃那双灰色、忧郁的眼睛越赤他的肩头,凝视着挂在他身后墙上的那张油画;由于年深日久,那画的色彩有些暗淡了,但那穿着镶有浅粉色花边、周围有107个褶边的长裙的金发女人却依然清晰可见。①英国摄政时期为1810年至1820年。译注
  〃她是谁?〃他转过头去,好奇地问道。〃我一直想知道。〃
  〃一位了不起的太太。〃
  〃哦,她准定和你有亲属关系,她和你有点儿象呢。〃
  〃她?我的亲戚?〃那双沉思的眼睛离开了画像,讥讽地落在了儿子的脸上。〃哦,我看上去象有她这样一位亲戚吗?〃
  〃象。〃
  〃你糊涂了,仔细想想吧。〃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妈。〃
  她叹了口气,合上了古钢琴,抹掉了手指上的金粉。〃没什么可说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得了,帮我把这些东西挪到屋子中间去,这样你爸就好包装了。〃
  这次航程是一场恶梦。〃韦汉〃号还没出惠灵顿港,他们就全呕吐了;在狂风大作,风雪交加的1200英里的海程中,他们吐了一路。帕迪也顾不上刺骨的寒风和飞溅不停的海水,把男孩子们都带到了甲板上,让他们呆在那里,只是在有好心人自愿照看那四个可怜巴巴的、干呕着的小子们时,他才下到底舱里去看他的女眷和婴儿。弗兰克尽管特别想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还是自愿留在了下面,照护女人们。船舱很狭小而且令人窒息,散发着油味儿,因为它是在水线以下,靠近船艏,是船只簸得最剧烈的地方。
  出了惠灵顿之后数小时,弗兰克和梅吉相信他们的母亲快要死了;一个熟悉的乘务员从头等舱里叫来了一位医生,他悲观地摇着头。
  〃不过,这段航程很短。〃他说道,吩咐他的护士给婴儿倒些牛奶来。
  弗兰克和梅吉在干呕的空隙里,设法用奶瓶喂哈尔,他不肯好好喝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