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07-17 08:02      字数:4873
  “你这个该死的坏蛋!”她叫了起来。
  “哈哈!你怎么这样说话!”他笑着接下去说。
  “我要揭穿你的老底。我要告诉我的丈夫……”
  “那好。我也正要告诉你的丈夫!”
  于是勒合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张一千八百法郎的收据来,那是贴现给万萨尔的时候,她写下的借条。
  “你以为这个可怜的好人,”他又加上一句,“一点也不知道你的盗窃行为吗?”
  她浑身无力,比当头挨了一棒还更厉害。他却在窗子和桌子之间走来走去,翻来覆去地说:
  “啊!我要给他看的……我要给他看的……”然后他又走到她身边,用和气的声音说:
  “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我知道;不过,这也不会逼死人的,但这是要你还债的唯一的办法了……”
  “叫我到哪里去搞钱呢?”艾玛扭着自己的胳膊说。
  “着什么急!你不有的是朋友吗?”
  于是他瞪着眼睛看她,可怕的眼光似乎穿透了她的心肝五脏,吓得她浑身上下发抖。
  “我答应你,”她说,“我签字……”
  “你签的字,我有的是!”
  “我再卖东西……”
  “算了吧!”他耸耸肩膀说,“你没有东西可卖了。”
  于是他对着墙上开的洞口喊铺子里的人:
  “安纳蒂!不要忘记了十四号的三块零头布,”
  女佣人来了。艾玛明白是撵她走,就问:“要多少钱才能不吃官司?”
  “太晚了!”
  “要是我给你带几千法郎,四分之一,三分之一,几乎全都带来怎样?”
  “哎呀!不行,没有用了!”
  他把她轻轻地推到楼梯口。
  “我求求你,勒合先生,再宽限几天吧!”
  她啜泣了。
  “得了!眼泪有什么用!”
  “你这是要我的命!”
  “这我就不管着了!”他关门的时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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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节
  第二天,执达员哈郎先生带了两个见证人到她家来,她无可奈何,只好若无其事地让他们登记要扣押的物品。
  他们从包法利的诊室开始,却没有登记骨相学的头颅,把那当做职业上需要的仪器;他们清点了厨房里的盘子、锅子、椅子、烛台,卧室里架子上的各种摆设。他们查看她的袍子、内衣、梳洗室;她的生活,甚至最见不得人的角落,也像一具尸体一样,陈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三个人随随意检查。
  哈朗先生穿一件紧身的黑上衣,纽扣全部扣上,系了一条白领带,脚上的鞋套也扎得很紧,他翻来覆去地问:
  “可以看看吗,太太?可以看看吗?”
  他时常看得叫起来:
  “真漂亮!……非常美!”
  然后他把笔在左手拿着角质墨水瓶里沾沾墨水,继续登记。
  等到他们查完了房间,又上顶楼去。
  楼上有一张小书桌,里面锁着罗多夫的来信去。他们一定要她开锁。
  “啊!来往信件!”哈朗先生很知趣地微笑着说。“对不起,可以查查吗?因为我要看看信件有没有别的东西。”
  于是他斜拿着信纸,轻轻抖动,仿佛会抖出金币来似的。这可使她恼火了,她嫌这只粗手,这鼻涕虫一般又软又红的手指头,居然敢捏住这些曾使她心醉神迷的信纸。
  他们总算走了!费莉西又进门来。她本来奉命在外面等候,要把包法利支使开。现在,她们赶快把扣押房产的留守人藏在阁楼里,他答应不出来。
  夏尔整个晚上显得心事重重。艾玛用焦急的眼光看着他,以为他脸的皱纹也是对她的控诉,然后,她的目光落到中国屏风遮住的壁炉上,大窗帘上,扶手椅上,总之,这些减轻过她生活痛苦的东西上。她心里感到有些内疚,或者不如说,感到悔恨交加,但是这种悔恨不但没有使她的热情冷下去,反而使它更旺盛了。夏尔却在心平气和地拨火,两只脚搁在壁炉的铁架子上。
  有时留守的人在阁楼里躲得不耐烦了,不免发出一点声响。
  “楼上有人走动?”夏尔问道。
  “没有!”她答道,“大约是一扇天窗没有关,风一吹就响。”
  第二天是星期日,她到卢昂去找那些她久闻大名的银行家。他们不是下乡度假,就是出门了。她不怕碰钉子;碰到一个就向人家借钱,说她要钱有急用,担保一定归还。有的人当面笑她,没有人答应借钱。
  两点钟,她跑到莱昂住的地方,敲他的门。没人来开。最后,他出来了。
  “谁叫你来的?”
  “打搅你了吗?”
  “没有……不过……”
  他承认房东不喜欢“女人”上门。
  “我有话对你说,”她回答道。
  于是他要拿出钥匙来。她拦住他。
  “啊!用不着,到我们那里去。”
  他们去了布洛涅旅馆,进了他们的房间。
  她一进来就喝了一大杯水,脸色惨白。她对他说:
  “莱昂,你得帮我一个忙。”她紧紧捏住他的手,上下摇动。
  加了一句:“听我说,我需要一千法郎!”
  “难道你疯了!”
  “还没有!”
  她立刻告诉他扣押的事,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因为夏尔完全蒙在鼓里,她的婆婆恨死了她,卢奥老爹帮不了忙。她只好来求他,莱昂,为她奔走奔走,去搞到这笔决不可少的钱……
  “你怎么能……”
  “你多差劲!”
  “你说得太过份了吧。也许有个千把金币,你的债主就不会逼你了。”
  那她更有理由要他想方设法了;难道他三千法朗还搞不到。再说,莱昂还可以替她担保呢。
  “去吧!试试看!没有钱不行!快跑!……唉,试试看!试试看!我多么爱你呵!”
  他出去了,一个小时后才回来,并且拉长了脸说:
  “我去了三家……都没有用。”
  后来,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地坐在壁炉的两个角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艾玛耸耸肩膀,顿顿脚,他听到她低声说:
  “假如我是你,我一定有办法弄到钱!”
  “到哪里去弄?”
  “到你的事务所去!”
  于是她瞧着他。
  她的眼睛冒出火光,流露出不怕下地狱的神色,上下眼皮越靠越近,又是勾引,又是挑动——年轻人感到这个女人虽不明目张胆说出她的用心,却在暗示要他犯罪,他怕自己招架不住。于是,为了免得她把话挑明,他就拍拍额头,大声说道:
  “奥雷尔今天夜晚回来(他是个富商的儿子,又是他的好朋友)!我想,他不会不借钱给我的。我明天给你送钱来,”他又加了一句。
  艾玛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一点也没有流露喜出望外的神情。难道她猜到了他在扯谎?他脸红了,接着又说:
  “不过,要是我三点钟还回不来,你就不必等我,亲爱的。现在我得走了,对不起。再见!”
  他握握她的手,感到它已经麻木。艾玛实在精疲力竭,连感觉都失去了。
  四点钟一响,她就站起来,要回荣镇去,像个木头人一样,只是听从习惯支配。
  天气很好;这是三月份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日子,太阳发出的白光,把天空都照白了。卢昂人穿了节日的服装,心满意足地在街上散步。她走到圣母院前的广场上。晚祷刚刚做完,人流从三座拱门下涌了出来,就像河水流过三个桥洞一样,门卫站在拱门当中,动也不动,胜过急流中的砥柱。
  于是她想起了那难忘的一天:她非常着急,但又充满了希望,走进了这个教堂的甬道。甬道虽然很长,但还有个尽头,而她那时的爱情却显得无穷无尽。
  现在她继续往前走,眼泪直往下流,滴在她面纱上;她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几乎支持不住了。
  “当心!”有人从开着的马车门里喊着。
  她赶快站住,让一匹黑马踢蹬而过。黑马拉着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车上坐着一个穿貂皮大衣的绅士。这个人是谁?她似曾相识……但马车奔驰过去了。
  哦!这个人是子爵!她转过身子去看,街上已经没有了人。她伤心透顶,几乎要垮了,赶快靠住一堵墙,以免倒在地上。
  过后一想,她恐怕看错了人。至少,她并没有把握,里里外外,她都不再是当年的人了。她感到丧魂失魄似的,搞得不好就要滚进无以名之的深渊。来到红十字旅馆,一眼看见了好心的奥默先生,她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奥默看着一大箱药品装上燕子号班车,手里拿一块绸巾,里面包着六个铁路工人爱吃的小面包,那是给他太太买的。
  奥默太太非常爱吃这种又粗又短的、头颅形状的小面包,总是在四旬斋期间涂上加盐的黄油吃。这是哥特人食物的样品,也许在十字军时代就吃上了。那些身强力壮的罗曼人,在火炬的黄色光焰下,在餐桌上的大酒大肉之间,看见了这种头状的面包,仿佛看到了萨拉逊人的头颅,立刻狼吞虎咽起来。药剂师的太太虽然牙齿不好,却和古代的英雄好汉一样爱大吃大嚼,因此,奥默先生每次进城,总要到屠宰场的大面包房买上一些,带回家去。
  “很高兴碰到你!”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搀艾玛上燕子号班车
  然后他把面包挂在网架的皮条上,不戴帽子,两臂交叉地坐下,摆出一副沉思默想、不可一世的姿态。
  但等到瞎子像平时一样出现在山坡脚下的时候,他就叫了起来:
  “我真不懂,当局怎么还能容忍干这种犯罪的行业!应当把这些该死的东西关起来,强迫他们劳动才对!说老实话,我们进步的太慢了,简直是像乌龟爬行!我们还生活在野蛮时代呢!”
  瞎子伸出他的帽字,在马车门前摇晃,乞求施舍,看起来好像门帘上脱了钉子的口袋。
  “看,”药剂师说,“淋巴腺结核!”
  虽然他早见过这个穷鬼,却装做头一次见到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角膜”,“不透明角膜”,“巩膜”,“面型”,然后用大发慈悲的口气问他:
  “朋友,你得了这种可怕的病,时间不短了吧?最好不要上小酒馆,要注意饮食。”
  他劝瞎子要吃好酒好肉。瞎子还是唱他的歌,他显得几乎是个傻子,最后,奥默先生打开了钱包。
  “给你,这是一个苏,找我两个铜板。不要忘记我的话,你的病会好的。”
  伊韦尔居然敢怀疑他的话。于是药剂师保证能治好结核病,只要瞎子用他亲自配制的消炎膏,他并且留下了自己的住址。
  “我是奥默先生,住在菜场旁边,一问便知。”
  “得了,不必白费劲了。”伊韦尔说,“难道你也要演戏?”
  瞎子往下一蹲,头往后一仰,两只暗绿色的眼睛一转,舌头一伸,双手摸摸肚子,嘴里发出饿狗般暗哑的号叫。艾玛见了恶心。转过身去,把一个五法郎的钱币扔给他,这是她的全部财产,她觉得这样扔了也好。
  车又走了,忽然,奥默先生把头伸出窗外,对瞎子喊道:
  “不要吃淀粉,也不要喝乳!贴身要穿羊毛衫,要烧得刺柏的浆果出烟,熏你的结核!”
  艾玛看着熟悉的景色在她眼前倒退,渐渐忘了目前的痛苦。但她累得支持不住,回到家里只是发呆,垂头丧气,几乎要睡着了”
  “管它呢!”她心里想。
  谁知道怎样?为什么不发生意外的事说不定勒合会死呵!
  早上九点钟,她给广场上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一大堆人围着菜场看柱子上贴的大布告,她看见朱斯坦爬上一块界石,把布告撕下来。这时,一个乡村警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奥默先生从药房里走了出来,勒方苏瓦大娘正在人群当中夸夸其谈。
  “太太!太太!”费莉两叫着跑了进来。“真是可恶!”
  可怜的女佣人心情激动,把她刚从门上撕下来的黄纸布告递给她的女主人,艾玛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全部动产都要拍卖。
  于是她们面面相觑,静悄悄地对看了一会儿。她们主仆之间并没有不可告诉对方的秘密。最后,费莉西叹了一口气:
  “假如我是你,太太,我就去找吉约曼先生。”
  “你看行吗?”
  这句问话的意思是:“你和他家佣人要好,摸得清他家的底,是不是他主人有时候也谈起过我来?”
  “行,去吧,去了就好。”
  她换了衣服,穿上黑袍子,戴了一顶有黑色圆点的帽子;她怕人看见(广场上总是人多),就走河边的小路,从村外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