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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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07-17 08:01 字数:4801
晁担骸?br />
“他是布德木匠的儿子,父母有钱.把他惯坏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学好的,只要他肯用功,因为他满聪明。我有时候开开玩笑,就叫他‘理布德’,因为去玛罗姆要走过一个叫做‘理布德’的山坡,我甚至叫他作‘理布德坡’。哈哈!‘理不得坡’:有一天,我把这个叫法告诉了主教大人,大人居然笑了……大人真给面子,居然笑了。——哦,包法利先生怎么样了?”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又接着说:
“当然非常忙罗?因为他和我,我们两个人在教区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他呀,他是治疗身体的医生,”他笨拙地笑着加了一句,“我呢,我是拯救灵魂的医生。”
她用哀求的眼神盯着教士。
“是啊……”她说,“你是救苦救难的。”
“啊!不用说客气话啦,包法利太太:就在今天早上,我还不得不到下狄奥镇去了一趟,一条母牛‘肚子胀’,他们说是着了魔。他们的母牛,我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不过,对不起:隆格玛和布德这两个该死的小鬼:你们有没有个完?”他一步就跳进了教堂。
那时,淘气的孩子们正挤在大讲经台周围,爬到领唱人的凳子,上,打开了祈祷书;有几个还蹑手蹑足,胆大得就要走进忏悔室。但是,神甫突然来了,巴掌像雹子似地落下,打了大家一顿耳光。他抓住他们的上衣领子,把他们从地上提起来,使劲要他们双膝跪在祭坛的石板地上,仿佛要把他们像树木似的栽进去。
“唉!”他回到艾玛身边,拿出一条印花大手帕,用牙齿咬住一个角说,“这些可怜的乡巴佬!”
“还有别的可怜人,”她答道。
“当然!比如说,城里的工人。”
“我不是说他们……”
“对不起!我也认识一些可怜的母亲,的确是家庭的好主妇,我敢说,简直就是女圣徒,但是却连面包也没得吃。”
“不过还有些人,”艾玛说的时候,嘴角都抽搐了,“神甫先生,有些人虽然有面包,却没有……”
“冬天没有火炉,”教士说道。
“哎!那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在我看来,一个人只要温饱……因为说到头……”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她叹了一口气。
“你不舒服了?”他有点担心的样子,把身子向前移动了一下,“恐怕是消化不好吧?顶好是回家去,包法利太太,喝一杯茶,或者喝上一杯新鲜的红糖水,就有劲了。”
“为什么?”
她好像如梦初醒的样子。
“因为你把手放在额头上,我以为你头晕了。”
然后,他又改变话题:“你本来要问我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
“我吗?没什么……没什么……”艾玛重复说。
她向周围看看,目光慢慢地落在穿道袍的老神甫身上。他们两人面对面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话说。
“那么,包法利太太,”他到底说了,“请你原谅,因为你也知道我的职责第一。我得打发那些调皮的小家伙去了。马上要第一次领圣体。我怕我们还会乱套!因此,从升天节起,我要他们每星期三准时来加上一堂课。这些可怜的孩子!指引他们走上主的道路,总不会嫌太早的。其实,主已经通过圣子的口,向我们指出了正路……祝你身体好,太太,替我向你丈夫问候!”
他走进教堂去,在门口还屈一下膝。
艾玛看着他头朝一边歪,双手微微张开,手心朝外,脚步沉重,走到两排长凳中间去了。
于是她也掉转脚跟,整个身子就像一座雕像在基石上转动,走上了回家的道路。但神甫的粗嗓子,顽童的尖嗓子,还是传到了她的耳边,在她背后喊着:
“你是基督徒吗?”
“是的,我是基督徒。”
“基督徒是什么人?”
“基督徒就是一个受过洗礼……受过洗礼……受过洗礼……”
她扶住栏杆,走上楼梯,一进卧房,就倒在一张扶手椅里。
苍茫的暮色透过玻璃窗,后浪推着前浪,慢慢地降临了。家具摆在原处不动,仿佛已经僵化,在阴影笼罩下,似乎落入了黑暗的海洋。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挂钟一直在滴嗒滴嗒地响。艾玛模模糊糊地感到惊讶,为什么周围的环境这样安静,而她的内心却是一片混乱。那时,小贝尔特站在窗子和女红桌子之间,穿着毛线织的小靴,摇摇晃晃地要到母亲身边来,揪住她围裙带子的末端。
“不要打搅我!”母亲说的时候用手把她推开。
小女儿不久又来了,离母亲的膝盖更近;她把胳膊靠在母亲膝上,抬起蓝色的大眼睛望着母亲,嘴里流出一道纯口水,滴在母亲的绸子围裙上。
“不要打扰我!”少妇烦了,又说一遍。
她的面孔把孩子吓坏了,女儿就哭起来。
“咳!不要烦我呀!”她说时用胳膊推了女儿一下。
贝尔特摔倒在五斗柜脚下,碰在铜花饰上,划破了脸,血流出来了。包法利夫人赶快把她扶起来,拼命叫女佣人,把传呼铃的带子都拉断了,正要咒骂自己,忽然一眼看见了夏尔。原来已经到了他回家吃晚餐的时间。
“你看,好朋友,”艾玛没事人似的对他说,“小东西玩时不小心,在地上摔伤了,”
夏尔叫她不用担心,情况并不严重,然后就找胶布去了。
包法利夫人没有下楼到餐厅去,她要一个人守着孩子。看到她睡着了,她的担心才慢慢地消散,回想起来,她自己显得既愚蠢,又善良,为了刚才那么一点小事,居然会搅得心烦意乱。的确,贝尔特已经不再哭泣了。现在,也觉察不到她的呼吸还能不能使棉被上下起伏。大颗的眼泪留在她眼皮半开的眼角里,睫毛当中露出了两个暗淡无光、深深下陷的眼珠;胶布贴在脸上,使她皮肤绷紧,把脸也拉歪了。
“说也奇怪,”艾玛心里想,“这孩子怎么这样难看!”
夏尔餐后把没用完的胶布还给药房,直到晚上七点钟才回家,看见妻子还站在摇篮旁边。
“既然我已经和你讲过,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一边吻她的额头,一边说道,“那就不要自寻烦恼了,可怜的小亲亲,你这样会搞出病来的!”
其实他也在药房里待了很久。虽然他并没有显得非常着急,但是奥默先生还是尽力要他坚强一点,要他“鼓起勇气”。于是他们谈起儿童时代要经历的各种风险,佣人可能做出的糊涂事。奥默太太就有亲身的体会,她胸部还留下了小时候烫伤的痕迹,那是一个女厨子把一碗滚烫的热汤打翻在她的小罩衫上造成的。因此,她的慈父良母采取了种种预防的措施:刀子从来不磨得太快,房间里的地板也从来不打蜡。窗子上装了铁栏杆,壁炉前装上牢固的小柱子。那些小奥默虽然纵容惯了,其实动一动就有人在后面看住的;只要得了一点伤风感冒,父亲就给他们灌祛痰止咳药,哪怕过了四岁,也毫不通融地要他们戴防风防跌的软垫帽。其实,这是奥默太太的怪主意。她的丈夫心里担忧,生怕这样紧紧地箍着脑袋,可能会使他们的脑子受到影响,有一次居然脱口说出:
“你难道当真要把他们变成西印度群岛的土著,还是巴西的印第安人?”
夏尔有好几次要打断他的话,
“我有话想要对你讲,”他低声对着实习生的耳朵说,实习生上楼时走在前头。
“难道他猜到什么啦?”莱昂心里寻思。他的心跳得厉害了,于是越发胡思乱想。
最后,夏尔关上门,请他去卢昂打听一下,买一个好照相机要多少钱;他想使他的妻子喜出望外,想向她表示无微不至的关心,想送她一张穿黑色燕尾服的照片。但他事先要“心中有数”。这大概不太费莱昂的事,因为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进一次城。
进城有什么事?奥默猜想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有什么风流勾当。但是他猜错了,莱昂在城里并没有一个相好。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忧郁。勒方苏瓦老板娘一眼就看得出,他盘子里剩的菜现在多起来了。她要寻根究底,就去找税务员打听;比内让她碰了一鼻子的灰,说“警察局并没有雇佣他作耳目”。不过,在他后来,他的伙伴也真古怪,因为莱昂老是坐在椅子上往后一仰,双手一伸,空空洞洞地说什么人生没有意思。
“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消遣呀,”税务员说。
“什么消遣呢?”
“我要是你,我就玩玩车床!”
“可我不会车东西呀,”实习生回嘴说。
“说得也是!”对方摸摸下巴。藐视中夹杂了几分得意的神气。
莱昂对没有结果的恋爱感到厌倦了,再说,他开始觉得毫无变化的生活成了沉重的负担,既没有兴趣来引导,又没有希望来支持。他对荣镇和荣镇人都感到如此乏味,一看到某些人,某些房子,他就恼火得无法控制;而药剂师呢,不管他人多好,也变得完全无法忍受了。然而,展望前途,若要换个地方,对他既有几分引诱,却也有几分害怕。害怕很快就变成了焦急,于是巴黎在远方向他招手,吹起了化妆舞会的铜管乐.发出了轻佻姑娘的笑声。既然他要去那里读完法律,为什么不早点去?有谁阻拦他吗?于是他心里开始作准备,预先安排他的活动。他在头脑里设计,怎样布置房间里的家具。他要过艺术家的生活!他要学六弦琴!他要穿室内装,戴无边软帽,穿蓝色丝绒拖鞋!他想得出神,似乎已经在欣赏壁炉上交叉地挂着的两把花式剑,还有高头的死人脑壳和六弦琴了。
困难的是要得到他母亲的同意,然而,她的同意似乎又是合乎情理的事。甚至他的老板也劝他换一个事务所,可能更有发展前途。于是莱昂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要到卢昂去找一个二等帮办的差事,可惜没有找到。最后,他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详细地说明了他要尽早去巴黎的理由。母亲同意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着急。整整一个月来,伊韦尔每天帮他把大箱小箱、大包小包、从荣镇运到卢昂,从卢昂运到荣镇;等到他添置了衣服,修理了三把扶手椅,买好了一大批绸巾,总而言之,准备的东西多得周游世界也用不完,但他还是拖了一个星期又是一个星期,一直拖到母亲来第二封信,催他赶快动身,否则,他就来不及在放假前通过考试了。
互相拥抱吻别的时间终于来到。奥默太太哭了起来,朱斯坦也在啜泣。奥默是男子汉,感情不便外露,只说要帮他的朋友拿大衣,亲自把他送到公证人的铁树门前,公证人再用自己的马车把莱昂送到卢昂去。莱昂就只剩下一点时间,去向包法利先生告别。
他走到楼梯高头,就站住了,因为他觉得呼吸紧张,上气不接下气。他一进来,包法利夫人赶紧站起。
“是我,还是我!”莱昂说。
“我早就知道了!”
她咬咬嘴唇,血像潮水似的往上涌。她脸红了。从头发根部到衣领边上,皮肤都变成了玫瑰色的。她站着不动,肩膀靠住护壁板。
“先生不在家吗?”
“他出去了。”
她再说一遍:“他出去了。”
于是—阵沉默。他们互相瞧着,他们的思想在共同的焦虑中混成一片,紧紧搂在一起,就像两个扑扑跳动的胸脯。
“我想亲一亲贝尔持,”莱昂说。
艾玛走下几步楼梯,去叫费莉西米。
他赶快向周围笼笼统统地扫了一眼,眼光依依不舍地落在墙壁上,架子上,壁炉上,恨不得能钻进去,或者都带走。
但是艾玛又进来了,女佣人牵着贝尔特,贝尔特用绳子拉着一架头朝下的风车。
莱昂吻她的小脖子,吻了一遍又一遍。“再见,可怜的孩子!再见,亲爱的小宝贝,再见!”
他把孩子交还母亲。
“带走吧,”母亲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包法利夫人转过身去,脸靠住玻璃窗;莱昂手里拿着鸭舌帽,从上到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屁股。
“要下雨了,”艾玛说。
“我有外套,”他答道。
“啊!”
她又转回身来,下巴低着,脸孔朝前看。阳光照着她的额头,好—像照着一块大理石,划出了她眉毛的曲线,谁也不知道艾玛在天边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好了,再见吧:”他叹口气说。
她突然一下抬起头来。
“是的,再见了……走吧!”
他们彼此向着对方走去;他伸出手来,她犹豫了一下。
“那么,照英国规矩吧,”她说,一面伸过手去,勉强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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