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
浮游云中 更新:2021-07-17 07:59 字数:4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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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虽然凶猛非常,可是听到她们要咬耳朵,心中未免有点发嘀咕:设若他长着七八十来只耳朵呢,咬掉一个半个也原不算什么。可是一个人只有两只——他摸了摸耳朵,确是只有一对儿!——万一全咬下去,脑袋岂不成了秃球!他傻子似的看着小坡,小坡到底有主意:女子不要加入战团,只要在远处坐着,给他们拍掌助威。
大家赞成这个办法。女子坐在一边,专等鼓掌。小坡搬了一只小矮凳来,怕南星抢他的,登时便跳上去。
小坡的嘴唇刚一动,南星便蹿过去了;他以为小坡一定要说打倒的。谁知小坡并没那么说,他真象个讲演家似的,手指着天上:“诸位!今天,哥哥到这里,”(有仙坡在座,他自然要自称哥哥,虽然他常听人们演说的时候自称“兄弟”。)“要——打倒!”
“你要打倒我吗?”下面四位英雄一齐喊。
小坡原是主张一个打一个的,可是一见大家一齐来了,要一定主持原议,未免显着太不勇敢。于是他大声喝道:“就是!要打你们一群!”
这一喊不要紧,简直的象拆了马蜂窝了,大家全吼了一声,杀上前来。
两个小印度腿快,过来便一人拉住小坡一只胳臂。南星上来便搂他的腿。三多抡圆了拳头,打在自己头上,把自己打倒。小坡拚命往外抽胳臂,同时两脚叉开,不叫南星搂住。
仙坡一看三个打一个,太不公平,捋了一把树叶,往南星背上扔;可是无济于事,因为树叶打人是不疼的。两个马来小妞害怕,遮着眼睛由手指缝儿往外看,看得分外清楚。印度小姑娘用手拍脚心,鼓舞他们用力打。三多的妹妹看见哥哥自己打倒了自己,过去骑在他身上,叫他当黄牛。
小坡真有能耐,前抡后扯,左扭右晃,到底把胳臂抽出来。南星是低着头,专攻腿部,头上挨了几拳,也不去管,好象是已把脑袋交给别人了似的。他本来是搂着小坡的腿,可是经过几次前后移动,也不知是怎回事,搂着的腿变成黑颜色了。好吧,将错就错,反正摔谁也是一样,一使劲,把小印度搬倒了一个。这两个滚成一团,就手儿也把小坡绊倒。于是四个人全满地翻滚,谁也说不清那个是自己的手脚,那个是别人的;不管,只顾打;打着谁,谁算倒运;打着自己,也只好算着。
打着打着,南星改变了战略:用他的胖手指头钻人们夹肢窝和大腿根的痒痒肉。大家跟着都采用这个新战术,哎呀!真痒痒!都倒在地上,笑得眼泪汪汪,也没法再接着作战。笑声刚住,肋骨上又来了个手指头,只好捧着肚子再笑。刚喘一口气,脚心上又挨了一戳,机灵的一下子,又笑起来。小姑娘们也看出便宜来,全过来用小手指头,象一群小毛毛虫似的,痒痒出出,痒痒出出,在他们的胸窝肋骨上乱串。他们满地打滚,口中一劲儿央求。
“谁赢了?”三多忽然喊了一声。
大家都忽然的爬起来,捧着肚子喘气,刚喘过气来,大家一齐喊:“我赢了!”
“请仙坡发给奖品!”小坡说。
仙坡和两个马来小妞嘀咕了半天,然后她上了小凳手中拿着一块橘皮,说:
“这里是一块黄宝石,当作奖品。我们想,”她看了两个马来小妞一眼:“这个奖品应当给三多!”
“为什么?没道理!”他们一齐问。
“因为:”仙坡不慌不忙的说:“他自己打倒自己,比你们乱打一回的强。他打倒自己以后,还背着妹妹当黄牛,又比你们好。”她转过脸去对三多说:“这是块宝石,很娇嫩的,你可好好的拿着,别碰坏了!”
三多接过宝石,小姑娘们一齐鼓掌。
“不公道!”两个小印度嚷。
“不明白!”南星喊。
“分给我一半!”小坡向三多说,跟着赶紧把妹妹背起来:“我也爱妹妹,当黄牛,还不分给我一半?”
南星一看,登时爬在地上,叫小印度姑娘骑上他:“也分给我一半!”
两个小印度慌着忙着把两个马来小妞背起来。
三多的妹妹在三多的背上说:“不行了!太晚了!”
“不玩了!”南星的怒气不小。
“不玩了?可以!得把我们背回家去!”小姑娘们说。
他们一人背着一个小姑娘,和小坡兄妹告辞回家。
六 上学
要是学校里一年到头老放假,这一年的光阴要过得多么快活,多么迅速;你看,年假一个来月过得有多么快,还没玩耍够呢,又到开学的日子了!不知道先生们为何这样爱教书,为什么不再放两三个月的假,难道他们不喜欢玩耍吗?那怕再放“一”个月呢,不也比现在就上学强吗?小坡虽然这么想,可是他并不怕上学。他只怕妹妹哭,怕父亲生气;此外,他什么也不怕,没有他不敢作的事儿。开学就开学啵,也跟作别的游戏一样,他高高兴兴的预备起来。由父亲的铺中拿来七八支虫蚀掉毛,二三年没卖出去的毛笔。父亲那里不是没有好笔,但是小坡专爱用落毛的,因为一边写字,一边摘毛,比较的更热闹一些。还拿来一个大铜墨盒,不为装墨,是为收藏随时捡来的宝贝——粉笔头,小干槟榔,棕枣核儿等等。
父亲给买来了新教科书,他和妹妹一本一本的先把书中图画看了一遍。妹妹说:这些新书不如旧的好,因为图画不那么多了。小坡叹了口气说:先生们不懂看画,只懂看字,又有什么法儿呢!
东西都预备好了,书袋找不到了。小坡和妹妹翻天捣洞的寻觅,连洗脸盆里,陈妈的枕头底下都找到了,没有!最后他问小猫二喜看见了没有,二喜喵了一声,把他领到花园里,哈哈!原来书袋在花丛里藏着呢。拿起一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些小棉花团,半个破皮球,还有些零七八碎的;原来二喜没有地方放这些玩艺儿,借用小坡的书袋作了百宝囊。他告诉了妹妹这件事,他们于是更加喜爱二喜。小坡说:等父亲高兴的时候,可以请求他给买个新书袋,就把这个旧的送给二喜。妹妹说:简直的她和二喜一人买个书袋,都去上学也不坏。可是小坡说:学校里有一对小白老鼠,要是二喜去了恐怕小鼠们有些性命难保!这个问题似乎应该等有工夫时,再详加讨论。
由家里到学校有十几分钟便走到了。学校中是早晨八点钟上课,哥哥大坡总在七点半前后动身上学。可是小坡到六点半就走,因为妹妹每天要送他到街口,然后他再把妹妹送回家,然后她再送他到街口,然后他再把妹妹送回来。如此互送七八趟,看见哥哥预备好了,才恋恋不舍的把妹妹交给母亲,然后同哥哥一齐上学。
有的时候呢,他和妹妹在附近走一遭,去看南星,三多,和马来小妞儿们。小坡纳闷:为什么南星们不和他在一个学校念书;要是大家成天在一块儿够多么好!不行,大家偏偏分头去上学,只有早晚才能见面,真是件不痛快的事。还更有不可明白的事呢:大家都是学生,可是念的书都不相同,而且上学的方法也不一样。拿南星说吧,他一月只上一天学。那就是说:每月一号,南星拿着学费去交给先生,以后就不用再去,直等到第二月的一号。听说南星所入的学校里,有一位校长,一位教员,一个听差,和一个学生——就是南星。校长,教员,听差,和南星都在每月一号到学校来。大家到齐,听差便去摇铃,摇得很响。一听见铃声南星便把学费交给校长。听差又摇铃,摇得很响;校长便把南星的学费分给先生与听差。听差又摇铃,摇得很响;校长和先生便出去吃饭。他们走后,南星抢过铜铃来摇,摇得更响;痛痛快快的摇过一阵,便回家去。他第一次入学的时候,拿着第一册国语教科书,现在上了三年的学,还是拿着第一册国语。他的父母说:天下再找不出这样省书钱,省笔墨费的地方,所以始终不许南星改入别的学校。校长和先生呢,也真是热心教育,始终不肯停。新加坡学校太多,招不来学生,那不是他们的过错。小坡很想也入南星所在的学校,但是父亲不但不允所请,还带手儿说:南星的父亲是糊涂虫!
两个马来小姑娘的上学方法就又不同了:她们的是个马来学校。她们是每天午前十一点钟才上学,而且到了学校,见过先生便再回家。听说:她们的学校里不是先生教学生,是学生教先生。她们所担任的课程是“吃饭”。到十一点钟,她们要不到学校去,给先生们出主意吃什么饭,先生们便无论如何想不出主意来,非一直饿到晚上不可!她们到了学校,见了先生,只要说:“今天是咖唎饭和炒青菜。”说着,向先生一鞠躬。先生赶紧把这个菜单写在黑板上。等他写完,她们便再一鞠躬,然后手拉手儿回家去。小坡也颇想入这个学校,因为他可以教给马来先生们许多事情。但是父亲不知为何老藐视马来人,又不准小坡去!
两个小印度是在英文学校念书。学校里有中国小孩,印度小孩等等;还有白脸,高鼻子,蓝眼珠的美国教员,而且教员都是大姑娘。小坡时时想到:我要是换学校啊,一定先入这个英文学校。那里有各样的小孩,多么好玩;况且有白脸,高鼻子,蓝眼珠的教员,而且都是大姑娘!我要是在那里好好念书,先生一喜爱我,也许她们把仙坡请去当教员;仙坡虽然没长着蓝眼珠,但是她反正是姑娘啊!
两个小印度上学的方法也很有趣味:他们是上一天学,休息一天的,因为他们俩交一份儿学费,两个人倒换着上学。今天哥哥去,明天弟弟去。蓝眼珠的先生们认不清他们谁是谁,所以也不知道。到学期考试的时候,哥哥预备英文,弟弟就预备地理,你看这有多么省事!谁能把一大堆书都记住,就是先生们吧,不也是有的教国语,有的教唱歌吗?可见一个人不能什么都会不是?小印度们的办法真有道理,各人抱着一角儿,又省事,又记得清楚。小坡想:假如他披上他那件红绸子宝贝,变成印度,再叫妹子把脸涂黑,也颇可以学学小印度们,一对一天的上学。唉!不好办!父亲准不许他们这样办!一问父亲,父亲一定又说:“广东人上广东学校,没有别的可说!”
小坡要是羡慕南星们呀,可是他真可怜三多。三多是完全不上学校,每天在家里眼着个戴大眼镜,长胡子,没有牙的糟老头子,念读写作,一天干到晚!没有唱歌,也没有体操!顶厉害的是:书上连一张图画没有,整篇整本密密匝匝的全是小黑字儿!也就是自己能打倒自己的三多,能忍受这个苦处;换个人哪,早一天喊五百多次“打倒”了!不错,三多比谁都认识的字多。但是他只认识书本上的字,一换地方,他便抓瞎了。比如你一问他街上的广告,铺户门匾上的字,他便低声说:“这些字和书本上的不一样大,不敢说!”可怜的三多!
小坡虽然羡慕别人的学校,可是他并不是不爱他所入的学校。那里有二百多学生,男女都有。先生也有十来位,都能不看图就认识字。他们都很爱小坡,小坡也很爱他们。小坡尤其爱他本级的主任先生,因为这位先生说话声音宏亮,而且能在讲台上站着睡觉。他一睡,小坡便溜出去玩一会儿。他醒来大声一讲书,小坡便再溜进来,绝对的不相冲突。六点半了,上学去!背上书袋,袋中除了纸墨笔砚之外,还塞着那块红绸子宝贝,以便随时变化形象。
拉着妹妹走出家门。
“先去看看南星,好不好?”
“好哇。”
绕过一条街,找到了南星。
“上学吗,小坡?”南星问。
“可不是。你呢?”
“我?还没到一号呢。”
“呕!”小坡心中多么羡慕南星!“咱们找三多去吧?”“别去啦!三多昨儿没背上书来,在门口儿罚站,脑袋晒得直流油儿。我偷偷的给他用香蕉叶子作了个帽子,好!被那个糟老头子看见了,拿起大烟袋,口邦!给了我一下子!你看看,这个大包!”
果然,南星的头顶上有个大包,颜色介乎青紫之间!“啊!”小坡很为南星抱不平,想了一会儿,说:“南星,赶明儿咱们都约会好,去把那个糟老头子打倒,好不好?”“他的烟袋长,长,长着呢!你还没走近他身前,他把烟袋一抡,口邦!准打在你的头上!好,我不敢再去!”南星摸着头上的大包,颇有点“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神气。“先去偷他的烟袋呀!”小坡说。
“不行!三多说过:老头子除了大烟袋,还有个手杖呢!老头子常念道:没有手杖不用打算教学!”
“手杖?”仙坡不明白。
“唉,手杖?”南星也不知道什么是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