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1-07-12 22:23      字数:5184
  后来又有人说贾少求也发话了,说俺安子‘这个贱女人被鬼子糟蹋了,很好,现在就是送上门来,俺也不要了 ,让她去跟成子那个穷小子去吧’。”
  二妈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哭着说:“俺的安子是冤枉死的呀!”
  曹大妈也伤心地说:“安子在床上睡了几天,起来后听到这些嚼蛆的造谣,安子气得要命,挣扎着要去找
  贾少求算账。俺总是坐在她身边劝她说,这账咋算法,空口无凭说白话,又无人给你作证,你去砸贾正炳家的
  锅,你是自找没趣呀!安子说,‘那俺就去找日本兵作证。’俺说,你认识日本兵你会说日本话吗?你找他们
  来给你作什么证?让他们公开说‘俺们没有欺侮小安子吗?’这样岂不更惹人笑掉牙吗?这样,安子终于病倒 了。安子可怜啊!是活活被人家的吐沫淹死的呀!
  “三月二十那天,安子实在忍不住想你,她要再次去沙河集看看奶奶。她说‘小弟一定来信了,俺梦见了
  小弟给俺寄信来了。’还是俺劝住了她。俺说,看你这个面黄肌瘦的样子,让人家看见了多不好呀,就是来了
  信,信也跑不掉呀。过几天把身子养好了,俺陪你去一趟沙河集,好不好?安子就答应了俺。
  “四月初二那天,安子决心要去沙河集。俺怎么劝也不行。俺只好陪着她一道去了。一路上,她有说有笑
  的,俺也很高兴地跟着她走进了北街口。谁知你姑妈正站在她家门口朝俺们这边望着。安子认识,就走到她身
  边喊了一声‘姑妈’。当时你姑妈也很客气地让安子和俺到她家里坐坐。安子不好推辞,就跟你姑妈进屋了。
  俺不好跟进去,俺就对安子说‘俺在街上等你一道回家’。安子点点头说‘好!’俺就到街上去了。谁知,等
  俺在街上买了点针头线脑的,也就一会儿工夫,等俺到你姑妈家去问,你姑妈就说‘安子早走了’。俺只好一 个人回家来。回到家安子已经病倒在床上了……”
  曹大妈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
  二妈接着说:
  “那天,俺还没有烧中饭,安子就回来了,她的脸上青中泛紫,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的,是从沙河集哭着回
  来的呀。俺记得,她一进家门一句话没说就一头倒在床上大吼起来,边哭边在床上打滚说,‘妈妈,俺不想活
  了,俺的心好疼啊!’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头发也乱成一团披在脸上,抓到什么东西就摔,像疯了一样。俺好
  不容易把她抱住了,她说她口干舌燥的,渴极了。我就烧了开水,加点糖让她喝。她刚喝两口,就把碗放下了
  ,接着就哇哇地吐起来了,吐的全是血呀!俺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怎么办才好,只知道哭。还是曹大妈回来了 ,俺才冷静下来……”
  相逢不是为了告别(5)
  曹大妈接着说:
  “夜里,俺和你二妈都睡在安子房里。这时安子也清醒了,就把遇到你姑妈以后的事情说给俺们听了……
  “你姑妈有板有眼地对安子说,‘大姑娘,听人说,贾正炳找你舅舅去说媒,你已经答应了?那也好,俺
  侄子小成子也希望你嫁给贾少求,他早就订婚了,是东坂韩桥子张家的三姑娘。成子也不会给你来信的,他这
  次去蚌埠受训就是要和你分开的,姑娘,你还是不要来问信的事吧!’最后你姑妈还假心假意地说,‘听说你
  被鬼子糟蹋了,这些狼心狗肺的将来不得好死,日本兵不是好东西,谁碰他谁就倒楣,俺家邻居王四家里,不
  也是被鬼子糟蹋了?’……俺家女儿怎么能听你姑妈说这些话呢,当时就差点晕倒了,安子没等你姑妈说完就 跑走了……”
  二妈说:“第二天,安子吐的血就更多了,她自己也昏了,也不知道,吐得满身满脸满头都是血呀!”
  二妈已经是泣不成声……
  “成子,俺问你,你要说实话,你姑妈说你早已经订亲了,这事是真的吗?”曹大妈很认真地两眼直直地
  看着父亲,等着父亲的回答。那眼神撒谎的孩子在她面前肯定会裸露无遗。
  父亲当即回答说:“是的,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我九岁的时候。
  一天早上,母亲从乡下来了。我还躺在床上,就听见母亲和奶奶在一起商量什么事情。我也听不懂。只看 见母亲和奶奶都挺高兴的。
  吃过早饭,母亲要带我到乡下去。
  我记得当时我还不想去。因为我从小就跟奶奶长大的,母亲脾气也大,经常打我,我很怕她。奶奶就做我 的思想工作,说就过三天,奶奶就去接你。
  这样我就跟母亲去了。临走时,母亲还带我到街上理发店把头发理了,剪了一个光头。
  我说:“妈,你怎么给俺理了一个和尚头啊!”
  母亲没说话,用眼睛瞪着我,食指轻轻地在我额头上敲了一下。我最怕我妈“敲光栗”了,敲得我眼睛直 冒金星。
  一到乡下,母亲就把一张大红纸压在了香炉底下。
  母亲毕恭毕敬地点燃了三炷香,然后就叫我跪在香案前磕头。
  母亲指挥着,让我进行了三参九叩之礼。
  行完礼,我就站起来问母亲:“妈,为什么要磕头呀?”
  母亲用手摸着我的脑门子说:“儿子,妈给你订亲啦!”
  “什么叫订亲呀?”
  “给你讲媳妇呀!”
  “俺还是小孩子,讲什么媳妇呀?”
  母亲看着我不懂事的样子,笑着说:“讲你也不懂,你不要乱问了。”
  就这样,妈妈让我呆在她身边陪她过了三天,天天都要三参九叩。妈妈还不许我乱讲话,不许乱翻家里的
  东西,锅碗瓢盆茶杯茶碗一律不准我乱拿乱放,更不能打碎摔破任何一件东西。
  三天以后,妈妈真的又把我送回到沙河集奶奶身边。
  只听母亲一进门就笑着对奶奶说:“妈,合了,合了,三天三夜家里没有一点动静,平平安安的。”
  奶奶也高兴地说:“合了,合了好,合了好。”
  相逢不是为了告别(6)
  母亲就又回乡下去了。
  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那天,母亲放在香炉下的大红纸上写的就是我和东坂韩桥子张家的那个三姑娘的 生辰八字,又叫什么庚帖。
  就这样九岁的我和那个至今从未见过面的七岁的小女孩定下了终身大事。
  都快十年过去了,我早就把这个忘得一干而净了。再说,这十年我们两家从来没有来往过,我至今还没有
  见过那个姑娘一面,不知道她长得是啥模样。这算什么订亲呀!也万万没有想到我姑妈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事
  来刺激我的安姐姐。为什么我姑妈要说我去蚌埠是为了躲避安姐姐呢?为什么还当着面提被日本鬼子糟蹋的谣
  言呢?我姑妈说的是谎话呀!害死了我安姐姐呀!我一定要找她评评理,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的安姐姐,这么 对待我!……
  当父亲知道姑妈从中作梗,最终导致了安姐姐之死后,父亲痛哭不已,也痛恨姑妈。
  父亲跪在地上又哭晕了过去……
  二妈和曹大妈两个人明白真相后,又哭成一片……
  二哥曹明仁来了。他将两位老人劝歇了之后,将父亲抱到安姐姐的床上,用糖水将父亲灌醒了。
  二哥埋怨起两个老人来:“叫你们不要多说什么,你看老小若是病倒了,该怎么办?”说着,二哥又把话
  头转向父亲,“老小,安子对你是真心的,如今她已经死了,再伤心也没有办法把她哭回来了。你年纪还小,
  奶奶又老了,全靠你来养活她呀。安子是为你而死的,而不是你害死的,也不是你骗了她,而是谣言和你姑妈 的一些话,把她气死的。……”
  曹大妈接着说:“世上人压人,压不死人,话压人压死人,人的吐沫也能淹死人呀。如果不是别人造谣言
  说安子被鬼子糟蹋了,安子决不会死的。再加上安子本身就有心病,也就是常人所说的‘相思病’,时刻都在
  想着她的心上人,而她又听说心上人已经订了婚,并且他爱的人去蚌埠就是为了甩掉她,这些事怎么能让安子
  受得了。她爱的人不爱她了,她不爱的人过去苦苦追求她,现在却又在讥笑造谣来伤害她,这样的压力,安子
  的心都碎了,再也无路可走了呀……安子死的惨啊,死的冤枉呀!在她临死的那天晚上,俺在她身边,她先是
  一阵子大吐血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她还拉着俺的手,对俺说,‘舅妈,成子弟弟回来,你就跟他说,俺是
  愿意为他死的,俺爱他……’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很慢很慢地,说完了,又是一阵大吐血,不等天亮,就慢慢 地断气了……”
  苍天啊!
  父亲捶胸顿足……
  安姐姐之死(1)
  安姐姐死的真是好惨好惨。
  安姐姐死的真是好冤好冤。
  二妈哭诉着……
  “四月初五,俺看安子在床上睡着了,就去一趟菜地里,当时俺把门锁上了。回来俺推开门一看,安子正
  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满头满脸都是石灰,嘴里也有石灰。俺吓得大叫起来。大嫂(曹大妈)闻声就赶来了,俺
  俩把安子抱到床上,这时俺发现安子的一双眼睛已经被石灰……(抽泣)……呛瞎了……,嘴里的石灰已经干
  成了血块了。抱上床后,安子就再也没有说话了……(哭)……只是两只手在床上乱舞乱抓,嘴一张一张地想
  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哭)……到了下半夜她忽然大叫一声,吐出了大口大口的血……慢慢地就断
  气了……当俺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你送给她的那个八卦钱……”
  说到这里,二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八卦钱,又大哭起来……
  “安子对俺说,这八卦钱是你和她临分手时给她挂在脖子上的……现在,安子死了,这八卦钱也该还给你 了……”
  二妈哭诉着……
  “俺万万没有想到这堆剩下没用完的石灰会把安子呛死呀!”
  过年前,二妈家换了新锅灶,把没用完的石灰就堆在外屋的墙角下,安姐姐起来时看到门上了锁,可能是 心里烦闷,头一晕就倒在了这堆石灰上……
  二妈把八卦钱交给了父亲。
  父亲跪在地上,求二妈带他到安姐姐的坟上去看看。
  二妈怕父亲出事,没有答应。
  父亲跪在地上再三地保证,不哭不闹不出问题。并请二哥曹明仁带上一把铁锹,父亲说他要亲手把安姐姐 送给他的大辫子还给安姐姐。
  父亲的请求,二妈没有答应。
  二妈说:
  “俺要好好保管它,不能把它也埋掉啊!……”
  曹大妈看到父亲还跪在地上,就叫二哥把父亲拉起来。
  父亲一把抱着二妈,二妈也抱着父亲,痛哭起来……
  “妈妈!妈妈!……”
  二哥走上前拉父亲,却被曹大妈制止了。
  “让他娘儿俩哭吧,让他俩个伤心人哭吧……”
  从一九四二年农历三月三日在东圩子李学固家“桃园结义”起,到一九四三年正月十八日父亲到蚌埠前在
  铁路涵洞中分手止,安姐姐和父亲从相识到相爱,从相知到别离,总共不过三百天。父亲在蚌埠是四月初九离 开,初十到沙河集,而安姐姐就在初五晚上死了。
  父亲一个人沿着铁路孤孤单单地回到了沙河集。父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沙河集的。青青的沙河水,墨
  绿色的田野,还有连绵起伏的白米山,父亲所熟悉的沙河集这个鸟语花香的季节所弥漫的气味已经没有了。这
  个年轻人恍恍惚惚,十分活跃灵巧的身体变得相当的迟钝,跌跌撞撞地一路走来,脚步沉重,好像总有什么镣
  铐像泥泞一样拽着他。他的头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打起旋来。有时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
  ?